本集简介:
云苍峰来到洛都与程宗扬商讨要事,两人决定趁着天子卖官职的机会,往汉国朝廷上多塞几个自家人进去,却不料误打误撞,云家举荐的人才正是天子极想笼络的大人物!
吕不疑决定杀除阳泉暴氏,程宗扬和卢景欲反将一军,双方各怀鬼胎,但吕氏调动四尉兵力,实力相差悬殊,众人只能四散分逃。而留在城中的高智商等人被吕家死士杀进屋内,只有老兽人稍能抵挡,情况危急……。
第一章。
洛都北依邙山,南邻洛水,地势北高南平。从北宫的阙楼望去,数不清的宫阙殿宇依地势逐次升高,重重叠叠直上天际,最北部的永安宫台陛与正中的德阳殿殿顶几乎平齐,望之如在云端。
吕后立在阶前,一手拿着几枚金灿灿的稻粒,逗弄着去喂架上的五彩鹦鹉,她梳着云髻,穿着长长的黑色冕服,淡淡道:“你说,阿寿是用香灰传讯?”
在她身后,那个容貌平常的中年妇人开口道:“襄城君一个字未曾写完就停下手,似乎是被人下了禁制。情形不明,我只留话让她入宫,便告辞了。”
吕后冷笑道:“那老贼倒是好手段,竟然找到阿寿。”
胡夫人道:“只怕与那老贼无关。”
“哦?”
胡夫人摹仿着襄城君手指的动作,在空中勾勒出那个字迹,是一个未写完的龙字。
望着她指尖的动作,吕后眉梢缓缓挑起,最后皱起眉头,有些意外地说道:“龙宸?”
胡夫人点了点头。
吕后神情变换,从疑惑,到忿然,最后变得冷峻异常。整座大殿鸦雀无声,旁边的宫人内侍仿佛都感受到殿中肃杀的气氛,一个个都低下头,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那只鹦鹉歪着头剔着羽毛,眼见女主人的手掌停在半空,手心放着稻粒,它低下头,用又弯又尖的长喙去啄稻粒。忽然那只白晰优美的手掌一紧,拧住它的脖颈,接着往地上一掼,五彩的羽毛沾着鲜血一阵乱飞。
吕后恨声道:“这些该死的蠹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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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宸?”屏风后面,程宗扬也是一脸的困惑。
小紫打了个小小的呵欠,“你以为她要说什么?”
“难道不是因为宫里来人,她觉得见了救星,暗中传讯说她被咱们控制了,想让人把她救走?”
小紫挑起嫣红的唇角,“这么好玩,她怎么舍得走呢?”
“哈哈。”程宗扬打了个哈哈,口气中充满了不信。
小紫笑吟吟道:“程头儿,你放心好了。她就是死了也不会出卖我们的。好了,我要走了。”
程宗扬立刻炸毛,一把拉住她,“你还想跑?去哪儿?”
“人家去鬼市买点东西。”
“鬼市?”洛都九市自己早就背熟了,从来没听说过还有个鬼市。
“就在北边啊,离城很近的,一会儿就回来。”
“一会儿是多久?”
“大概到明天早上吧。”
“那不行。我要跟你一起去。”
小紫眨了眨眼睛,“你老婆来了,难道不去接她吗?”
程宗扬纳闷地说道:“我老婆不就是你吗?”
“大笨瓜。”
小紫抱着雪雪,然后唤上惊理,从秘道离开。
程宗扬怔了片刻,然后奔进奥室。室内只剩下罂粟女,此时正在整理女主人带来的铁箱。那只机械蜘蛛已经分解成零件,逐一放在小格子内进行修复。昨日刺杀韩定国时,蜘蛛多处受损,腹内安装的毒针也消耗一空,要大修一遍才能继续使用。
程宗扬劈头问道:“云三爷来了吗?”
“按照前天舞都传来的消息,路上顺利的话,这会儿就快到洛都了。”
程宗扬知道云苍峰近日会来洛都,却没想到会是今天。自己能把云如瑶讨到手,可以说是千辛万苦,九十九个头都磕了,也不差这一个。现在云三哥亲自来洛都,说什么也要去接。
“云如瑶——你们少奶奶是不是一起来了?”
“这奴婢就不知道了。”
“别摆弄那个了!赶紧通知老敖,让他带车过来——别用官车!”
罂粟女扣上铁箱,“主人的衣服要换吗?”
为了进出襄城君府,程宗扬身上穿着府中奴仆的青衣。如果让云苍峰看见自己来洛都没几天就给别人当了奴仆,少不得要当场悔婚。
“来不及了。你去找老敖,剩下的不用管。”程宗扬说着唤道:“来人!”
红玉小心翼翼地过来,“公子。”
“去给我找几件衣服。叫孙寿过来,给我梳头。”
“是。”
不多时,襄城君带着一股香风进来,她跪在程宗扬身后,拿起自己的象牙梳子,细致地给他梳理头发。
程宗扬心下安定了一些,襄城君府位于城南,邻近洛水,等敖润赶来,驱车渡过浮桥也用不多少时间。
程宗扬想着问道:“洛都是不是还有个鬼市?”
襄城君半是惊讶半是娇媚地轻笑道:“公子连鬼市都知道,果然是苏姨的心腹呢。”
她一边梳着程宗扬的头发,一边道:“鬼市在邙山脚下,每隔十日才开市一次。虽然也是市集,却与其他九市不同,要到子时开张,天一亮就关门。勉强说的话,算是黑市。里面卖的都是些见不得光的东西。”
程宗扬心里打鼓,死丫头不会是想去黑吃黑吧?
“卖的是赃物吗?”
“什么都有。各种奇珍异宝,法器灵兽,珍闻秘辛,甚至还有人口交易。”襄城君道:“奴家小时曾随苏姨去过一次,苏姨离开后,就没敢再去过。公子可是要去鬼市吗?”
“是你紫妈妈要去。”程宗扬一边说一边从镜中观察她的反应。
襄城君担心地说道:“鬼市鱼龙混杂,妈妈怎能自己去呢?”
“她带着惊理呢。”
“啊!”襄城君大吃一惊。
程宗扬镇定地说道:“怎么了?”
襄城君看了看周围,确定罂粟女不在室内,才低声道:“奴家还没有来得及禀知公子——那个惊理,是龙宸的人。”
“你怎么认出她的?”
“奴家以前见过她。”襄城君道:“外子以前和龙宸的人有过交往,那个惊理当时就在其中,只是奴家在屏风后,她却未见过我。”
“吕冀还和龙宸的人打过交道?”程宗扬笑道:“你是堂堂的封君,襄邑侯的夫人,还怕什么龙宸?”
“公子有所不知,”襄城君犹豫了一下,小声道:“苏姨在时,洛都颇有些狐族的同胞,但这些年逐渐消失殆尽,只余下奴家一个,其他人大都是死在龙宸手中。”
“为什么?龙宸和狐族有仇吗?”
“奴家也不知晓。只知道龙宸一直在暗中追杀狐族后裔,若非奴家有封君的身份掩饰,没有引起他们的疑心,说不定早已被他们找到杀死。”襄城君心有余悸地说道:“遇到公子之前,奴家还一直担心,苏姨是不是也……”
难怪襄城君在两名侍奴面前那么乖巧,原来还有这层关系。她昨晚已经露出狐尾,身份再无法掩饰,因此脱离惊理的视线之后,她立刻设法示警救助。
“那位胡夫人,也是狐族的人?”
“不是。她是太后的心腹,以前和苏姨私交极好。苏姨离开后,多亏她照顾奴家,后来还说服了太后,让吕孙两家结为姻亲。”
程宗扬心下暗惊,襄城君嫁的是谁?吕冀。
吕冀是谁?太后的嫡亲弟弟!
胡夫人能说服太后,把一个狐族女子嫁入吕氏后族成为正妻,她对太后的影响力可见一斑。
太后的心腹女官,与苏妲己私交极好……难道她是苏妲己那个未曾露面的结拜姊妹,九面魔姬?
程宗扬试图回想那位胡夫人的相貌。自己以前在摄像机中已经见过她,只是那位胡夫人貌不惊人,又站在太后身后,形如婢妇,很容易把她忽略掉。程宗扬思索半晌,赫然发现自己根本记不起来她究竟长得什么模样,只有一个平平常常的模糊印象。
襄城君道:“龙宸的人最是冷血无情,全无情义可言,只要出够价钱,随时都会翻脸不认人,公子千万不能相信她。”
程宗扬回过神来,襄城君传讯的举动自然瞒不过收取了她魂魄的小紫,只不过自己原以为她是向宫里来的人传讯,揭穿自己和小紫的身份,没想到她怀疑的却是惊理。
襄城君压低声音道:“何况紫妈妈的身份,无论如何也不能被龙宸知道。”
程宗扬心下诧异,难道她看出了小紫压根与她那位苏姨无关?也难怪,死丫头似乎根本没打算隐瞒什么。对小紫来说,襄城君就是一只煮熟的鸭子,怎么也飞不出她的掌心。
“你紫妈妈的身份怎么了?”
襄城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公子不知道吗?紫妈妈是最纯正的天狐血脉,万一被龙宸的人察觉,只怕会引来危险。”
程宗扬听得莫名其妙,死丫头什么时候改的血型?竟然还天狐血脉?
“你没搞错吧?”
“奴家绝不会认错。”襄城君眼中泛起一缕异样的光彩,“妈妈曾经让奴家尝过她的一滴血——那是最纯正最高贵的天狐血脉,拥有数不尽的神通和无穷变化……”
襄城君禁不住用舌尖舔着唇瓣,眼中流露出痴迷的神情,仿佛在回味那滴天狐之血的美妙滋味。
程宗扬终于明白过来,襄城君确实没有出卖他和小紫。因为在她眼里,自己和小紫都属于狐族一脉,是真正的同族。其他人无论与她再亲近,都是非我族类的外人。狐族生性多疑,但因为数量稀少,却是一个很注重血缘的种族,确认了他们的狐族身份之后,襄城君再多疑也不会疑心到他们二人头上,只是对罂粟女和惊理颇具戒心。
同样,狐族更在意血脉的等级,血统越纯正,在狐族中的地位就越高,传说中的天狐血脉是狐族中当之无愧的王者。即使小紫没有收取襄城君的一魂一魄,只要显露出天狐血脉,就足以让襄城君服服帖帖。
程宗扬纳闷的是,小紫用的什么手段,让襄城君对她的天狐血脉深信不疑?小紫从苏妲己身上取来的血只有一滴,这会儿还好端端封在琥珀里,难道她这些日子也遇到了狐族中人?
“奴家已经泄漏了身份,只怕龙宸很快就会来人。”襄城君道:“奴家死不足惜,可紫妈妈若是遇险,奴婢就百死莫赎了。”
“不用再说了。这事有你紫妈妈安排。你只要自己小心些,别让她们看出你已经知道了她们的身份。”
襄城君松了口气,“奴家知道了。”说着媚艳地笑道:“公子放心,奴家自不会让她们看出端倪。”
襄城君将程宗扬的长发束在头顶,用一块青布方巾裹好,然后戴上一顶轻便的纱冠。
红玉取来衣物,双手举过头顶。襄城君府中的衣物自然是极尽华丽。程宗扬挑了件不那么晃眼的,由襄城君亲手替她换上。
襄城君屈膝跪在他面前,帮他系着衣带,水汪汪的美目又湿又媚,腻声道:“公子……”
程宗扬在她妖艳的粉颊上捏了一把,“乖乖在这里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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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驰出津门,敖润背着铁弓,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另一边则是神情剽悍的吴三桂。
程宗扬坐在车中,车帘高高卷起,一边看着几张红纸书写的礼单,一边庆幸地说道:“幸好冯大法够仔细,先带了人在城外迎接,还准备了礼物。老敖,这些东西是你去买的?”
敖润道:“洛都市面上货色齐全,没费多少事就买来了。”
“是吗?”程宗扬打趣道:“我怎么听说是人家延香买的,你就跟在后面打个杂什么的。”
敖润脸上一红,“那啥……她是本地人,对洛都的市面比我熟,东西可都是老敖扛的。”
“咦?”程宗扬拿着礼单道:“这里面怎么还有香包、水粉呢?老敖啊,你不会是给人家买东西,还顺手记到我的账上了吧?”
敖润像火烧屁股一样从鞍上站起来,脑袋几乎伸到车窗里,埋怨道:“冯大法这干的什么事!那些水粉明明是我自己掏的钱……”
吴三桂笑道:“老敖,程头儿诈你呢——礼单上压根就没水粉。”
敖润一张老脸红得猴屁股似的,讪讪道:“程头儿,你这就不厚道了。知道老敖不识字,还这么蒙我?”
程宗扬笑道:“要不这样你能说实话吗?”
敖润臊眉搭眼地说道:“我也没别的心思……就是想着辛苦人家好几天,心里过意不去,给她买了点水粉……”
“就一点水粉?”
“还有条帕子……”敖润耷拉着脑袋道:“她没要,我又拿回来了。”
“瞧你那点出息!”吴三桂道:“她不要你不会跪下来求她?你跪到天亮试试,我就不信她不要。”
敖润半信半疑,“万一她还不要呢?”
程宗扬道:“那你就没戏了。”
敖润心里一凉,吴三桂安慰道:“放心吧,男儿膝下有黄金,只要你一跪,那比黄金还值钱。”
“老吴,你以前跪过?”
“没有,没有!”吴三桂头摇得拨浪鼓似的,“我丢不起那人。”
敖润摘下铁弓,“姓吴的你别跑!老子跟你大战三百回合!”
笑闹间,一辆牛车吱吱哑哑行来,赶车的是一名老汉,车上坐着一个少女,虽然布衣荆钗,一张娇美的面孔却宛如桃花,水灵灵的双眼像是会说话一样。看到有人笑骂追打,她抿起红唇,露出巧笑嫣然的美态。
程宗扬趴在车窗上,用力吹了声口哨,眉飞色舞地说道:“这个不错哎!又水灵又鲜嫩……咦?你们这是什么表情?”
敖润和吴三桂停住打闹,牵着马站得跟棍子似的,使劲给程宗扬使眼色。
程宗扬回过头,心脏猛然一跳,险些从嗓子里蹦出来。
车旁立着一匹铁黑色的战马,一名女子坐在马上,一手握着刀柄,身体微微前倾,正蓄势待发,一双眼睛紧盯着自己露在车窗外的脑袋,视线在自己脖颈上来回游移,似乎在寻找下刀的位置。
程宗扬赶紧收回脑袋,干笑道:“原来是云大小姐……多日不见,大小姐还是那么威……英武,哈哈哈哈。”
云丹琉轻蔑地冷哼一声。
“云老哥呢?你们没一起吗?”程宗扬叫道:“冯大法这家伙办得什么事!他接人接到哪儿去了?”
“不用找人帮你。”云丹琉冷冷道:“我来就是告诉你一声:想娶我姑姑,下辈子吧!”
说着一股狂飙卷起,那柄堪比青龙偃月刀的长刀横劈过来,寸许厚的车厢像纸扎的一样迎刃而裂。
前面赶车的刘诏不知底细,还稳当当的看笑话,没想到这姑娘身材够火,脾气比长相还火,说砍就砍,来不及出手,一半的车厢就没了。
程宗扬玩命的往后一靠,撞破车厢,滚到车下,看起来就像被云丹琉一刀劈出来似的,在地上一连滚了十几圈,刚换的衣服沾满泥土,连头冠也掉在一边,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程宗扬心头火起,叫道:“云丫头,有种你就砍了我!”
“你以为我不敢吗!”云丹琉马刺一磕,坐骑向前冲出,接着俯下身,长刀往身后一荡,蓄势挥出。
程宗扬二话不说,使了一招懒驴打滚的精妙功夫,直接滚到她马蹄下面。云丹琉啐了一口,回刀往马腹下挑去。就在这时,她手腕忽然一紧,被人握住,接着一股大力涌来,硬生生将她从马鞍上扯了下来。
云丹琉连忙踢开马镫,长刀重重斩进土中,单膝跪地,稳住身形,谁知握住她手腕的手掌也同时用力,等于是两人合力一刺,长刀整个没入土中,只露出一截刀柄,像栓马橛一样。
云丹琉立刻撒手,挺肘往程宗扬胸口击去。程宗扬在地上滚得浑身是土,索性破罐破摔,半坐在地上,抬手挡住她的肘击,接着一绞,缠住她的手臂,把她往地上扯去。
云丹琉身体失去平衡,侧身倒地,程宗扬刚撑起身体,就看到云丹琉那条修长的美腿猛然一抬,毫不客气地往自己裆下撞去。程宗扬冷汗当时就下来了,这下要被她撞中,保证比肉馅还碎,比司马迁还干净,自己随便擦擦就可以拜徐璜当干爹,入宫修行了。
危急关头,程宗扬爆发出强大的潜力,整个人前移半尺,云丹琉撞向他裆下的一膝错过要害,重重撞在他屁股后面。程宗扬往前一栽,结结实实扑到云丹琉身上,险些把云丹琉砸到土里。
云丹琉双臂被他缠住,这一下撞了个满怀,怒道:“滚开!”一边挺身想把他掀开。
“滚个屁啊,你压到我手了!”程宗扬身体一沉,硬是把她压了回去,他刚拔出手,试图起身,接着身下一动,云丹琉又屈膝撞来。程宗扬魂飞天外,赶紧脚下一盘,缠住云丹琉的大腿。
路上泥土飞扬,两人手脚都纠缠在一起,像是打结了一样,忽上忽下不停翻滚。战况激烈而又胶着,一时看不出是谁占了上风。
吴三桂和敖润面面相觑,敖润道:“这不成啊,得把他们分开。”
吴三桂道:“你插得进去手吗?”
“不插手也不行啊,万一程头儿输了呢?”
吴三桂低声道:“输了——也是程头儿占便宜。”
敖润恍然大悟,“哦……”
刘诏道:“那……咱们就这么看着?”
“嘘……蹲下!”
三个人蹲下来,一边装作系脚带,一边偷偷看着场中。三个人就那么看着程宗扬和云丹琉越滚越远,越滚越远……最后“噗通”一声,两人搂抱着摔进路边的沟渠里面。
三个人赶紧奔过去,只见渠中泥水四溅,云丹琉怒喝道:“姓程的混账!给我滚开!”
“你让我滚我就滚,那我多没面子啊!”
三个人连连点头,“好了好了!程头儿占上风了。”
“又来!云丫头,你朝哪儿踢!”
“去死吧!”
“你给我躺下!哈哈哈,跟我斗!告诉你,以前我是让着你,真打起来,信不信我一只手就能摆平你!”
“天龙碎金拳!”
“雕虫小技!看我的如来神掌!”话音未落,程宗扬便大叫起来,“我干!这是什么东西?冯大法的手雷怎么在你手里!”
“去死吧!”
“别乱扔啊!我干!”程宗扬浑身是泥的从渠中跃出来,一头扎在地上,两手抱住脑袋。
接着一只黑乎乎的铁罐子飞了上来,正落在程宗扬脑袋旁边。
“不好!快躲!”
敖润一手一个把吴三桂和刘诏按在地上,然后脚前头后,像在冰面上滑行一样,飞身去踹那只铁罐。
那铁罐应声飞出十几丈远,把路旁一间瓜棚砸出一个大窟窿。
程宗扬这才想了起来,手雷里面用的是龙睛玉,要冯源的火法才能激发。程宗扬爬起身,悻悻道:“臭丫头,差点儿被你吓死……”
敖润叫道:“程头儿小心!”
程宗扬抬起头,“怎么了?”
云丹琉从渠中爬上来,她外衣被撕破大半,里面贴身的软甲也被泥水浸湿,此时双目含怒,拿起一只手雷朝程宗扬后脑勺上猛砸过去。
程宗扬猝不及防,闷哼一声,直挺挺扑倒在地。
云丹琉飞身握住刀柄,用力一拔,提刀在手。
三个人都冲了过去,有的叫:“刀下留人!”
有的叫:“快拦住她!”
吴三桂叫道:“杀人啦!快来人啊!”
敖润扑到程宗扬身上,叫道:“有种你先杀了我!”
云丹琉玉颊时红时白,最后一跺脚,飞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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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苍峰从车上跳下,急步走到程宗扬面前,“怎么样?”
程宗扬靠在变成敞篷的马车上,头上缠着绷带,两只鼻孔里一边塞了一个布团。他勉强撑起身体,又倒了回去,有气无力地摆摆手,“云老哥,你来了。我还好……就是有点晕……”
“这丹琉!唉……”
冯源一个眼圈青着,胳膊上吊着绷带,一瘸一拐地走过来,“程头儿,你没事吧?”
程宗扬闭着眼道:“你没事就好。老冯啊,我想了想,这手雷咱们还是得轻便化,十好几斤的铁疙瘩,挨一下谁受得了?咦?你也受伤了?”
云苍峰道:“都怪老夫,以为丹琉只是闹闹脾气,也没有当回事,路上让她打的前站,没想到她先打伤了冯兄弟,又……唉……”
云苍峰叹了半天气,然后问道:“丹琉去哪儿了?”
吴三桂上前一步,“云三爷放心。大小姐发完脾气就走了。家主头上受了些伤,要找个大夫看看,要不咱们先进城吧。”
“对!对!先进城!你们把程小哥扶过来,坐我的车。”
程宗扬也没有推让,几人扶着他送上云苍峰的马车。云苍峰放下车帘,用随身的竹筒给他倒了杯水。
程宗扬接过竹杯,然后盘膝坐了起来。
“伤得重不重?”
程宗扬苦笑道:“后脑勺被大小姐砸了一下。还好大小姐没打算要我的命,不然如瑶就得守望门寡了。”
“丹琉这性子啊。她从小就和她姑姑最亲,对你可能有点误会。你放心,等她回来,我会好好教训她。”
“千万别!你一教训,她又把气撒到我身上了。”
“对了,我听说你如今有了官身?”
“没错。云老哥纵然不来,我也要请你来洛都一趟。”
程宗扬低声说了天子私开西邸,贩卖官爵的勾当。云苍峰大为吃惊,“竟然有这种事?你如今是何官职?”
“六百石的大行令。”
“好。蹴然成为二千石,未免令人骇目,六百石不高不低,起步正好。”
“这咱们都错了。我听徐常侍的意思,买卖二千石都不算什么新鲜事。我的意思是,你们选个人,我来牵线,直接弄个二千石,先把舞都太守的职位拿到手里。”
“宁成呢?”
“天子有意召他入京——这件事最好由云老哥派人知会宁太守一声。”
徐璜将此事透露给程宗扬,是有意向宁成所属的刀笔吏示好。程宗扬决定由云家出面,则是向宁成暗示自己与云氏的姻亲关系密不可分。
云苍峰自然会意,当即在车上写了一封书信,交给随从带回舞都。
第二章。
云氏商号遍及六朝,在洛都明里暗里也有四五处生意,车马住处早已安排停当。程宗扬有伤在身,路上与云苍峰将最要紧的几件事商议妥当,便即告辞,至于接风洗尘这些场面事,都交给吴三桂等人去办。
吴三桂在南荒便与云苍峰等人同行,后来又常住江州,与云氏来往颇多,和云苍峰也算老相识了,双方异地相逢,心情大好,当晚都一醉方休。
冯源那一顿打挨得最冤,家主诸事缠身,他一早就带着礼物出城迎接,遇见云丹琉还在高兴,什么两家结为秦晋之好,百年好合之类的好话说了一堆,谁知就惹恼了云丹琉。被云大小姐狠揍一顿不说,连防身的手雷也成了云丹琉的战利品。
回到住处,请出哈老爷子,老兽人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堆乱草,用铡刀一侧,在装饲料的马槽里搅成糊状,把冯源包得跟粽子一样。程宗扬实在是怕了哈爷的兽医手段,赶紧表示自己就一点皮外伤,扛一扛就过去了,根本不劳哈爷费心。
哈米蚩不由分说,把他往床上一按,将一把快刀扔到炉子上烧得通红,然后连割带燎把他伤口的头发弄掉一片。程宗扬顶着脑后的秃瓢,想死的心都有。汉国人都是束发,秃成这样,挡都挡不住,还不如像冯源一样包成粽子得了。
程宗扬用手捂着脑袋,灰溜溜回到院中,忽然听见一阵笑闹。他停住脚步,往厢房一看——小胡姬伊墨云正在和高智商一起玩他那条狗尾巴呢。
高智商趴在榻上得意洋洋地摇着小尾巴,一脸臭屁地说道:“没见过吧?别人想要还要不来呢。”
小胡姬笑道:“别动,我给你扎个蝴蝶结。你要粉红的还是鹅黄的?”
“每样扎一个,反正有的是地方!”
伊墨云一边扎一边道:“好可怜的小狗狗……”
程宗扬听得直摇头,现在的年轻人啊……这要是让法海撞见,非一道天雷劈死他们不可。
富安捧着茶壶出来,他脸上青肿未消,更显得獐头鼠目,招呼道:“程头儿你回来了,雁姑娘都等急了。”
“谁?”
“雁儿姑娘啊。她们和云三爷前后脚到的。”
程宗扬风风火火进了内院,只见蛇夫人正站在廊下,指使延香从马车上搬东西。
“你们怎么来了?”
蛇夫人俯身施礼,妖声妖气地说道:“游冶台的事都已经布置停当,眼下没有什么事可做,雁儿姑娘安排了人照看,就领着我们来了。”
雁儿闻声出来,屈膝道:“公子。”
程宗扬拉住她的手,“我不是让你们多陪陪如瑶吗?她身边没有个得力的帮手,我也放心不下。”
雁儿笑而不语。
程宗扬明白过来,“不会吧!”
程宗扬闯进室内,云如瑶正倚在榻上看书,阮香凝跪在一边,低着头,一手挽着衣袖,细致地沏着茶。
见程宗扬进来,云如瑶放下书卷,笑道:“程郎。”
程宗扬叫道:“怎么回事?你怎么又跑出来了?云老哥要是知道,非跟我拚命不可!”
云如瑶笑道:“六哥去了晴州,我等三哥启程,告诉下人说去七里坊暂住几日,才跟着来的。过几日我便回去,有雁儿帮着掩饰,不会有人知晓。”
“万一路上出点事,我还活不活了?”
云如瑶嘟着嘴道:“人家好不容易来一趟,你还抱怨人家。”
“我不是担心你吗?算了,反正人已经来了。是杀是剐我都挨着吧。”程宗扬蹲下身,握住她的手,“身子怎么样?”
“还好。”
阮香凝道:“这几日天气转凉,少夫人又有些畏寒呢。”
程宗扬笑着捏了捏云如瑶的鼻子,“正好给你补补身子。”
云如瑶忽然搂住他的脖颈,把他脑袋转过来,惊叫道:“你这是怎么了?”
程宗扬苦笑道:“还不是你的好侄女,那么大的铁疙瘩都往我头上砸。”
“丹琉?”云如瑶顿足道:“她怎么能这样!”
“还是媳妇疼我。”程宗扬出主意道:“明天你把她叫来,好生摆出姑母的架子,狠狠打她一顿屁股。”
云如瑶轻轻摸了一下,柔声道:“痛不痛?”
程宗扬笑嘻嘻道:“让你一摸就不痛了。”
云如瑶脸上一红,低头咬住唇瓣。
程宗扬张臂抱住她,在她玉颊上亲了一口。
“不要……”云如瑶推开他,“你身上还有伤。”
程宗扬理直气壮地说道:“伤的是大头,又不是小头。”
拉扯间,程宗扬忽然想起一事,“等一下。”然后唤道:“蛇奴。”
蛇夫人闻声进来。
程宗扬道:“你知道鬼市吗?”
蛇夫人毫不犹豫地说道:“知道。”
“你紫妈妈在鬼市,你去见她,看她有什么吩咐。”
“是。”
云如瑶道:“小紫妹妹可好?”
“什么都好,就是心情不太好。”
“怎么了?”
程宗扬叹道:“都怪她老爹作孽太多,把紫丫头给坑了。”
程宗扬一边说一边去解云如瑶的衣带,云如瑶推开他的手,“不要。你还是歇息几日,等养好了伤,再……”
程宗扬坏笑道:“是不是还需要一点情调?凝奴。”
阮香凝收拾了茶具,正要退下,闻声连忙俯身屈膝。
程宗扬一边和云如瑶调笑,一边头也不回地吩咐道:“把衣服脱了,过来伺候。”
阮香凝含羞应了一声,低着头宽衣解带。
“雁儿,你也别跑!把门关上,过来给少奶奶宽衣。”
雁儿红着脸插上门,过来道:“请少夫人更衣。”
程宗扬拥着云如瑶香软的身子笑道:“你看她们多乖。哪儿像你,还推三阻四的。”
雁儿道:“我们是奴婢,哪里能跟少夫人比。”
云如瑶拉着衣服笑道:“你先脱。”
雁儿一边后退一边摇手,“这不成,奴婢在外面伺候。”
程宗扬一边拉住她,笑道:“有一个算一个,谁都别跑。”
把主人一拖,雁儿再使不出力气挣扎,她羞答答解开衣襟,一时间满室春光旖旎。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切地拍门声,敖润扯着嗓子道:“程头儿!四爷回来了!”
斯明信为高智商误伤杀人的事去找郭解,一去多日,杳无音信,此时突然回来,程宗扬不敢怠慢,找了块头巾当作包头,裹住头发,匆忙出门。
“怎么样?四哥人没事吧?”
“四爷没事,只是他还带了人来。”
“谁?”
敖润兴奋地说道:“郭解郭大侠!”
程宗扬打了个激零,竟然是郭解亲自上门?难道是找麻烦的?
“不会吧?”
“我亲眼看见的!”敖润啧啧赞道:“郭大侠果然豪壮!比老敖还高了一个头,那气势!啧啧!”
“他自己?”
“就带了一个随从,别的没看到。”
就两个人登门,应该不会是来砸场子的吧?程宗扬心里嘀咕着,快步走入厅中,只见席间并肩坐着一高一矮两名汉子,却没有见到斯明信。
斯明信不喜露面,程宗扬也不以为怪,紧接着他的目光就被堂上那名大汉吸引,不由暗暗喝了声彩。
难怪敖润会连声赞叹,那大汉果然生得雄伟异常,虎背熊腰,身材壮硕,即使屈膝跪坐,也和自己差不多高,双肩又宽又厚,臂上隆起的肌肉就像里面揣了只排球一样,如果站直,身高恐怕要超过两米。相比之下,他旁边的男子身材短小,貌不惊人,怎么看都不起眼,此时双手放在膝上,两肩平齐,背脊挺直,坐姿中规中矩。
程宗扬扫了一眼,便大步上前,开口笑道:“四哥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老敖,让厨下准备酒菜!”
敖润应了一声,飞跑着下去吩咐。程宗扬这才抱拳,对那名壮汉道:“郭大侠!久仰!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那名壮汉双手按膝,雄躯纹丝未动,沉声道:“在下符离王孟。”
程宗扬一怔,却见旁边那名身材短小的男子微微俯身施礼,开口道:“在下轵人郭解。”
那男子口气中没有故意的炫耀,也没有刻意的谦逊,就像路过时被人询问一样,平平常常地通报了姓名。
程宗扬呆了半晌,眼前的男子穿着一件灰扑扑的粗布衣裳,相貌平平,头上结着一顶半旧的青布裹头,腰间插着一柄短刀,脚上穿的草鞋,怎么看都没有什么出众之处。
郭解名头之响,可以说是两千年间唯一的郭大侠。有道是人的名,树的影。郭解偌大的名头,在程宗扬想像中,肯定是龙行虎步,豪气逼人,举手投足都有一代霸主的峥嵘气势——就和王孟的模样差不多。没想到真实的郭解只是个平平常常的普通人。
虽然很不礼貌,程宗扬还是情不自禁地问道:“你是郭解郭大侠?”
郭解道:“不敢称大侠,只是郭解。”
王孟重重哼了一声,显然对他的无礼颇为不满。
程宗扬定了定神,赶紧赔罪道:“在下眼拙,还请郭大侠恕罪。”
郭解道:“无妨。”
“还是郭大侠宽宏大量,哈哈……”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掩饰方才的尴尬,这才入席跪坐,说道:“前日之事实在是得罪了。小徒顽劣,酒后失手伤了令外甥,郭大侠你看……”
“当日之事我已知晓,此事终究是吾儿之过,”郭解摇头道:“因酒丧命,实为不值。”
“依郭大侠之见,此事该如何了结?”
“来之前我去看过家姊,亲手收敛了吾儿的尸骨,为其送葬。”郭解说道:“此事就此了结。”
程宗扬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言辞,没想到郭解会如此直接了当,愣了一下才长松了一口气。
历史上郭解行侠仗义,终究以武犯禁,被武帝诛杀,程宗扬不知道六朝的历史会出现怎样的扭曲,但出于理智,他并不想与这位大侠有太深的交往。毕竟汉国局势已经够乱,再牵涉上郭解,很容易引火烧身。不过明哲保身并不意味着他对郭解没有兴趣。郭解名垂后世,单以名声而言,古今大侠无人能及。但此时亲眼见到真人,与他的名声相比实在是反差巨大——他旁边王孟那模样才真正对得起大侠的名头。
直到此时郭解说出这番话来,程宗扬才收拾起患得患失的心情,认真打量起这位大侠。
“郭大侠如此高义,在下实在是感激不尽。”说着程宗扬又道:“也多亏了四哥解释。”
王孟在旁冷冷哼了一声,态度颇不以为然。
程宗扬不知自己说错了哪句话,略一错愕,只听郭解道:“我与他虽然有些过节未曾了结,但义之所在,天下趋之,终不能以私怨而坏大义。”
程宗扬听得愣神,他还以为斯明信与郭解交情不浅,才特意出面,这会儿才听出来斯明信与郭解非但没有什么交情,反而有些没有解开的过节。话说回来,郭解与斯明信过节未消,还能持平而论,甚至律己而宽人——程宗扬有点明白这个貌不惊人的汉子为何会被公认为当世大侠了。
宅中有大宋的禁军亲自掌勺,比一般的大厨也不逊色。不多时,便送来几样酒菜,敖润还抱了一只酒瓮,兴冲冲过来斟酒。
程宗扬道:“郭大侠名动天下,在下仰慕已久,难得今日光临寒舍,大伙一醉方休!”
敖润当即给王孟满上,“郭大侠,请!”
王孟极为豪放,举樽一饮而尽,然后才道:“我是王孟!”
程宗扬笑道:“那位才是郭大侠,这位是王侠士。”
敖润也吃了一惊,弄清原委才知道自己闹了乌龙。他连忙举瓮给郭解满上,一边自嘲道:“瞧我这眼力劲……”
敖润抱着数十斤的酒瓮,双臂稳若磐石,酒水从瓮口一条细线倾下,稳稳注入樽中,没有溅出半点。
郭解赞道:“好身手!”
敖润道:“郭大侠,我敬你一杯,当是赔罪。”
郭解歉然道:“郭某从不饮酒。”
“哪里有大侠不喝酒的?”程宗扬举樽笑道:“郭大侠,我也敬你一杯!”
郭解抱拳道:“心意已领,但郭某向来酒不沾唇,还请见谅。”
程宗扬将信将疑,但郭解既然这么说,他也不好勉强,毕竟刚因为酒上的事惹来一场麻烦,再因此误事,那就太划不来了。程宗扬放下酒樽说道:“既然如此,我便以水代酒。郭大侠,请。”
郭解遥遥举碗,饮了口白水。
程宗扬道:“前些日子听说郭大侠遭小人构陷,被迫迁徙。如今身处异乡,不知可还安好?”
郭解道:“郭某惯于奔走,自是无妨。只是我那些兄弟素来纵横恣意,受不得拘束,未免辛苦。”
“说到郭大侠的门客,前些天我的在伊阙遇到郭大侠门下的豪士,果然是慷慨豪勇的英雄好汉!”
程宗扬眉飞色舞说了当日在伊阙看到的一幕,尤其是那名豪士杀人之后不避不逃,坦然留下来顶罪,说着连声赞道:“好汉子!”
郭解却毫无欢容,他眉头紧锁,微微俯身施了一礼,然后道:“多谢程兄相告。此事郭某还是初次听闻。那位兄弟因我而被官府捕拿,我却一无所知,实在是惭愧。还请程兄细述他的相貌,我好设法迎他出狱。”
程宗扬边想边道:“那人是个大胡子,身体很壮……对了,和他一起的少年把杨家那人的头颅带走了。”
郭解扭头看向王孟,王孟道:“数日前有几名少年跃马门外,称已为郭大侠除去杨家子,但未留名姓,想来就是这些人了。”
“找到他们,此事因我而起,不要牵连旁人。”
“诺。”
程宗扬道:“老敖,去把那小子叫来,让他给郭大侠磕头赔罪。”
“不必。郭某今日非为此事而来。”
“那是……”
郭解双手按在膝上,缓缓道:“听闻前辈在此,郭某特来请见。”
“前辈?哪位前辈?”程宗扬一头雾水。
“昔日游侠儿,洛下刘谋。”
程宗扬一拍大腿,“你说老头啊!他叫刘谋?”
“当初纵横洛下时,前辈自称刘谋。”
程宗扬苦笑道:“不是我推托,实在是你这位前辈行事太出人意表——这都四五天没回来了。”
“不知前辈去了何处?”
“这就难说了,不过我今日正好在城东一处陋巷见过他。”
“前辈在城东?”
“没错,跟一群少年在赌钱呢。”
郭解感叹道:“果然是前辈会做的事。既然如此,郭某就告辞了。”
说着郭解长身而起,向程宗扬抱拳施礼,又对旁边的敖润揖了揖手,说了声“有劳。”
程宗扬刚要开口,头顶忽然传来几声疾响。王孟身形一晃,雄壮的身躯半跪着挡在郭解身前,接着长剑跃然出鞘,在胸前搅出无数剑花。剑上“啪啪”几声震响,数枚疾射而来的暗器被长剑格开,四下飞散。
王孟双目如电,仗剑喝道:“哪里来的鼠辈!出来!”
王孟这一声大喝声震屋宇,檐上的瓦片都被震得微微颤动。
郭解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稍安勿燥,然后抬手往案上一丢,一枚漏网的暗器从他掌心滚落下来,在案上打了个转,却是一颗用来下酒的蚕豆。
郭解轻轻拍了拍手,“卢五,你既然来了,就下来吧。”
卢景从梁上飘下,拿起郭解未喝的那杯酒,毫不客气地折进自己碗里。
王孟被他这种目中无人的态度激怒,“你——”郭解却视若无睹,只道:“你也来了。”
卢景一口气喝完,抹着嘴巴道:“剧孟呢?”
郭解没有作声。
“瞧瞧,郭大侠从不妄言诳人,知道肯定不会说不知道,顶多不告诉你。”卢景翻著白眼道:“你告诉他,最多三天,他要再不露头,我就把他家拆了。”
郭解淡淡道:“好。”
郭解转身离开,王孟狠狠瞪了卢景一眼,卢景只当自己是瞎子,翻著白眼不理不睬。
程宗扬亲自送行,大门一开,才看到外面的僻巷中聚集了数十名汉子,每个人都佩着长刀,牵着健马。他们似乎是赶了数日的长路,浑身上下风尘仆仆,但一个个毫无倦意。
郭解吩咐几句,众人轰然散开,往各处里巷去寻找朱老头。郭解回身向程宗扬抱了抱拳,“告辞。”
“郭大侠稍等。”
敖润捧着一只沉甸甸的木匣飞奔过来。程宗扬道:“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还请郭大侠笑纳。”
那只木匣虽然不起眼,但份量十足,里面盛放的显然非金即银。郭解略一思索,将木匣交给王孟,然后道:“郭某来得匆忙,身上并没有带多少钱物,这些钱我便收下了。”说着吩咐道:“取我的坐骑来。”
旁边的门客当即牵来两匹马,交给敖润。
敖润连连摆手,“这怎么成?”
郭解道:“这些钱算郭某暂借,以十日为期,届时必定奉还。”
程宗扬原本想推辞,听到十日奉还又改了主意,“若是钱上的事,郭大侠尽管开口。在洛都,没有车马不行,这样吧,马匹我且留下,另给郭大侠配两匹挽马,一辆马车。郭大侠办完事,尽管来取马便是。”
郭解抱拳道:“承情。”
郭解一行走远,卢景揣着手过来,“如何?”
“想听场面话,还是听实话?”
“都听听。”卢景道:“老五不会说场面话,得跟你学学。”
“四哥才该学吧?他把人领来,自己就没影了,有这么待客的吗?”
“你要能教会他招待客人,我立马跪下来给你磕十个响头。”
两人说笑几句,程宗扬道:“郭大侠虽然貌不惊人,但胸怀大义,行事光明磊落,严己宽人,是条汉子!”
“这是实话?”
“场面话。”
“实话呢?”
“郭解貌不惊人,言不出众,说的道理也是老生常谈。但他能说到做到,这就是了不起的英雄好汉。”
卢景笑道:“这英雄也太简单了吧?”
程宗扬耸了耸肩,“大道理谁都会说,但做到的,能有几个?单是一个仗义疏财,就能难倒多少人?”
“你怎么看出来他仗义疏财的?我要没看错,他刚才是拿了你一笔钱吧。”
“就是他一点不客气地拿了那批钱,我才高看他一眼。”程宗扬道:“他随随便便就接了钱,说明他不把钱财放在心上。越是重财之人,才越会推三阻四,斤斤计较。”
卢景朝他头上拍了一把,“小子,你心眼儿太多了。咦?这是怎么回事?”
程宗扬抱着头道:“别问!敢问就翻脸!”
“皮外伤?那我就不问了。”
“五哥,你怎么来了?”
“姓唐的递了消息,要跟我结账,我来跟你商量。”
“正好老匡他们来了。五哥,你拿主意,咱们设个套,把钱全吞了,然后装作走人。”
“成。”卢景道:“我跟他们约的明晚。地方嘛……”
“放在进山那处镇子上。”
“好主意!”卢景一听就明白了,“等老四回来,我们先去踩点。”
“四哥去了哪里?”
斯明信阴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有人盯上这宅子,我去摸底。”
程宗扬抬头去看,斯明信的身影却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程宗扬扭过头,呼了口气,“吓我一跳……”接着他又警觉起来,“是谁?”
“朱安世的人。”
“怎么会是朱安世?”程宗扬随即醒悟过来,“延香!”
延香是有名的游女,认识的人不少,这些天与敖润一同出入,多半被有心人看到,通知了朱安世。
程宗扬有些头痛,朱安世与卢景有交往,却又和吕冀的关系不清不楚。被他的人盯上,既没办法向他透露底细,又不好动手对付他,只能装作不知道,这样一来,许多事情都缚手缚脚。
程宗扬心下权衡片刻,然后道:“四哥,要辛苦你一趟。”
斯明信抱着肩,没有作声。程宗扬知道,不是他摆架子,而是他不怎么喜欢说话,不作声就是答应了。
程宗扬开门见山地说道:“如瑶来了。这里来往的人多,不太安全,我想送她去上清观。”
斯明信点了点头。
“五哥,麻烦你看着点尾巴,有的话就甩掉。”
卢景道:“好说。”
半个时辰之后,一辆马车从院中驶出,赶在宵禁前驶离洛都。敖润驾车,云如瑶、雁儿、阮香凝同乘一车,程宗扬一身公子哥的打扮,骑马跟在旁边,斯明信和卢景则潜在暗处,不露踪影。
缺乏电力照明,使六朝昼夜分别极为明显,城中还有不少灯火,一旦出城,四周就是黑沉沉一片,整个天地都仿佛陷入沉睡。马车前虽然挂着灯笼,但只能勉强照出眼前数步的道路,白天可以纵情狂奔的马匹,此时只能迈着小碎步,缓缓前行。
有敖润和自己两人,一般的麻烦也能应付下来,但程宗扬担心的是巫宗,万一再被他们守株待兔,这回麻烦就大了。
忽然远处一片火光闪动,数十骑奔驰而来。马上都是些锦衣少年,一个个举着火把,拿着棍棒,明火执仗呼啸而过。
程宗扬等人早早就避到路边,让开道路。那些少年也没有理会他们,只顾着笑闹不已,不时发出大笑,流露出使不完的精力。
紧接着,十余名少年簇拥着驰来,他们马鞍旁悬挂着形形色色的猎物,显然收获不少。即使在疾驰中,这些少年的队型也极为紧密,后面的马首紧贴着前面的马尾,显露出精湛的骑术。
人群中,两名年轻人并骑而行,其中一个眉目俊朗,容貌英俊,脸上带着和熙的笑容,正是洛都有名的贵族少年,富平侯张放。他马鞍旁挂着两只锦鸡,一只毛色纯白的野兔。
他旁边的年轻人身穿玄衣,兴致高昂,程宗扬一眼就认出来,那人是天子刘骜。他马鞍旁挂着一只革囊,里面装着一条小狗,隐约能看出翅膀的痕迹。
程宗扬被周围的骑手隔开,马蹄声中,只听见几句断断续续的交谈,“飞犬……五十步……”
“……鬼市……”
接著有少年吹起笛子,清越的笛声掩盖了刘骜和张放的交谈。
程宗扬心里提了起来,天子怎么会突然提到“鬼市”?按襄城君的说法,那就是个专门贩卖赃物的黑市,怎么会和天子扯上关系?
后面的队伍逐渐变得稀疏,又过去十几骑后,程宗扬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人群中的东方曼倩也同时看到了他,随即向他使了个眼色,微微点头示意。
没想到东方曼倩终于梦想成真,也混到了天子身边,只不过看他的距离,离天子亲信的位置还远。程宗扬手中扣着一枚石子,屈指一弹。东方曼倩伸手接住石子,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与旁边的人交谈起来。
离程宗扬还有两步,东方曼倩鞍旁挂的猎物忽然掉下来一只,藉着惯性一路滚到程宗扬脚边。
“倒霉!”东方曼倩大骂一声。
周围的少年扭头一看,都笑了起来,“还好是死的,若是活的今日就白费力气了。”
两步的距离一晃而过,等东方曼倩勒住马匹,已超出数步。程宗扬故意磨蹭了一下,等东方曼倩勒转马头,才捡起猎物,满脸堆笑地迎上去,殷勤地帮他系在鞍侧。
那些少年早已驰远,高声道:“东方!快着些,我们在前面等你!”
“好咧!”
程宗扬一边系着猎物,一边低声道:“怎么回事?天子为什么提起鬼市?”
东方曼倩飞快地说道:“那只飞犬是富平侯的门客献来的,据说鬼市还有。天子也想要一只——”说着他提高声音,“多谢多谢!”
最后几匹快马结伴而来,东方曼倩丢下几枚铜铢,大模大样地说道:“赏你的!”然后打马追了上去。
程宗扬翻身上马,“走!”
车帘拉开一线,露出一双如水的美目,云如瑶柔声道:“相公,你不去鬼市看看么?”
“鬼市要到子时才开张,我先送你们去上清观。”。
第三章。
出乎程宗扬的意料,一向僻静的上清观,此时竟然车马如云,山门外聚满了各家奴仆,马车刚到山门处,就被迫停了下来。敖润挤过去打探一番,然后回来道:“他们说今天什么至圣先师诞辰,观里打醮设供,里面都堵满了。”
“至圣先师?孔圣人?道宗祭祀他干嘛?”
敖润摸了摸脑袋,“程头儿,这你可问着我了。”
程宗扬眼看无法入内,只好弃车步行。敖润在前开路,雁儿和阮香凝一左一右扶着云如瑶,跟在程宗扬身后。三女一出现,就吸引了无数目光,倒不是她们生得美貌——三女都带着面纱,看不出美丑,只是刚过中秋,中间一名女子就穿上一领华贵的狐裘,人人都觉得纳罕。
“借光,借光……”
程宗扬护送三女,一路进入观内,只见殿内坐满信徒,阳石公主、平城君都在席间,甚至还有一张熟悉的面孔:吕不疑!
殿内正在举行清醮,供台上放着一只鼎、一对烛台,一对青瓷花觚。几名白衣女童依次献上香、花、灯、水、果五种供品,卓云君的亲传弟子沈锦檀轻敲云板,殿上顿时安静下来。
一个犹如仙子的道姑手拿拂尘,盘膝坐在蒲团上,曼声道:“五献皆圆满,奉上众真前。志在求忏悔,敬诚可通天。”
她声音犹如清泉,柔和动人,声音虽然不高,但殿内任何一个角落都听得清清楚楚。
众人同声应道:“无量天尊。”
“太素澄清汉,浩灵分九旒。道生太元一,化为天地珠。”
众人随之念道:“道生太元一,化为天地珠。”
即使见过卓美人儿最耻辱的姿态,程宗扬也不得不承认,坐在讲经台上的卓云君充满了超凡的魅力,仿佛超脱了生死,飞升于九天之外。
可人不是仙,再高贵的仙子,也终究要落入凡尘。
程宗扬听了片刻,不动声色地领着众人绕到殿后,往上院的静舍走去。云如瑶忽然“咦”了一声,赞叹道:“好美的女子。”
程宗扬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少女并膝跪在殿后的角落里,双手交叠,放在胸前,虔诚地念诵着。她丰姿弱骨,犹如一朵娇娜的莲花,此时微微低着头,白玉般的肌肤仿佛透出光来。
卓云君的颂声从殿中隐约传来,“太虚感灵会,命我生神章。一唱动九玄,二诵天地通……”
赵合德一字一字念着,眉宇间一片宁静。
程宗扬把云如瑶送到上院的小楼内,将她冰凉的双手合在掌心,慢慢暖着。不多时,房门拉开,卓云君笑吟吟进来,柔声道:“主人。”
“仪式还没完吧?怎么就出来了。”
“打醮要好几个时辰,总要歇息一会儿。眼下是锦檀在讲。”
程宗扬握着云如瑶的手没有松开,微笑道:“这是你未过门的主母。”
卓云君伏下身子,以婢礼跪拜,“奴婢见过夫人。”
云如瑶俯在程宗扬肩头,吃吃笑了起来。
程宗扬捏了捏她的鼻子,“笑什么?”
“方才在殿里,她说话的声音就像是从天上飘下来的一样,犹如仙音。”
“你喜欢那种腔调?”
“不是……”云如瑶在他耳边道:“如今她说话听着黏黏的,好奇怪……”
程宗扬大笑道:“是不是听着像是下面已经湿了一样?”
云如瑶笑着啐了他一口,然后直起腰,掠了掠发丝,将腕上一只玉镯摘了下来,“赏你的。”
“多谢夫人。”卓云君恭顺地接过玉镯,入手的冰凉却使她神情微动。
程宗扬道:“少夫人身体不太好,在你这里休养几日。”
“奴婢知道了。”
程宗扬打开案上一只木匣,交给云如瑶,“这是账册。”
云如瑶眼睛一亮,一目十行地翻阅起来。
卓云君小心收好玉镯,然后向雁儿施礼,“奴婢见过姊姊。”
雁儿笑道:“我可没有礼物给你。”
阮香疑跪下向卓云君施礼,“凝奴见过卓姊姊。”
卓云君温柔地托起她的下巴,轻笑道:“出落得更水灵了呢。”
阮香凝带上笑容,“多谢姊姊夸赞。”
程宗扬道:“这是近来的账册,你随便看看,不要太伤神了。”
“妾身知道了。”云如瑶道:“你快去吧,莫误了事。”
程宗扬也在担心小紫,搂着她亲了一口,然后站起身,“找到紫丫头,我就回来,等着我。”
“好。”
等程宗扬离开,云如瑶唤来卓云君,“你观里有位姑娘,是谁?”
“是主人带回来的。因为不好露面,才留在观里。”
“原来如此……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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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宗扬在观外与斯明信和卢景汇合。听说小紫去了鬼市,斯明信没有表情的僵尸脸微微抽动了一下。卢景道:“还不快走?”
程宗扬道:“鬼市很危险吗?”
“那要看作什么了。鬼市里平常买卖都是暗中交易,即使有风险也顶多赔了本钱。怕就怕紫姑娘好奇,去看鬼市里私设的榷场。”
“哦?”
“榷场是各人出价,价高者得。即使没买到,也泄露了身上的本钱。许多头次来鬼市的,都被诳进榷场。万一不小心露了底细,被人盯上,轻则失财,重则殒命。”
“明摆着坑人的,那还有人进去?”
卢景咧嘴一笑,“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看到面前的市集,程宗扬终于明白这里为什么叫鬼市。鬼市就在邙山脚下,一条小河从镇中流过,将市集分成两半。南岸的房屋多半被大火烧毁,只剩下一片焦黑的残垣断壁。北岸紧邻的一道山梁崩塌大半,将一半的市镇都埋在山下,剩下的也不堪。看来这里原来是座颇为繁华的市镇,结果先遇到了山体滑坡,又遭受火灾,时人以为不祥,才弃之而去,最终沦为鬼市。
镇外已经聚了不少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都蒙着面孔,默不作声,相互间保持着足够的距离。
斯明信走着走着就不见踪影,只剩下卢景还在旁边。程宗扬对此早已习以为常,正举步欲入,却被卢景拉住,“还没有开市。”
程宗扬只好耐心等着。将近子时,一点绿油油的灯光从废墟间摇晃着飞出,接着一个面生黑毛,形如猿猴的男子提着灯笼出来,他身高比孟舍人那侏儒也高不了多少,手里提着一盏灯笼,里面绿油油的灯光只有黄豆大小,映着他脸上的黑毛,诡异无比。
猿猴般的侏儒尖声道:“子时到!鬼市开!”然后抛下灯笼,一脚踏灭。
镇外等候已久的人群蜂拥而入,刚才还一片死寂的废墟间人影闪动。鬼市的交易与别处不同,买卖双方都不交一言,也不亮出货物,有兴趣两人便拉住手,在袖内用手语交易。
程宗扬也蒙面孔,一路走过来,只觉两边的人都和鬼魅一样,不说不笑,两只手在袖子里鼓捣一会儿,没谈拢就分道扬镳,谈妥就到僻处交易。
“这是买卖中说的袖里乾坤?怎么玩的?”
“各地的规矩不一样。这边是拇指当五,其余四指各当一,一从食指起,到五伸拇指。六从小指起,满掌为九。进位用反手和正手。钱铢用指节,从指尖开始,第一节为金,第二节为银,第三节为铜。反过来,卖家是指石、斤、两。”
程宗扬试了一下,“挺简单嘛。”
卢景翻了个白眼,“规矩还不是越简单越好?”
程宗扬往周围望了一圈,没有见到小紫的身影。市镇虽然不大,但今晚无星无月,以他的目力也看不了多远。
程宗扬翘首张望的举动引起旁人的注意,一个蒙脸的汉子走过来,低声道:“朱砂要不要?”
程宗扬心里一动,“多少?”
蒙脸的汉子一手伸来,先把他的手指放在自己中指第一指节,表示石,然后伸出食指和中指。
两石朱砂,这个数量可不少。自己追查商人陈凤的时候,在南市打听过,一两开价就是二十钱。两石下来就是四十八贯,四百八十银铢。
蒙面汉子一手握住他的指尖,还在等他开价。程宗扬也不含糊,先把他的手指移到自己中指第二指节上,然后屈起食指,在他手中一握,接着反过手,五指合拢——开价八十银铢。反正是贼赃,不砍白不砍。
蒙面的汉子犹豫了一下,先伸出食指,然后五指合拢,比了两个零。
程宗扬转身就走。
接着又有人过来,两手一握,程宗扬感觉到手中多了一串珠子,手感圆润细腻,每一颗都有花生大小,显然是上好的珍珠项链。
程宗扬先在第二指节上按了按,然后伸出拇指和小指,开价六枚银铢。
这次轮到对方掉头就走。
刚走几步,又有人过来,这回出手的是一只玉碗。程宗扬往碗底一摸,不由愣住,碗底刻着一个“程”字,倒像是给自己定做的一样。
那人见他迟疑,怕露出行藏,拿起玉碗要走,却被程宗扬拉住。程宗扬开价五枚银价,那人伸出拇指点了点,表示同意,钱物随即易手。
程宗扬把玉碗揣进怀里,继续往前走。鬼市里货物千奇百怪,但即使藏在怀中也会露出痕迹。他暗中留心,很快就看出端倪,在鬼市出手的很多都是珠宝首饰,金银极少,毕竟金银可以镕铸。珠宝玉佩有些还刻著名字,不是抢来的,就是奴仆背着主人偷出来的,一旦见光,就要惹来麻烦。
忽然间,有人哈哈大笑,“拿一颗水玛瑙冒充玉佩,还敢开价五百银铢,幸好我看了一眼——揍他!”
虽然蒙着面,程宗扬还是认出他就是天子刘骜。话音刚落,两名期门武士就冲上前去,把那个胆敢欺君的小子打得鬼哭狼嚎。
周围的人各忙各的,没有一个人过来凑热闹。忽然有人凑过去,小声对刘骜说了几句。
刘骜眼睛一亮,“真有?”
那人使劲点头。
“敢撒谎我就揍你!”
那人连忙摇头。
刘骜一挥手,“走!”
刘骜身边只有七八个人,但已经是鬼市里最惹眼的一伙。而且在他附近,还有一些汉子三五成群同时移动,只不过或先或后,并没有引人注目。
那名说动了刘骜的汉子一眼看到程宗扬,装作不经意地走来,擦肩而过时低声道:“琥珀枕要吗?”
程宗扬摇头。
“正品龙渊剑要吗?”
程宗扬还是摇头。
“金距神鸡?”
“千年灵芝?”
“沉香木?”
程宗扬越走越快,那汉子紧追几步,声音压得更低了,“上等的龙睛玉,要不要?”
程宗扬停下脚步,“多少?”
“要多少有多少。”
程宗扬扭头去看卢景,卢景翻了个白眼,喝斥道:“滚!”
“等等!”程宗扬伸手道:“开个价。”
那汉子躬腰道:“咱是鬼市里的正经生意,跟那些贼杀才不一样。爷要是有兴趣,过了桥往西,最里面的院子就是。”说着他掏出一块竹牌,“用这个牌子就能进。”
那汉子说动了程宗扬,又去找下一个猎物。
程宗扬拿着那牌子抛了抛,“五哥,这就是你说的榷场吧?”
“扔了,走吧。”
“别啊。”程宗扬摸着下巴道:“我估摸紫丫头就在里面呢。”
死丫头突然要来鬼市,程宗扬就觉得她是来找龙睛玉的。小紫用的龙睛玉基本都是从朱老头那里搜刮来的,自从她学会将阴魂纳入龙睛玉代替机械的人工智能,龙睛玉消耗量飞涨,老头那点存货多半已经被她搜刮一空了。
过了桥,残余的房屋完整了许多,南岸四处乱蹿的散户卖家也少了许多。品相较好的房屋都有壮汉守着,里面用布幔围得严严实实,没有透出半点灯光。
西边是坍塌的山梁,只有一个小小的院门露在外面,其余都被压在山下。刘骜已经带着贴身护卫当先进去,其余人只能装作无事,在周围四处乱逛。程宗扬看了一眼,没见到东方曼倩,多半是南岸充当最外围的警戒。
程宗扬亮出竹牌,守门的大汉不言声地让开。一进门,程宗扬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原本的房屋并没有被倒塌的山石压倒,只是被埋在土中,形成一片地下建筑。此时屋中的泥土已经被清理干净,主梁用半人粗的木柱加固过,地上铺着地毯。除了没办法开窗户,与寻常的房屋一模一样。
这处宅子的原主人多半是洛都豪强,不但房屋下料十足,而且规模宏大。两人穿过一条四壁都是泥土的长廓,才来到主厅。如果建筑保存完整,单论面积已经是自己那处宅院的数倍。
有人提着灯笼验过竹牌,然后领着他们入席坐下。看来那家伙生意不错,自己拿的竹牌已经坐到最后一排,背后就是墙壁。这个位置正适合自己纵观全局,程宗扬安安稳稳坐下,打量着这处榷场。
厅中已经坐了不少人,但只在四角各点了一盏灯,连人影都看不清楚。这也难怪,整座宅院都被埋在山下,虽然设的有通风管,但毕竟通风不畅,如果多点些灯,程宗扬宁愿扭头就走,也好过在这种狭小的空间里赶上一氧化碳中毒。
忽然头顶有人叫道:“怎么还不开始!”
程宗扬听得一乐,刘骜竟然就在自己背后,那地方原来是窗户,如今改成包厢。按深度算的话,离地面也最近,一旦出事,他身边的护卫直接掀开土层,就能护送着他杀出去。
一个怪异的声音道:“有朋友已经等急了,那咱们就开始吧。”
那人声带像是破裂了一样,声音又粗又哑,难辨男女,让人听着头皮发麻。话音刚落,厅中亮起火光,四支半人多高手臂粗细的蜡烛同时点燃,照亮中间一张宽大的木台。一个人站在台后,全身都笼罩在黑袍下,连面孔也被遮住,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人嘶哑着声音道:“鬼市的规矩,人不问来历,货不问出处,钱货两讫,出价无悔,价高者得。”
他抬起手,露出袖中黑色的皮手套,轻轻一挥。一名蒙面大汉捧着一只金盘放到木台上,哑声人揭开红绸,露出里面数十枚珍珠,每一颗都有龙眼大小,莹白润泽,整个金盘笼罩在一片如雾的珠辉中。
“上品玄珠三十六颗,采自青冥海。”
哑声人刚一说完,便有人应声道:“十万钱。”
“三十万钱。”
“五十万钱。”
“八十万钱。”
“五百金铢!”
刘骜道:“有这么多上品玄珠?我怎么不知道?张富平,你见过吗?”
富平侯张放道:“没有。这么大的玄珠,一颗至少一百金铢。三十六颗一般大小的整珠,少说也要五千金铢。”
刘骜笑道:“看来是捡到便宜了。六百!”
话一出口,方才竞价的喧闹声顿时消失,似乎所有人都震惊于这位豪客的大手笔。
等了片刻,无人竞价,哑声人一挥手,买卖成交。蒙面大汉捧着金盘送入包厢。然后又捧着满满的金铢出来。
卢景道:“这蠢货上当了。盘里的玄珠只有一颗是真的。其他都是用珠粉和蜡团成。刚才那些全是托,外面的人不管是谁,只要开口就掉坑里。”
“这回他们踢到铁板了。”程宗扬一脸看好戏的表情,“敢骗他?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那蠢货你认识?”
“声音低点,别让人听见。”程宗扬好整以暇地说道:“好好看着吧。”
刘骜满不在乎地说道:“一人一颗,随便挑。”
张放随手拿起一颗,接着脸色就变了。他低着头东挑西捡,似乎怎么都拿不定主意。
刘骜笑骂道:“偏你多事!让开!让别人先挑,你排最后一个。”
张放抗声道:“我是给你挑的,你以为我是给自己挑的吗?这一颗给你,剩下的也别挑了,我去给大家分了。”
“好你个张富平,挑半天给了我最小的一颗。”
“你富有四海,还用跟我们抢?”
张放收起盘子,交给身边的随从。刘骜一笑了之,随手把珠子丢到一边,吩咐道:“把东方叫来。”
榷卖仍在进行,此时木台上放着一只玉匣,里面是一颗朱红色的果实。
哑声人道:“赤阳圣果一颗。采自太泉。”
“干!”程宗扬直接叫了出来。能在洛都见到萝卜版的赤阳圣果,实在是太有缘份了。
刚才叫价三十万钱的客人冷笑道:“别开玩笑了,太泉古阵离洛都足有万里之遥,就是最快的驿传,也要一个半月。何况你这赤阳圣果摘下来没有十年也有八年,那还能吃吗?”
哑声人道:“阁下有所不知——这玉匣乃是暖玉制成,即使时鲜的水果,放入其中也能保存数年。若是不信,请看此处。”
哑声人一手伸进玉匣,从赤阳圣果旁边取出半截黄瓜,“这是三年前与赤阳圣果同时放入匣中的胡瓜。耳听为虚,阁下可以亲口品尝。”
那客人冷笑道:“放了三年的胡瓜?我怕吃了中毒。”
另外一名客人叫道:“我来尝!”
他上前拿起黄瓜,一手掀开蒙面巾,露出满是须髯的大嘴,“卡嚓”咬下一口,略一品尝,然后三下五去二,把半截黄瓜吃了个干干净净。
“好吃!好吃!果然新鲜!跟刚摘下来的一样。”
卢景道:“可不是刚摘下来的吗?那人玩的障眼法,半截胡瓜本来就是刚放进去的。”
三十万钱的客人强撑道:“赤阳圣果谁吃过?说什么活死人,肉白骨,我看压根就是假的!”
旁边有人喝道:“你不买少啰嗦!十万钱!”
有人叫道:“十万钱也想买赤阳圣果?三十万!”
“五十万!”
“八十万!”
“五百金铢!”
众人又是一轮哄抬,转眼就把那颗赤阳圣果炒到一百万钱的价位。接着一个女子的声音道:“六百金铢!”
这个价位和刚才刘骜买的玄珠一模一样,一块萝卜能卖到这个价钱也算是脱胎换骨了。可哑声人显然还不满意,一句:“得此圣果,等若多了条性命。”信号一出,竞价声此起彼伏,一会儿就抬到了一千金铢的高位。
刚才放过竹牌的汉子此时也已经进来,一路小跑溜到包厢旁边,舌灿莲花地劝刚才买了珍珠的冤大头加价。
程宗扬却没有留意这些,他死死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脸上表情不住变幻,时而咬牙切齿,时而阴声狞笑。忽然他一把抓住那个卖弄唇舌的跑腿汉子,“我能在这里榷卖吗?”
那汉子怔了一下,显然是没见过这种上赶着上当受骗的,接着眼也不眨地说道:“能!榷卖的费用是一万钱。如果榷卖成功,我们要取一……三成!”
“行。”程宗扬道:“话先说在前面,如果能卖到两千金铢以上,我单独再给你一成,明白了吗?”
那汉子浑身都抖了一下,当下也顾不得包厢里的冤大头,满脸堆笑地看着这只往自己碗里蹦的肥羊,怎么看怎么舒心。
“爷,你先坐,我去给你拿只盒子来。”
“用不着。”
利字当头,那汉子连肥羊都敢反驳,正色道:“爷,你这就不对了。一只像样的盒子,至少能把价格提高三成——盒子免费!”
“那你去拿吧。”
那汉子刚跑了几步,又折回来,“爷,要多大的?”
程宗扬比划了一下,“这么大就行。”
“成!”
那汉子一溜烟地奔到厅后,去取盒子。
包厢内传来脚步声,东方曼倩的声音隐约响起,“主公。”
刘骜笑道:“此地的榷卖颇为有趣。东方,你来试试。”
“敢问主公,是买是卖?”
“不管你买什么,能买回来一千金铢就行。”
张放觉得自己好像听错了,“买回来?”
“没错。”
东方曼倩不动声色,拱手道:“诺。”
刘骜把颗玄珠丢给他,“卖出去这颗珠子就算你的。卖不出去,你就拿上珠子滚蛋。”
东方曼倩道:“遵命。但属下一人难为,还请主公再派些人帮忙。”
“要几个?”
“一人足矣。”
刘骜挥手道:“自己挑。”
东方曼倩叫了一名侍卫,两人走到暗处交谈几句,然后悄悄出去。
那枚赤阳圣果的竞价已经白热化,价格直逼一千八百金铢,这样的价格足够在洛都买一处像样的宅院了。
那女子斩钉截铁地说道:“两千金铢!”
她旁边耳戴铜环的大汉吼道:“大小姐,这也太贵了!给俺五百!俺去太泉古阵给你把树砍来!”
云丹琉冷冷道:“一个月内你回来吗?”
另一名瘦削的汉子劝道:“赤阳圣果只闻其名,不见其实。这一颗是真是假尚且难以辨定,何况即便是真的,也未必合用。”
“不管真假总要一试,终不能眼看着姑姑掉入火坑。”
铜环大汉道:“万一是假的呢?”
云丹琉寒声道:“我愿意!”
被她眼睛一瞪,铜环大汉立刻蔫了,耷拉着脑袋不敢作声。
丹丫头,你是有钱没地方花了啊。程宗扬捏着嗓子道:“三千!”
跑腿的汉子刚抱着盒子奔过来,听见这一声立即挑起拇指,“爷!你可真有钱!”
程宗扬拍了拍衣袖,“钱我是没有。”
那汉子脸颊抽搐了一下,“爷,咱们鬼市可没这规矩。”
“怕什么?一会儿不就有了?”程宗扬道:“赤阳圣果先缓缓,把我这件先卖出去。”
跑腿汉子还待再说,程宗扬竖起一根手指,“一成。”
那汉子立刻闭上嘴,两千金铢一成就是两百金铢,合四十万钱,他干一年也未必能赚够这么多。
跑腿汉子溜到台上,和哑声人咬着耳朵说了半晌,又许了不少好处。哑声人终于点头,嘶哑着喉咙道:“有些变故,赤阳圣果暂缓榷卖。眼下有件难得的珍品,请大家一睹为快。”
哑声人接过盒子,珍而重之地放到台上——他在榷场干了不少年头,卖过的真货屈指可数,何况还是起价两千金铢的珍品。
哑声人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拿起里面的物品轻轻一提,展露在众人面前,“这是一件,呃……”
哑声人当场哑掉,足足憋了两口气,才咬着牙道:“……亵衣。各位,请出价。”然后他紧紧闭上嘴,用杀人的目光看着那名跑腿汉子。
跑腿的汉子想死的心都有,鬼市人人蒙面,他能第一时间辨别出谁穷谁富,靠的就是他灵巧的鼻子,一闻就闻出那公子哥身上沾的香气是龙涎香——最上等的香料!没想到他跟自己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竟然拿一件亵衣上来榷卖——还是用过的!。
第四章。
下面榷场的群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件榷卖的物品怎么看都是一件穿过的亵衣,但上边既然发出信号,即使不理解也要执行,众人抛开多余的想法,立刻敬业地进入角色。
“十万钱!”
“三十万!”
“五十万!”
干!你们就不能改改!程宗扬心里暗骂:总是一个套路,很容易穿帮啊!
“八十万!”
“一百万!”
群托们越喊越心虚,这都抬到一百万钱了,叫价的还都是自己人,连一张生面孔都没有。
众人咬咬牙,又喊出“一百五十万!”然后就彻底冷场了。
刘骜道:“什么东西能卖到一百五十万钱?是嫦娥穿过的,还是西王母穿过的?”
张放道:“不知道。不过穿这亵衣的人腰挺细啊。”
刘骜摸着唇上的胡须道:“胸也够大……”说着他提声道:“一百六——”刘骜还没说完,便有一个愤怒的声音打断了他,“一千金铢!”
满场的托们无不感激涕零,纷纷向竞价者投去看白痴一样的目光。
程宗扬把蒙面巾往上提了提,双手抱在脑后,准备笑眯眯看场笑话,结果摸到了脑后的伤处,顿时怒从心底起,恶向胆边生。
“五哥!”
卢景翻著白眼,流里流气地说道:“一千二百金铢……”
云丹琉眼中几乎喷出火苗,“一千五!把东西先收起来!”
卢景敲着破碗道:“我还没看够呢。一千八!”
“两千!收起来!”
“两千一!拿好了!让我再看看腰……”
“你妈逼!”铜环大汉站起来狂骂道:“你一个男人买女人的亵衣干啥?”
“哎哟,多新鲜啊,我不买女人的还买男人的?我这里有纯爷们儿用过的兜裆布,你买不买?”卢景用力一墩破碗,“爷好的就是这一口!”
云丹琉厉声道:“两千五!”
“两千八。嘿,也不知道是哪个小妞穿过的,我要穿在身上,就跟抱着她似的,哎哟,那个软,那个香……那个舒坦……”
程宗扬低声道:“五哥,过了。”
“三千!”
两个声音一上一下同时响起,下面的是卢景,上面的是刘骜。
刘骜兴致勃勃地说道:“三千算你的。我,三千五。”
“那怎么好意思。”卢景客气地说道:“我就三千八吧。”
“四千!”云丹琉拔出随从的长刀,一刀将面前的几案斩成两截。
哑声人急忙道:“四千成交!”
铜环大汉哭丧着脸道:“没带那么多钱啊。”
“去拿!”云丹琉目光扫过全场,要找出那个卑鄙无耻下流淫贱的人渣混帐小人。
跑腿的汉子一转眼就赚了八十万钱,走过来的时候腿都是飘的,颤着声道:“爷,还有吗?”
“再有就该出人命了。”
“那个,东西卖出来了,钱还没到手。”
“不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哎,哎。”
那汉子也不走了,就蹲在程宗扬旁边。哑声人收起亵衣,继续榷卖物品。
“上古裂天甲残片。”
跑腿汉子小声道:“这是假的,别买。”
“大鹏金翅鸟卵一枚。”
“壳是真的。里面的蛋汁早流光了,我们好不容易灌的生鸡蛋。这天气不敢久放,搁两天就臭。买回来得赶紧吃。”
“龙角一对。”
“杨树根雕的。一沾水就露馅。”
“玄秘贝一只。”
“四大假听说过吧?这东西我们都是成套做的,从大到小有好几十个。你要想买一个送人,我给你打折!大小随便选。”
“五彩天石一枚。”
“我上个月在山上捡的,谁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玩意儿,随便起了个名。哟,居然卖出去了。”
“龙睛玉一升。”
“千万别买!那是玉工剩下来的下脚料,全都是石头渣子。”
程宗扬忍不住道:“你们有真的吗?”
跑腿汉子琢磨了一会儿,“也许有吧。”
“升仙石一块。”
“在库房里不知道扔了多少年了。多半是压箱石忘了搬出去。我们头儿交待过,蛟子再小也是肉。卖个仨瓜俩枣也能混顿饭吃。”
“你把话说这么透,不怕你们头儿找你麻烦?”
“我们就是个鸡毛班子。大伙凑一块儿想办法弄俩钱花,完事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谁也不关谁的事。嗨,一块破石头卖了一贯。这下早饭有着落了。”
程宗扬却不由自主地挺起身,盯向不远处的一个席位。刚才开口的女子虽然蒙着脸,但他一下就听出是惊理,死丫头果然在这里。
“墨玉屏风一扇。”
程宗扬不经意地往台上看去,目光顿时一跳。那块板子有半人大小,通体乌黑,哪里是什么墨玉屏风?明明是一块太阳能板。
榷卖已经接近尾声,该宰的肥羊也宰得差不多了,下面的托们都已经兴致阑珊,况且这块“墨玉屏风”已经卖了半年,根本就没人报过价。
有人象征性地喊了“一贯”,接着半晌不见动静。哑声人正准备让人把东西收走,忽然有人道:“加十文。”
哑声人精神一振,“成交!”
程宗扬抛出钱铢,一名大汉立刻搬着屏风过来。程宗扬掂了掂份量,这么大的东西竟然没有多重。这要当墨玉卖,一到手肯定漏馅。
跑腿的汉子道:“爷,你买这个干嘛?”
“当床板。”
“不行,我睡过半个月,这玩意儿不透气,比睡石头还难受。”
“当案板?”
“太大了吧?”
“锯开?”
“锯不动。”跑腿汉子道:“这东西硬得狠,我们以前想砸碎冒充墨玉料,几个人砸了半天连个角都没砸开。”
“你们这气派看着挺大啊,怎么尽弄些这种的?”
那汉子贴在他耳边,悄悄道:“爷,我跟你说,这地方是我们租的。就这个厅子,不管卖出去多少,人家都要抽六成。”
“这地方是谁的?”
“这爷就别问了。下面人肯租给我们,也是担着风险的。爷要是有兴趣,初三晚上来,那才是正主办的。”
“是吗?”
那汉子瞪大眼睛,“我还能骗你?”
哑声人这会儿也懒得装了,懒洋洋道:“玉杵一根。”
“一贯。”下面的托也喊得有气无力。
刘骜道:“东方曼倩呢?”
张放四处看了看,“跑了?”
旁边的随从道:“出去好半天了。”
有人指着那名刚才被叫走的护卫,“崔腾不是还在吗?”
“刚才五彩天石就是他买的吧?”
“闹什么呢?”
刘骜道:“没意思。走吧。”
哑声人见没人竞价,挥手让人收起那根玉杵。
就在这时,一个人疾步进来,高声道:“且慢!”
东方曼倩快步走到台上,一把扯掉蒙脸的布巾,两眼紧紧盯着那根玉杵,呼吸越来越急促,忽然叫道:“灵乌木!真的是灵乌木!多少钱?”
哑声人道:“一……十五贯。”
东方曼倩掏出七八枚铢钱,往案上一丢,全是金灿灿的金铢,然后拿起那根灵乌木就要走。
下面的托立刻来了精神,“兄弟!没你这样的啊!鬼市的规矩,价高者得,我还没出价呢。”
“你出多少?”
“一……百金铢。”
东方曼倩拿出一只沉甸甸的钱袋,“二百。”
后面又有人叫道:“我出三百!”
“五百。”
“我出六百!”
东方曼倩呸了一口,拣起钱铢,转身就走。众人都愣住了,这戏演得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演砸了呢?这人不按路数来啊!
台上的哑声人反应最快,一把拉住东方曼倩,“别急啊。才出到六百金铢,这东西还值……值钱得很呢。”
东方曼倩冷笑道:“你知道这东西叫什么?哪里来的?做什么用的吗?”
“灵乌木嘛。”哑声人顾不得装嘶哑,一口流利的洛都话立刻就蹦了出来,“看着是玉石,其实是木头的,对不对?”
“你知道个屁!”东方曼倩毫不客气地说道:“知道三足乌吗?知道扶桑木吗?知不知道这灵乌木就是三足乌从汤谷沐浴之后,落在扶桑木上,踩的那根横枝?”
哑声人都听呆了,“这是太阳公公踩过的?”
“你以为呢?这灵乌木普天之下也只有十根。每一根都浸满太阳精华,世间难得一见。你看上面这些纹路,这里,还有这里……看到光点了吗?”
哑声人点头道:“看到了。”
东方曼倩严肃地说道:“这都是太阳真精。”
“我日,这不得卖一千金铢?”
“一千金铢?呸!起码价值万金!”
哑声人愣了愣神,忽然道:“那你怎么不买呢?价值万金,现在才卖六百金铢啊。”
东方曼倩发出一串苍凉的笑声,摇头道:“若是一月之前,就是两万金铢,三万金铢,我倾家荡产也必买无疑。可惜啊可惜。”
“可惜什么?”
东方曼倩捶了捶胸口,痛声道:“我少年时有次不慎掉入深井,被困井底数十年。后来有个人领着我去拿灵芝草,但隔着一条红水河渡不过去,那人脱下一只鞋给了我,我就把鞋当作船,乘着它过了河,摘到灵芝草吃了。在那里,我睡的是云霞作成的帐幕,用的是墨玉雕成的枕头,枕上刻着日月云雷的图案,人称玄雕枕。用的褥子是用雷兽的毛织成,看着像是被水浸湿了一样,仔细一看,才知道上面是一层光。”
哑声人道:“喂喂!你编故事呢?这跟灵乌木有什么关系?”
“我从井中出来,又向东走了一万里,看到一株枯死的树,我觉得脚又酸又痛,就把裹脚的布解开,挂在树上。那布立刻化成一条龙飞走了。我再往南走了一万里,看到山间天降五色祥云。这祥云落到花草树木上,就会变成五色露珠,味道甘甜无比。我当时已经一百多岁,喝下就变成十五六岁。我牵挂家里,想带些露珠回去,可一旦出山,五色露珠就消失了。后来我发现可以用山上一种奇怪石头捕捉五色祥云,祥云融入石中,石头就变成五色仙石,可以带到山外。但再想让它变成露珠,就只有一种方法——这种祥云遇木而凝,普通树木不行,是因为品质不够。”
哑声人脑中灵光一闪,“灵乌木!”
“不错!”东方曼倩用力一拍木台,“只有灵乌木才能让石中的五色祥云化为露珠。我今年才二百岁,已经老成这个模样,无论如何也要再取五色仙露。可是灵乌木世间难求,我奔波数十万里,花费数十万金铢,没想到直到今日才遇见此木。”
东方曼倩伸手想去摸一摸那根灵乌木,哑声人赶紧一把抢过来,紧紧抱在怀中,“五……八千金铢!”
东方曼倩悲痛地摇头,“今日即使我得到此木,也毫无用处。”
“为什么?”
“十年前,我在山间入定。直到昨天才醒来,谁知醒来之后,我那块融入了五色祥云的仙石却……”
哑声人试探道:“丢了?”
东方曼倩捶胸顿足,痛不欲生,半晌才泣涕道:“你可见过一块五色的仙石吗?只有拳头大小,如果仔细看,能看到上面五种色彩是在不停流动的,就像云彩一样。”
哑声人使劲摇头,“没有。”
下面群托也纷纷摇头,“没见过。”
“五彩的石头?我压根就没听说过。”
“开玩笑,世间哪儿有五彩的石头?你没睡醒吧?”
东方曼倩一抹眼泪,“也罢,纵然无用也是世间至宝,这灵乌木我出八百金铢!”
“你想得美!一万五起,少一个子儿都不卖!”
东方曼倩以袖掩面,痛哭而去。榷场的人赶紧打着灯笼,连弯都不拐地领他出去。后面那个买了五彩的石蒙面汉子偷偷起身,准备摸黑离开,但周围几十双眼睛都火辣辣盯着他。他刚一动,几名汉子就围过来,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哥儿们,急什么呢?”
“你带着这东西,还想走出这门?”
“胆儿够肥啊,小心这山塌下来砸死你。”
崔腾道:“我付过钱了!这东西是我的!”
“没听说价高者得吗?我们也不坑你,你刚才买的多钱来着?五百钱是吧?给你翻个十倍,五贯!”
崔腾道:“五贯太少了。”
几名汉子变了脸色,“小子,毛都没长齐呢!别不知足啊!一转眼就翻十倍的利,去哪儿找去?小心敬酒不吃吃罚酒。”
忽然有人道:“我出十贯!”
那帮地痞指着周围,横眉瞪眼地叫道:“谁喊的!谁喊的!别添乱啊!我们做买卖,关你们屁事!”
“我出一千金铢!”云丹琉挽刀虚空一劈,刺耳的风声让想叫骂的地痞们都立刻闭上嘴。
云丹琉道:“刚才那番话大家都听见了。灵乌木值一万金铢,五彩天石至少也是这个价。你们花五贯就想把东西买走,世间哪里有这种道理!”
哑声人喝斥道:“都不许动!”然后对云丹琉道:“你想怎么办?”
“至少两千金铢!”
“好!”哑声人一拍木台,朝那个侥幸捡了五彩石的幸运儿喝道:“你敢不敢要!”
崔腾咽了口吐沫,试探道:“一千五?”
哑声人用力一拍木台,“成交!”
哑声人对云丹琉也颇为忌惮,当下数出一千五百金铢,终于讨回了那颗五彩天石。
分开来顶多值五百金铢,两样合到一起,就是两万金铢,总价暴涨四十倍,这个账榷场的人还是会算的。而且真能弄出来刚才那傻逼仙人说的五彩仙露,每一滴都能价值万金。
哑声人心里跟猫抓过一样,匆忙把灵乌棒和五彩天石贴身装好,然后冲那个抱了一堆金铢,不知所措的少年喝道:“还不快滚!”
崔腾捧着金铢灰溜溜离开,周围爆发一阵大笑。
云丹琉一脚把面前斩断的几案踹开,寒声道:“我买的东西呢?”
“不就是四千金铢吗?我不要了还不行?”
哑声人对程宗扬道:“东西你还拿走啊。你们想交易自己交易去,跟我们没关系啊。”
跑腿的汉子急了,跳着脚道:“孙子!你太不仗义了吧?你们捞够了就把我撂一边了?”
程宗扬也叫道:“刚才你怎么不说呢?”
哑声人振振有辞地说道:“刚才她没拿这么大的刀不是?我跟你说啊,你这样可不对,女人得捧着,哪儿有你这样的?人家好心送你穿过的亵衣,你拿着满世界乱飘?我是实诚人,说心里话啊,就你这样的,砍死都不亏!”
云丹琉一刀劈过去,“你哪只眼睛看到是我送的!”
“砍他!砍他!跟我没关系!兄弟们,别让她砍柱子,咱们可赔不起!”哑声人边跑边道:“我说爷儿们,你惹出来的事,赶紧上啊。”
程宗扬远远看着,“你是不是装哑巴憋的?有你这么饶舌的吗?”
刘骜在包厢里道:“这妞不错。”
张放道:“打打杀杀成什么样子?女人嘛,就该温柔一点。”
刘骜道:“行了,一千金铢拿回来了。走吧。”
张放额头的汗终于流了下来,讪讪道:“你早就看出来了?”
刘骜笑道:“你把那颗珠子一捡出来,整个盘子都黑了。瞎子才看不到。”
张放叫道:“主公饶命啊。”
刘骜笑骂道:“别闹了。喂,那个跑腿的。”
那汉子看出来他身边的少年都不好惹,老实垂着手道:“爷。”
“你说下月初三还有榷场?”
那汉子舌头都有点打结,“那个榷场跟我们不一样,我们都是闹着玩的。”
“玩的不错嘛。明天去把税交了。”
“哎哎,小的记住了,爷你慢走。”
程宗扬与卢景互望一眼,“怎么办?我要不要也抱着他的大腿叫救命?”
卢景塌蒙着眼道:“紫姑娘还在这里呢。”
“我觉得云大小姐要跟我玩命……要不五哥你顶住她,我跟紫丫头先走?” 卢景叹道:“自己拉的屎,自己擦吧。”
说着卢景拎着破碗往案下一钻,就跟土地公一样,一眨眼就不见踪影——云丹琉想砍的人可不只程宗扬一个,他也没落什么好,要是被云丹琉逮住,铁定往死里砍。
程宗扬朝案下吼道:“我干!五哥,你也太不仗义了吧!”
等他抬起头,只见云丹琉正站在他身前,那柄青龙偃月的长刀一触即发,死丫头这会儿也出来了,就站在她身后,正朝自己作鬼脸,丝毫没有帮忙的意思。
程宗扬厉声道:“你傻啊你!东西还在里面呢,小心被哪个不要脸的臭男人拿走!还不快去找回来!”
云丹琉一刀劈下,“去死吧!”
程宗扬双手一翻,刚买的太阳能板像一块盾牌般,硬生生挡住她这一刀。
程宗扬大喝道:“那边的孙子!别动我的东西!”
云丹琉回头一看,竟然真有人趁乱去拿那件亵衣。云丹琉气得一口血几乎要吐出来,只好丢下程宗扬,先回去抢下自己的亵衣。
“死丫头!快跑!”
“帮人家拿下东西。”
“这么大的石头,你买它干毛啊?”
程宗扬把太阳能板丢给惊理,自己弯腰抱起那块牛头大的石头。他一弯腰,小紫“咦”了一声,“大笨瓜,你脑袋怎么了?”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还不是姓云的野丫头干的好事。”
程宗扬挤进乱纷纷的人群,往外跑去。卢景说的没错,鬼市的榷场就是专门坑人的地方,不但设套挖坑放托,还有专干腥活的。很不幸,自己就被当成肥羊盯上了。程宗扬只好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抱着石头横冲直撞。这块升仙石模样虽然磕碜了点,但力道堪比孟老大的天龙霸戟。一石头砸过去,非死即伤。
程宗扬在前,惊理在后,小紫在中间,三人好不容易冲出鬼市。然后在小紫的指点下东绕西转,一直跑了半个多时辰,才钻进一片密林中。
程宗扬把石头一扔,靠在树上喘息道:“你怎么想起来买一块破石头的?”
“这石头一点都不破哦。”
“骗谁呢?”程宗扬说着往外看了一眼,顿时叫道:“怎么回事?我们跑了半天怎么又跑回来了?”
三人跑了这么久,却是绕了一个大圈子,这会儿在林中一眼就能看到下面的鬼市。
“要不这样怎么能甩掉卢五呢?”
“干嘛要甩掉五哥?难道有什么不方便让他看的?”
小紫笑眯眯道:“程头儿,你猜对了。”
“难道你是想……嘿嘿嘿嘿……”
程宗扬像大灰狼一样凑过脸,却被小紫按住下巴,往旁边轻轻一推。
程宗扬侧过脸,正看到云丹琉提刀立在林中。程宗扬像见鬼一样叫道:“怎么回事!她怎么追来的!”
“人家好不容易才把她引来的。”
“死丫头,你一边甩开卢五哥,一边把她引过来,你想干什么?”
“我的亵衣被她拿走了。”
“那是她的好不好?”
“我打赌赢的,就是我的。她还没付钱,凭什么拿走?”
云丹琉举起长刀,遥遥指向程宗扬,口中对小紫道:“你身为女子,竟然站在这个无耻下流的卑鄙小人一边,真是可笑。”
“可笑的是你吧?”程宗扬喝道:“你以为是女人就应该站到你一边?再说了,我怎么就无耻下流卑鄙小人了?你是不是没见过什么叫无耻啊?”
“住口!”
“别吵了。”小紫小手往下一劈,“你们就这里公平的决斗吧。”
“好!”云丹琉道:“姓程的,你若输了,就给我有多远滚多远!从今往后不许你再纠缠我姑姑!”
“我赢了呢?”
云丹琉讥讽道:“你能赢吗?你要操心的,应该是怎么保命吧?”
“如果我赢了呢?”
“任你处置!”
“哇!你知道这四个字的意思吗?”
云丹琉轻蔑地一笑,“所以你赢不了。”
“你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啊?云大小姐,老匡曾经说过:你就倒霉在你的自大上了。”
“谁是老匡?”
“一个算命的。闲暇时我请他给你算了一卦,你不介意吧?”
“无耻!”
云丹琉说着身形一动,双脚像是贴在水面上一样向前滑去。几乎一瞬间,刀锋就劈到程宗扬面前。
程宗扬握住腰间的佩剑,身体向前一横,那柄装饰性远大于实用性的短剑划过一道弧线,硬生生架住云丹琉的青龙偃月。
刀剑相交,两人各退一步,看上去是平分秋色。然而云丹琉却神情顿变,失声道:“你!”
刀重剑轻,何况云丹琉手中是一件堪称传世的宝刀,程宗扬的佩剑看着花里胡哨,却是路边随便买的样子货。两人毫无花巧地硬拚一记,结果不分胜负,连瞎子都能看出来程宗扬的修为远在云丹琉之上。
在云丹琉眼中,这个卑鄙小人还是去年的境界,无非是在四级上下晃荡的半瓶水。即使下午在道上斗殴,她也只觉得这人卑鄙无耻,难道他当时是刻意让着自己?
“没想到吧?”程宗扬道:“我如果跟你虚拼几记,周旋个十几招,趁你松懈时再全力出手,要赢你简直是分分钟的事。不过你那么输了,肯定不服。什么卑鄙无耻之类的话肯定要扣我一头。所以我一出手就施展出全部实力,让你明明白白知道输在什么地方。”
“你怎么做的?”
“当然是勤学苦练。”程宗扬虚劈几记,剑锋下的空气急剧压缩,发出爆破般的声音,比那柄青龙偃月劈的风声还要刺耳。
“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天才。”程宗扬一脸严肃地说道:“我只是把别人喝茶的时间,都用在修炼上了!”
小紫怀里的雪雪发出愤怒的狂吠,自己主人这番厚颜无耻的话,别人能忍,它是忍不了了。
云丹琉提起长刀,“无论如何,我要与你比一场。”。
第五章。
云丹琉再次出手,那柄青龙偃月少了几许暴戾,多了几分凝重。一招一式法度森严,再没有泄忿般的狂劈猛砍,显然已经把这个卑鄙小人当成一个可以一战的对手。
程宗扬短剑并不趁手,对付青龙偃月这种刀身长到夸张的重型兵刃,更显得有几分吃力。但这点劣势仍然无法抹平两人修为间的差距。云丹琉的修为刚攀上五级,而程宗扬已经是五级的巅峰。
这点差距所表示出来的,是程宗扬已经完全主导了战局,云丹琉虽然有攻有守,但不知不觉中,已经被程宗扬控制住节奏。
云丹琉并没有察觉节奏上的变化,她只是发现自己招数更快一点,会有更好的机会。她像一个顽强的将军,不断挥舞长刀冲上山峰,又在对手的猛攻中谨慎地保存实力,退出高点。无论攻守,在她看来都是最合理的选择,进攻时固然酣畅淋漓,退守时也没有丝毫气馁。
云丹琉出手越来越快,招术却清晰无比,毫不散乱。坐而忘机,观照正理,是为坐照。云丹琉刚刚进入坐照的境界,这还是第一次清晰感受到坐照境所蕴藏的意味。
云丹琉本来抱着拚命的心思,即使不把他砍死也要让他知道厉害,趁早滚得远远的,不要像一只癞蛤蟆一样,纠缠自己像青瓷一样高洁而又易碎的姑姑。但此时,她已经完全沉浸在武道的攀升上。每一次出招,她都能感受到自己的不足和进步,感受到自己实力的飞涨。
那种感觉就像在无边的大海上航行,探寻着一个又一个未知之地,每一处都会给自己带来财富和梦想,自由自在,而又充满希望。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云丹琉手腕一痛,长刀脱手而出。云丹琉呆呆站着,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进步,现在的自己和一个时辰之前的自己相比,赢面可以占九成以上。却仍然不是他的对手。
“累死我了……”程宗扬喘着气道:“云丫头,用不用这么拚命啊?”
云丹琉这才注意到他已经大汗淋漓,而自己的真气也已经耗尽,再打下去,要不了多久自己就会脱力。
“这一场是我输了。”
程宗扬放声大笑,“哈哈。”
没等他笑完,云丹琉便道:“但我一定会赢你的。”
程宗扬老气横秋地说道:“小鬼,等你赢了我再说吧。”
云丹琉手一抬,掉落的青龙偃月跃入手中,然后转身就走。
“喂,就走了?你是不是忘了点什么?”
云丹琉转过身,深深吸了口气,“你说吧。”
程宗扬勾了勾手指,“把你的亵衣给我。”
云丹琉脸上一红,终于忍下羞恼,将那条刚拿回来的亵衣扔到程宗扬身上。
“还有。”
云丹琉皱起眉头,“还有什么?”
“你不会就这一件亵衣吧?身上穿的也给我。”
“你!”
“我卑鄙我下流我无耻我淫荡——还有吗?就这几个词,我听得耳朵都生茧子了。快一点,要不然我就让你当面脱给我。”
云丹琉气红了脸,然后转身走入林中。
“喂,你走那么远,不会故意逃跑吧?惊理,你去盯着。”
云丹琉叫道:“别过来!不要过来!”
一刻钟后,云丹琉终于从林后出来,手里拿着缠成一团的亵衣。她仍然穿着火红的衣裙,但没有了里面的亵衣,身体的曲线更加清晰。尤其是胸乳和腰臀,饱满而鲜明的线条给人一种呼之欲出的感觉。
程宗扬不由得吹了声口哨,赶在云丹琉发怒前又连忙道:“你如果早来两个月多好?”
云丹琉一怔,难道自己两个月前有这样一场比拚,会对自己的修为产生更大的影响吗?
程宗扬遗憾地说道:“早两个月天气正热,你脱了亵衣,就不剩什么了。”
“去死吧!”
云丹琉劈手把亵衣甩到程宗扬脸上,然后飞一样掠下山去。
程宗扬扭头看着笑吟吟的小紫,“死丫头,高兴了吧?”
小紫皱了皱鼻子,“谁让她砸你的头?”
“一点小伤,都是哈爷那兽医下手太重。”程宗扬捏了捏她的鼻子,“死丫头,不要把我想得太坏嘛。”
小紫娇声道:“人家就喜欢程头儿坏坏的样子。”
程宗扬捧着她精致的面孔,用鼻子顶住她的鼻尖道:“怎么坏?”
“去找坏女人啰。”
“坏女人?”程宗扬想了起来,“你从哪里弄的血,让那个狐狸精以为你是天狐血脉的?是不是遇到狐族的人了?”
小紫翘起手指,“程头儿,你想试试吗?”
程宗扬凑过去,闻到她指尖一丝淡若无痕的香气,似乎有些熟悉。这不是小紫的体香,而且她从来不用脂粉,程宗扬略一思忖,忽然明白过来:那是麻古的特殊香味,小紫指上沾的有毒品,襄城君品尝到的不是小紫血脉有什么神妙,而是毒品强烈的致幻性。
“难怪襄城君会迷恋成那个样子。”程宗扬道:“不过和以前的好像不太一样,味道更淡了。”
“用电子镜能看到药物内容以前看不到的变化,我们重新改了方子,”小紫笑道:“效果比以前强十倍,而且可以置入一些有趣的小法术。”
“置入法术?”程宗扬道:“意思是能操控她产生的幻境?”
“大笨瓜,你终于猜对了。”
程宗扬半晌才道:“法术和科学结合的怪胎啊……”
小紫眼睛闪闪发亮地说道:“那些肉眼看不到的细微粒子相互融合,真的很有趣呢。”
死丫头要是投生在自己的世界,绝对是超级学霸,要不然就是满脑子变态念头的科学怪人。
程宗扬觉得自己有责任挽救她的灵魂,“你能不能干些好的?”
“什么是好的?”
“比如给人治病啊。”
小紫不屑一顾,“那有什么意思?”
“有种病叫癌症,好多科学家辛苦一辈子,都没有办法治愈。”
“什么是科学家?”
“就是……大巫师。”
“哦。”
“还有一种叫艾滋病,是最可怕的疾病。艾滋病毒本身不致命,但会破坏人体的免疫力,人一旦得了艾滋病,就会百病缠身,打个喷嚏说不定都会死。”
“真有趣。”
程宗扬诱惑道:“你要能把它治好,在我们那边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人家是说那种病毒很有趣,我要把它造出来。”
程宗扬无力地低下头,陷入深深的懊悔中,自己明明知道死丫头是变态,还要给她指路。别人是治病,她是造病毒,好好的光明大道,让她走成一条黑得看不见底的黑道。太邪恶了……
程宗扬沉默良久,然后全当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一脸平静地转过话题,“如瑶来了。在上清观。”
“好啊,”小紫笑道:“人多玩起来才热闹。”
程宗扬顾左右而言他,“蛇奴呢?我不是让她来找你们了吗?”
“大笨瓜,你是不是想她了?”
“当然想了。”程宗扬踢了踢那块石头,“这么重的东西让她扛着多好。”
小紫嫣然一笑,“把匕首给我。”
程宗扬拿出匕首,小紫蹲下身,像削水果一样把那块石头一点一点削开。
不多时,石中出现一点蓝紫色的光泽。程宗扬立刻趴过去,“龙睛玉!你怎么知道这里面有龙睛玉!”
雪雪“汪汪”叫了两声。
“是你?你能看出来石头里面有龙睛玉?”
雪雪趾高气昂地扬起头,一边摇着小尾巴,但紧接着就被程宗扬拎着耳朵提了起来。
“死丫头,”程宗扬摸着下巴道:“你说我们把它煲汤吃了,会不会也能看到石头里的龙睛玉?”
雪雪愤怒地扬起爪子去挠程宗扬,结果什么都没挠到,就被男主人一脚踢在屁股上,像蒲公英一样飞了出去。
小紫细致地削着石头,蕴藏在里面的龙睛玉渐渐露了出来。最后二百多斤的石头里切出的龙睛玉有大大小小十五颗,全加起来也不到一斤,但已经是难得的收获了。
雪雪屁颠颠地跑过来,兴奋地张大嘴巴,绒球一样的小尾巴摇来摇去。
“马屁精。”
雪雪根本就不搭理他,只等着女主人把龙睛玉都塞到它嘴巴里。
“不许偷吃哦。”
雪雪使劲点着头。
小紫一边把龙睛玉喂到雪雪嘴里,一边道:“蛇奴去找他们的仓库了。”
“瞎说的吧?一群胡凑起来的地痞,哪里来的仓库?”
“万一有呢?”
程宗扬笑道:“倒也是。万一再捡到一块这种升仙石,那就赚大了。”
雪雪将龙睛玉尽数吞入腹内,然后又跳到小紫怀里。惊理将削下的石屑全部清理干净,拿起那块太阳能板。
小紫歪着头道:“这是什么?”
程宗扬接过太阳能板,擦去上面的泥土,“是最宝贵的东西。它可以用到你所能想像到的任何地方。现在的问题是——我不知道它应该用到哪里。”
“它可以用到什么地方?”
“照明,但我们没有灯泡;动力,但我们没有电动机;煮饭,但我们没有微波炉电饭煲;还可以给手机充电……”
“但我们没有手机。”
“你太聪明了。”
“那就是没什么用啰。”
“……你太聪明了。”程宗扬叹息着把太阳能板放到背上。
虽然惊理作为侍奴,干点粗活是应该的,但程宗扬到底没好意思自己一个大老爷们儿空着手,让一个女人背东西。太阳能板虽然不沉,可面积太大,怎么拿都不凑手,这一路走得是千辛万苦。好不容易到了上清观,程宗扬也累得不行,把板子往门外一丢,让敖润搬了进去。
观中的打醮仪式已经结束,云集的车马也四散一空,位于上院僻静处的后门更是空无一人。
程宗扬带着小紫进入观中,卓云君已经在廊内跪迎。她十指相对,俯下身,额头贴在手背上,柔声道:“女儿拜见妈妈。”
小紫抱着雪雪游目四顾,“好冷清的地方,我就住这一间好了。”
“是。奴婢这就过去收拾。”
惊理笑道:“还是我来吧。主人这会儿沐浴还要你服侍呢。”
“小紫!”旁边传来云如瑶惊喜的声音。
“瑶姊姊,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程宗扬以为小紫带了什么罕见的宝物,却听云如瑶惊叹道:“哎呀,好漂亮的帕子!”
“一共十二条呢,正好遇见打折,于是就买了来。”
“在哪里买的?”
“在南市。那铺里还有许多香囊,说是重阳前还要打折呢。”
“太好了……”
两女拉着手,叽叽吱吱说个不停,全是各种打折商品的最新信息。程宗扬木着脸道:“卓奴,过来给老爷洗澡。”
静室内放着一只木桶,室内水雾弥漫。程宗扬靠在木桶内,闭着眼睛,懒洋洋道:“你们把后门的山路修修多好,马车直接就能开进来。我也不用每次乘车都走前门。”
卓云君道:“若是后门山路可通行马车,要不了几日又是车马喧嚣,虽然方便,可原本的僻静也没有了。”
“我说……观里的人就没有怀疑吗?”
“每日忙于修行,自然不会有那么多闲心。何况……”卓云君柔声道:“你是我们太乙真宗的掌教,旁人又能说什么?”
“说起掌教,听说蔺老贼这半年干得风生水起,原来不安份的道观如今都老实了。”程宗扬赞叹道:“这老东西有几把刷子啊。”
卓云君替他擦洗着身子,“那个人有心计,也有手腕。换作商乐轩,断不会如此。”
程宗扬拍了拍她的手,“你放心,迟早要收拾姓蔺的,绝不会让他善终。”
“奴婢已经决定了,主人一旦忙完汉国的事,离开洛都,奴婢就将观主之位传给锦檀,然后就宣布归隐。在内宅一心一意伺候主人。”
“只要你决定了就行。”程宗扬站起身,“好了,我要去和你们少夫人入洞房了。你来不来?”
“少夫人身边有人服侍,奴婢贸然过去,只怕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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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清观的阁楼三面悬空,风景绝佳,但云如瑶畏寒,只能住在静室。
这会儿静室已经与原来大不相同,随车带来的纱帐、帷幕都已经张挂起来,连床榻也换了新的。小紫奔波多时,此时已经回房休息,云如瑶裹着厚厚的狐裘倚在榻上,手中拿着账册,正在灯下细细查阅。
“还在看呢?小心伤神。”
“就剩一点了。”
“一点也不行。”程宗扬不由分说抽走账本,“春宵苦短啊。”说着张开手臂。
云如瑶乖乖伏在他怀中,低声道:“里面有几笔账目……”
“停!今晚只谈风月,不谈生意。”
云如瑶笑道:“是,相公。”
程宗扬一手伸进狐裘内,抚摸着她冰凉而光滑的胴体,“瘦了。”
云如瑶茫然道:“有吗?”
“你瞧,原来我一手还有点勉强,现在正好握住。”
云如瑶嗔道:“才不是!”
“逗你呢。雁儿呢?过来给少夫人更衣。”
雁儿服侍云如瑶取下簪钗,除去外衣。阮香凝过来铺好被褥,又往香炉中添了些香料。
云如瑶自幼锦衣玉食,早已习惯了被人服侍。她一边抬手,让雁儿替她除去手镯,一边笑道:“相公坏死了,雁儿刚脱干净,你就去忙自己的事,把雁儿光溜溜丢在房里,她都快哭了呢。”
雁儿红着脸道:“没有。”
云如瑶笑道:“好了好了,雁儿不哭,今晚你在帐内伺候吧。”
雁儿声如蚁蚋地说道:“有凝奴就够了。”
云如瑶道:“凝奴,你也留下吧。”
阮香凝小声道:“是。”
“以为人多我就怕你们吗?”程宗扬叫嚣道:“再来三个也是白给!”
云如瑶娇声道:“小紫妹妹,有人要欺负姊姊。”
房门没关,小紫笑道:“瑶姊姊,你就乖乖让他欺负好了。”
“他说我们三个还不够,妹妹来帮帮我嘛。”
“他骗你呢。”小紫说着打了个呵欠,“好困……人家已经睡着了。”
“坏丫头,只顾自己睡……哎呀……”
程宗扬把云如瑶拥在怀里,一边咬住她的耳珠,一边往她耳孔里轻轻吹气。云如瑶如冰似玉的肌肤,在他的挑逗下微微战栗着。
程宗扬手掌游蛇一样伸到云如瑶腿间,张手包住她光滑的玉阜,接着掌心透出一股温热的气息。
云如瑶只觉自己因为寒毒而迟滞的经脉被逐一打通,下体传来的暖流一点一点流遍全身,身体温暖而又轻盈,舒适得仿佛要飘起来一样。
肌肤渐渐变得温暖起来,云如瑶唇瓣上多了一抹血色,在灯光下倍显娇艳。她斜身躺在程宗扬臂间,美目中充满柔情蜜意。
云如瑶小声道:“程郎,我们还没有拜堂,就有了夫妻之实,你会不会看不起我?”
“开什么玩笑?”程宗扬不以为然地说道:“我要忍到成亲,你都冻成冰棍了。”
云如瑶笑嗔道:“你才是冰棍。”
程宗扬拍了拍胸膛,粗声粗气地说道:“冰棍没有。肉棍倒是有一根!榻上这位小娘子,你且看看合不合用?”
笑闹间,程宗扬压住云如瑶身子,腰身一挺,硬梆梆的龟头挤入那只犹如处子的蜜穴内。云如瑶低低叫了一声,蹙起眉头。程宗扬放缓动作,用九浅一深的节奏试探着,一点一点进入她体内。
云丹琉下体又紧又密,火热的龟头挤入穴内,柔腻的蜜肉像被烫到一样抽动起来,原本略显干涩的蜜穴迅速变得湿润。
程宗扬动作很轻柔,充满了怜惜与呵护,片刻后,程宗扬身体一弓,下体的力道蓦然加重。
“啊!”云如瑶低叫着柔颈昂起,被他这一轮突如其来的挺动干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她细白的手指紧紧抓住程宗扬的手臂,雪玉般的肉体在他身下仿佛暴风雨下的一叶小舟。然而无论暴风雨如何猛烈,这一叶小舟始终不曾倾覆。
由于寒毒缠身,云如瑶外表看上去就像精瓷花瓶一样脆弱。但程宗扬知道,在她柔弱的躯壳下,有着惊人的适应性。他开始的轻柔,是怕云如瑶久未欢好,难以承受,这时放开手脚,粗硬的肉棒直进直出,在她小巧的美穴肆意挺动。
云如瑶一手捂着嘴巴,不时发出娇软的叫声,只觉自己柔腻的嫩穴被火热的肉棒塞得满满的,阳具每一次进入,都像一团炽热却不灼烫的火焰,一直插入到体内深处。随着肉棒的进出,体内那股冰冷的寒意像寒冰融解一样渐渐化开。
程宗扬俯身压在云如瑶身上,双手与她十指相扣,望着她娇柔的面孔,情不自禁地吻住她的唇瓣。
云如瑶有的不仅是她楚楚动人的风姿和美貌,更诱人的是她优雅中时时显露出的那种深入骨髓的媚意,足以令任何一个男人疯狂地投入其中。程宗扬肆意施展着手段,从九浅一深到四浅一深,再到每一下都是尽根而入,频率越来越快,最后节奏密集得像雨点一样。
程宗扬那八块腹肌可不是白练的,遇到他这种腰力惊人的高手,连襄城君那种妖妇都承受不住,何况是云如瑶?不多时,她便支撑不住,娇喘道:“我……我……我不行了……”
程宗扬放慢速度,恢复了九浅一深的节奏,尽量延长她的快感,好以此激发她僵滞的血脉。
云如瑶脸上浮现出诱人的红晕,呼吸越来越急促,忽然她下体一紧,接着她忘情地张开红唇,娇躯一阵抽搐。
程宗扬粗声道:“合不合用!”
云如瑶讨饶似的颤声道:“合用……合用……”
程宗扬坏笑道:“那我们再来一次!”
“不……不行,人家下面都麻了……雁儿,快来……”
话音未落,云如瑶身体便一阵剧颤,在他的插弄下泄了身子。
一鼓作气的话,让云如瑶经历第二次高潮也不是难事。但程宗扬怕她伤了身体,挺动着慢慢抽出阳具。
雁儿已经脱得身无寸缕,含羞躺在女主人脚边,双手掩着胸乳,娇靥涨得通红。
程宗扬吹了声口哨,“我家雁儿这身子,比别人家的小姐还娇贵呢。”
雁儿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颤动着,忽然唇上一热,被主人吻住。闻到主人身上的气息,她心头的忐忑不翼而飞,紧绷的身体渐渐柔软下来。
程宗扬松开嘴,在她耳边唱道:“一只小蜜蜂啊,飞到花丛中啊,飞啊,飞啊,飞啊……”
“唔……”雁儿身子一颤,红嫩的唇瓣微微张开,散发出如兰的香气。
“咦?飞到哪里了?”程宗扬一脸坏笑地低声道:“原来是飞到雁儿的小花园里了……”
雁儿羞窘地低喘道:“公子……”
少女娇嫩的玉体像花瓣一样又白又软,她白生生的双腿被扯得分开,一根怒涨的阳具直挺挺插在她鲜嫩的蜜穴内,越进越深。
“雁儿乖乖,把腿张开,让小蜜蜂到你的花儿里采蜜。”
雁儿委屈地说道:“好大……”
“那就是又肥又胖的大蜜蜂,在你的小花苞里钻啊钻,钻啊钻……”
程宗扬抱住雁儿白美的双腿,阳具不停挺动,享用着她娇腻的嫩穴。云如瑶娇慵地依在她身边,逗弄着说道:“叫老爷。”
雁儿乖乖道:“老爷……”
云如瑶笑道:“求老爷再用力一些。”
“不成的……”雁儿眼泪婆娑地央求道:“奴婢受不住了……”
雁儿比云如瑶还娇弱,虽然程宗扬控制着力道,但也没有支撑太久,不到一刻钟就被干得泄了身子。
程宗扬一把拉过云如瑶,“该你了!”
云如瑶连忙道:“不要!人家下面还痛着。”
程宗扬凶巴巴地狞笑道:“那就用后面!”
云如瑶一手拉紧被子,一手拦住他,一边道:“该凝奴了。凝奴,快来伺候老爷!”
在程氏内宅,主人床榻只有女主人专有,雁儿作为贴身丫鬟,可以睡在女主人脚边,阮香凝身为奴婢,只能在帐内伺候。她长发挽了个髻,用一条红丝带扎住,除此之外,浑身上下一丝不挂。听到主人的吩咐,她顺从地俯下身,背对着床榻跪下,双手伏在地毯上,双膝并紧,像一匹温驯的母马一样耸起雪臀。
阮香凝臀圆腰细,肌肤白腻,从背后看来,胴体优美的曲线就像一只精美的花瓶,尤其是那只又白又嫩的大屁股,更是令人欲念勃发。
阮香凝与云如瑶和雁儿不同,就身份而言,她是彻头彻尾的女奴,平常专供主人淫玩取乐。程宗扬毫不客气地吩咐道:“凝奴,自己把屁股扒开,让老爷采个花!”
“是,老爷。”阮香凝怯生生应道,她双手伸到臀后,抱住白嫩的臀肉朝两边掰开,露出臀间娇艳的羞处。
程宗扬摸弄着她滑腻的臀肉,“这两朵花,老爷先采哪一朵呢?”
阮香凝被他挑逗得微微发抖,颤声道:“奴婢的花儿……都是老爷的,任凭老爷随便采……”
云如瑶笑道:“相公既然拿不定主意,就让她卜问好了。”
云如瑶取出一枚银铢丢到她面前,“凝奴,自己丢。是正面,老爷就先采你下面的花;若是背面,就先采你的后庭花。”
阮香凝拣起银铢,往地上一抛,丢出的是正面。
这次不待主人吩咐,阮香凝便主动抱住屁股,指尖剥开阴唇,露出红腻的穴口。
云如瑶从背后拥住程宗扬的腰,柔声道:“相公也该歇歇了,让凝奴自己来好了。”
程宗扬哈哈一笑,斜身依在榻上。阮香凝扭动着身子退到主人膝间,一手扶住主人的阳具,一手掰着雪滑的臀肉,将龟头放在自己穴口,然后松开手,抱起雪嫩的臀肉向后挺动着,一点一点将阳具纳入体内。
阮香凝将蜜穴剥得敞开,露出里面湿媚的蜜肉,红艳的蜜穴嵌在白生生雪臀间,翻开的阴唇柔嫩而又红腻,宛如一朵娇滴滴的牡丹。程宗扬猛地一挺腰,阳具重重贯入穴内。
“唔……”阮香凝低叫一声,那根阳具直挺挺捅入穴内,龟头正中花心,将她雪臀干得一阵乱颤,紧接着,她玉颊便浮起红云,流露几分异样的妩媚。
第六章。
夜阑更深,一片寂静,位于北邙深处的上清观也仿佛陷入沉睡。走廊两旁的静室都关着门,从外面听来毫无声息,似乎整个上院都空无一人。然而若是打开门,却能看到角落处一间静室内,此时正红烛高烧,春意融融。
程宗扬一手一个,将云如瑶和雁儿搂到怀中,一边抚摸着两人光滑的玉体,一边观赏凝美人儿翘着屁股,用蜜穴套弄阳具的艳态。
阮香凝粉颊贴在地板上,双臂伸到身后,玉手抱着雪臀高高翘起,那只浑圆的雪臀丰盈白嫩,宛如上好的羊脂白玉,臀间的羞处犹如一瓣湿腻的红莲,灯光下娇艳欲滴。从后面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看到那只雪臀不停耸动着,柔嫩的蜜穴含住棒身来回套弄,就像一张软腻而娇媚的小嘴殷勤地吞吐着肉棒。
雁儿温柔地依在程宗扬臂弯间,她唇角带着笑意,睫毛微微垂下,就像一只小鸟倚着自己的主人。旁边的云如瑶却毫不避讳,她侧着身,雪玉般的胴体贴在程宗扬身上,螓首靠在他肩头,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阳具只抽送两下,阮香凝绽开的玉户就像充血一般,变得红艳欲滴。她涂着丹蔻的纤指竭力扒开阴唇,白生生的美臀抵在主人腿间,时而耸动,时而摇摆,用尽各种角度来套弄着阳具,即使倚在榻上,也能看到她玉户间蜜肉的每一丝轻颤。
阮香凝在她身边一直斯文柔顺,就像一个娇弱的小家碧玉,没想到服侍自家相公时,会如此殷勤。云如瑶伸出玉足,放在阮香凝臀上,曼声道:“一朵芙蓉千蕊红,腻白粉艳娇色秾。玉指轻剥供君赏,羞见蜂蝶入花丛……”
阮香凝早已被驯服得百依百顺,即使被那些姊姊们戏弄,也能陪着笑脸曲意奉迎。然而女主人这几句半是调侃半是奚落的诗句,却让她心底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羞意。她羞不可遏地埋住面孔,窘迫得连身子都在颤抖。
“好诗!来来来,看个好玩的!”程宗扬说着打了个响指,那只白艳的雪臀猛然一颤,仿佛不受控制一样哆嗦起来。那声响指就像一个突如其来的信号,使阮香凝一瞬间就达到高潮。阮香凝失神地张大美目,高耸的雪臀间,那只红腻的蜜穴紧紧夹住肉棒,片刻后,穴口往外一鼓,猛地喷出一股淫液。
阮香凝纤软的腰肢被主人握住,那根粗壮的阳具在她水汪汪的蜜穴间毫不留情地戳弄着,将那只丰腻的大白屁股干得一翘一翘。
阳具每次进入,都让她的快感攀升到新的高度。阮香凝彻底迷失在肉欲中,她张开红唇,不时发出不成字句的浪叫。但即使在连绵的高潮中,她两手仍紧紧扒着臀肉,将自己秘处暴露出来,任由主人观赏自己淫液横流的蜜穴。
云如瑶和雁儿都露出吃惊的表情,看着那个美人儿在主人身下一波接一波密集高潮的淫态。
程宗扬双手搂住凝美人儿的腰,随着他的挺动,精壮的腹肌不断收缩鼓起,仿佛有着用不完的精力。忽然他双手握住阮香凝的膝弯,往旁边一拧,将阮香凝整个翻过来,然后压在她白美的胴体上。
阮香凝双腿大张,两只丰满的美乳在胸前不住摇晃,蜜穴像失去控制一样不间断地达到高潮,淫水越涌越多。
等程宗扬松开手,阮香凝已经泄得浑身发软,躺在地上还在不停抽动。雁儿拿了巾帕,将主人下体抹拭干净。
云如瑶早已看得心旌摇曳,这一次程宗扬没有丝毫保留,搂着云如瑶馨香的胴体,一口气抽送了将近两刻钟,然后在她体内剧烈地喷射起来。
炽热的阳精射入体内,使云如瑶又一次泄了身子。
这一晚,静室内三名女子人人梅开二度,甚至三度,程宗扬也毫不吝惜地喷射了三次,只有一次是在雁儿体内,其余两次分别给了云如瑶前后两只嫩穴。
即使干过三女六只肉洞,再加上连射三次,程宗扬仍然雄壮如初。他把三女并肩放在一处,拥着三具美态各异的娇躯尽情把玩。
三名女子此时都已精疲力尽。云如瑶体内寒意尽去,眉梢眼角都带着浓浓的春情和诱人的媚意。雁儿一手掩着吃痛的粉臀,脸上的潮红还未褪去。阮香凝趴在地上,她刚被主人半是强迫的用了后庭,雪嫩的臀肉被干得发红,臀沟内,柔嫩的屁眼儿被大肉棒捅弄得面目全非,甚至还隐约有几丝血痕。
雁儿一眼瞥见,抿嘴笑道:“公子,凝奴落红了。”
云如瑶好奇地说道:“还有这等事?在哪里?”
两女剥开凝美人儿的臀肉,验看她的落红。当看到她的后庭真被干得出血,两女不由发出惊讶的骇笑。
云如瑶把一条白色的丝帕丢给阮香凝,笑道:“赏你一条贞洁帕子,让老爷也看看。”
阮香凝含羞忍痛地用丝帕抹净臀间的血迹,然后跪在主人面前,将沾血的丝帕双手举过头顶,“夫人赏奴婢的贞洁帕子,求主人验看。”
程宗扬看着丝帕上的血痕,正要戏谑几句,忽然大笑道:“哈哈,我刚想起来——你们三个都是我开的苞!”
三女一想,果然如此,不仅花苞,连后庭花也都是被主人开的苞。她们互相看了一眼,不由都笑了起来,连阮香凝也陪着笑脸强颜欢笑。
想起给三女开苞时的旖旎风情,程宗扬兴致勃发,大笑道:“都不许跑!让我挨个再采一回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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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日上三杆,程宗扬才起身。云如瑶亲手给他梳了头,尽量将他脑后那片尴尬的伤口遮掩起来,然后用布巾束好头发,戴上轻便的纱冠。
云如瑶道:“奴家听说,相公如今有了官身?”
“六百石的大行令。是不是觉得有点小?”
“六百石虽非高官显爵,也不是微官末吏,只是相公今日不用当值吗?”
“这边是五日一朝。”
“可平常没有朝会,不是也应该去官署当值吗?”
“哦,你是说鸿胪寺的差事?上次喝酒时我们都谈妥了。他们乐得我不去,我也乐得清闲。若是有什么差事必须我出面,他们自然会派人传讯。反正我又没打算真在汉国当官,也不用跟他们争什么。”
“这么说来,相公也不准备在汉国久住吗?”
“当然不想。”
“那我们将来住哪里呢?”
程宗扬笑道:“你是要我买了房子才肯结婚吗?”
云如瑶道:“有家才有业啊。”
程宗扬忽然有一种感动。自己这么多女人里面,只有云如瑶提到了“家”。对月霜而言,家就是军营——这也不能怪她,毕竟有岳鸟人这么不靠谱的爹,导致她从小就在生活在军营里面,家庭对她来说是个很陌生的概念。
小紫也是一样,她对家的记忆,也许就是潮湿而黑暗的山洞,还有孤零零的自己。程宗扬心头一动,想起凝羽,家对她来说,也未必是一个美好的地方。
自己在六朝房子不少,但哪里才是家呢?程宗扬思索着道:“我在建康有处宅子,还有座楼,如今是祁老四和吴大刀的家眷住着。在江州,小侯爷专门给我留了地,随时都可以起房。临安的地方就大了,占了整整一个坊,最多明年就能建好。对了,在建康我还有个岛,有时间带你去看看。至于住在哪里……”
程宗扬道:“眼下看来,最安全的是江州,那里是星月湖大营的领地,对我们来说,算是六朝最安全的地方。最熟悉的地方,是建康,我们第一次见面,就在建康。最舒适的地方当然是临安,六朝你所能想到的享乐,临安应有尽有。但我最想去的……”
程宗扬沉默片刻,然后道:“是晴州。”
“晴州?”
“对,晴州。它的繁华不在临安之下,气候比建康更适宜居住,而且那座城市有种特别的魅力,到处都生机勃勃,充满了活力……如果让我选择的话,我会在晴州居住。”
“晴州吗?真想去看看呢。”
程宗扬笑道:“你想不去都不行,到时候还指望你来管家呢。”
程宗扬站起来照了照铜镜,“不错啊,让你这么一打理,都看不出来了。”
“怎么看不出来?”云如瑶抱怨道:“那个哈大爷也真是的,都不看仔细,白白烙掉那么多头发。”
“知足吧,别忘了哈爷总共才一只眼睛,没把烙铁按到我脑门上就不错了。而且人家兽蛮人止血都是直接上烙铁的。我只少几根头发,你都该偷笑了。”
程宗扬闻了闻自己的衣服,“我身上没有龙涎香的味道吧?”
“怎么了?”
“我要去见三哥,万一身上有你的味道漏了马脚,那就麻烦了。”
“哎呀,那还是换一身吧。”
“让你抱。这会儿麻烦了吧。”
云如瑶嗔道:“我不抱还不行吗?雁儿,你来给老爷更衣。”
程宗扬匆忙换了衣服,前往云苍峰的住处。云苍峰也是宿醉方醒,这会儿正慢慢喝着粥。
程宗扬一来,云苍峰便屏退所有随从,闭门商谈。
“首阳山铜矿已经出铜了。”云苍峰拿出第一个好消息。
“太好了!”有这座铜矿支撑,程宗扬也有了底气,但他紧接着问道:“成本怎么样?”
“矿洞位山中,开采不易。我问过开采的大匠,只怕要修一条路。”
开采铜矿需要大量的资金投入,想要迅速得到大量成品铜,投入更加巨大。云氏本身的生意需要充足的现金流,又被纸钞占用了大量资金,再想巨量投入,只怕力有未逮,至于程氏,不计纸钞的话,资金缺乏更严重。
程宗扬道:“我来联系石超,他对首阳山的铜矿早就垂涎三尺,要不给他个机会,他非恨上我不可。”
金谷石家的财力,云苍峰心里自然有数。接下来便谈到第二件事,“我已经联络六弟,既然有此良机,绝不能错过,这一回无论如何我们也要拿下两个二千石。”
“两个二千石?用得了吗?”
“以防万一。”
“问题是你们有人吗?”
在汉国,县令都有百里侯之称,二千石在地方上是货真价实的一方诸侯。天子即使卖官,也不可能随便乱卖,必须有靠得住的出身。云家若是找个家奴,花钱买个二千石,不用报到天子面前,徐璜直接就打回来了。
“放心吧。六弟挑出两个人,在汉国都有颇有令名,即使入朝为二千石,也不至于引人非议。”
云苍峰拿出一张纸,最上面两个人名之后,都标明了出身:白虎书院,石渠书院。
“这两人是汉国有名的儒者,只是一直未曾出仕。六弟每年都会去洛都的书院,结识一些出身寒微的出色文士,提供财物,资助他们在洛都游学。这两人便是六弟仔细选出来的。”
程宗扬看着上面两个人名:公孙弘、朱买臣。六爷这笔投资真是挺值的,两个大器晚成的穷书生都被他笼络住了。即使没有西邸,这两人再熬些年,也该跃入龙门了。
程宗扬继续往下看,下面密密麻麻写了几十人名,每个名字后面都写了出身和要买的官职,一眼看去,倒没有什么有印象的人物。
“这是什么?云老哥,西邸是天子开的,不是我开的啊。咱们就是有钱,也不能把汉国的官职都买下来吧。”
“无妨,都是些郡县小吏,主管钱粮、捕盗之事,虽然官小,但都是些用得着的官职。”
“官再小也架不住人多啊。”程宗扬粗粗一算,这些官职已经超过一亿钱,合计接近八万金铢。
“机会难得。我们兄弟等了几十年才遇到这样的时机,绝不容错过。”云苍峰低声道:“平常给这些官员塞钱,也差不多是这个数,不如买下来划算。”
程宗扬苦笑道:“我试试看吧。你说我拿着这单子过去,徐公公会不会疑心我要造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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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作为商界的老狐狸,云秀峰精心挑选的名单就是比程宗扬想像中靠谱。
一看到名单上面两个人名,徐璜便露出一副又惊又喜的神情,“公孙弘、朱买臣?哈哈哈哈!好好好!”
程宗扬当然知道公孙弘和朱买臣是未来的名臣,但徐璜这副既贪婪又愉悦的嘴脸是怎么回事?
“依公公看,这两个人合适吗?”
“合适!怎么不合适!”徐璜尖声笑道:“这两人是世间名士,天子早有心征召两人入朝为官。如今倒是省下四千万钱。”
还是徐公公素质高,不说赚的,得说省的,这是把官职当成自家囊中之物才有的觉悟。徐璜也不隐瞒,直接告诉他,天子早就准备好给这两个人封官。只不过天子刚刚秉政,还没来得及邀请。结果这一等,程宗扬主动带着钱把人送上门来,正可谓一拍即合。
徐璜拍著名单道:“这两个人,公孙弘乃宰相之器,将来必可大用。朱买臣明练果决,可出镇地方。”
程宗扬轻轻巧巧送过去一记马屁,“公公高见!”
徐璜哈哈大笑,“老奴只是宫里的下人,哪里有这番见识?”
“那是天子的意思?”
“非也非也。”徐璜微笑道:“这是太后娘娘当日的憾言——明白了吗?”
程宗扬心里一动,嘴上却道:“小的不明白,还请公公明示。”
徐璜用手指点着他,“你啊……非要老夫明说出来吗?”
“莫非是太后娘娘请不动他们?”
徐璜满意地点点头,尖着嗓子道:“圣天子在位,人心所向啊。”
太后都请不动的名士贤者,天子刚一秉政,竟然主动抱着钱来投奔,面子里子全有了,难怪徐璜这么兴奋。
“那这两个人……”
“老奴亲自禀报天子!对了,这两个人是主动找上门来的?”
“是朋友推荐的。”程宗扬压低声音,“钱款之事他们不知道,都是那位朋友垫付的。”
“你的朋友?”
“前次公公说,如今宫里用度颇紧,要想法子给天子分忧。”
徐璜点点头。这话自己说过,尤其是那天受蔡敬仲的高息刺激之后,没少跟程宗扬唠叨宫里缺钱的事——要不然天子也不会打少府的主意。但西邸的事关乎朝廷和天子的颜面,做得说不得,他若是不识轻重,四处宣扬,天子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程宗扬道:“虽然开了西邸,但又不好张扬。”
徐璜连连点头,“你知道就好。”
“西邸为了给天子求才,”程宗扬怕他误会,又特意补充道:“贤才良士之才。”
徐璜拍案道:“此言甚是!”
“若论贤才良士,无过于书院。洛都又是书院云集之地,有心报国的高才贤士数不胜数,只苦无门路上达天听。正好在下有些信得过的朋友,虽是商贾,却不忘扶助书院的贤士。”程宗扬道:“因此在下告诉他们,说我在尚书台有人,可以向朝廷举荐贤才。”
“好好好!”听到程宗扬拿尚书台当幌子,徐璜放声大笑。
“咱家掌着西邸,倒也知道那些穷酸一门心思想当官,只不过那帮酸丁都是穷鬼,理他们作甚?你能想到商贾出钱,文士出力,做得好!做得好!”
程宗扬笑道:“如此一来,天子得了贤才,那些文士得了官职,西邸也替天子分了忧,便是在天子面前,脸上也有光彩。”
程宗扬略过了出钱的商贾不提,可徐璜哪里能不明白?西邸虽然是为天子聚敛钱财而设,但商贾名列四民之末,地位近乎贱民,要知道连宫中的卫兵都是良家子出身,根本没有商贾的份。把官职卖给商贾,朝廷的体面还要不要?程宗扬这一手商贾出钱,文士出力,着实高明。苦无门路的文士儒生有了晋身之阶,天子得到了治国的人才,外面还要赞扬天子有识人之明,又体面又光鲜。至于商贾与官员之间有什么勾当,又与天子何干?难道没有西邸他们就不勾结了吗?
徐璜拿起单子,随便往后看了一眼,见都是些不起眼的微末官吏,也不以为意,说道:“这些我携之入宫,待天子用玺,交给尚书台便是。至于公孙弘和朱买臣两位,只怕天子还要多做计较,不好轻慢。这样,两日之后你再过来。”
“多谢公公。只是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徐璜心情极好,笑道:“有什么尽管说。”
“这笔钱款不是小数,能不能宽限几日。”
徐璜连连摇头,“不可不可——襄邑侯已经拜为大司马,这几日便要执掌尚书台印信。最多八日,下次朝会之前若是不济,此事就此作罢。”
程宗扬只好道:“是,在下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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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宗扬登上马车,“成了。”
云苍峰大喜过望,“好!”
“徐常侍担心襄邑侯主掌尚书台之后会横生枝节,要求八日内必须付清所有钱款。”
云苍峰略一皱眉,然后断然道:“我立刻让人筹钱。”
八万金铢毕竟不是一个小数目,几日内全部凑齐送到西邸,可要考验云家在汉国的实力了。
“对了,你昨晚可曾见过丹琉?”
程宗扬装傻道:“大小姐怎么了?”
“我刚才问过下人,才听闻她昨晚半夜方回,居然说要闭关。”
程宗扬无辜地张大眼睛,“是吗?”
云苍峰嘀咕道:“好端端的闭什么关?”
程宗扬也在嘀咕,难道昨晚一战让云大小姐顿悟了?这是准备闭关突破吗?
两人在通商里分手,云苍峰派人前去召集本家名下的掌柜,筹措款项,程宗扬则顺路去了鹏翼社,结果却扑了个空。蒋安世一早就带着吴三桂、匡仲玉等人出门,好熟悉洛都的市面街道。
这还是自己吩咐的,一时间却忘了个干净。程宗扬只好从社里牵了匹马,自行返回住处。
一进门,就听到一阵鬼哭狼嚎,却是哈米蚩正给高智商揭狗皮膏药。高智商光着屁股趴在席子上,被青面兽踩着大腿,去扯他那根狗尾巴。小胡姬伊墨云也来了,在旁边看得眼泪汪汪。
高智商一直卧床休养,又开了肉禁,天天鸡鸭鱼肉伺候着,时不时伊墨云还带来吃食在屋里开个小灶,不到十天时间,这小子就跟吹气球一样肥了起来,一张脸明显圆了许多。
好不容易揭完狗皮膏药,高智商背上黑乎乎一块一块,都是干掉的药渣,青面兽拿了把刀出来,表示兽蛮人的好汉们都是用刀刮的。富安和刘诏连忙拦住他,好说歹说劝他收起刀子,伊墨云赶紧拿水来给高智商清洗。
“哈大叔,你这手艺真好!”高智商痛得呲牙咧嘴,趴在席上一边喝着富安递来的茶水,一边谀词滚滚地拍着哈米蚩的马屁,“用了哈大叔的膏药,我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痛了,浑身上下都是力气,一抬脚跑出十几里地都不带喘的!”
老兽人木着脸道:“那好,劈柴去吧。”
高智商眼珠一转,“哎哟!我这手……”
伊墨云丢下帕子,着急地问:“怎么了?”
“别动!疼!疼!”
老兽人一只眼睛微微闪着精光,“哪里疼?”
“哪……哪儿都疼!骨头里面疼得要命……哎哟!”
哈米蚩两手对握,捏得咯咯作响,狞笑道:“好办!待我把你的骨头捏碎,再重新对好,保你百病全消!”
“天啊!竟然好了!”高智商惊喜地说道:“哈大叔,你实在太神了!你一句话,我这胳膊全好了!哪儿都不疼了!你说神不神?”
哈米蚩吩咐青面兽,“把他提到柴房去。不劈完一千根木头不许他出来。”
青面兽粗声道:“吾晓得了,叔公。”
高智商叫道:“哈大叔饶命啊!我还没吃饭呢!”
“给他拿一只肥鸡,两个窝头。”
高智商感激涕零,“哈大叔,谢谢啊!”
“肥鸡等他劈完柴再吃。要是饿了,先拿两个窝头垫着。”
高智商欲哭无泪,“大叔……我明白了!我不说话了,打死我都不说了。”
程宗扬轻轻踢了他一脚,“赶紧劈柴去。劈完柴还有事交待你。”
高智商一骨碌爬起来,“师傅,看我的吧!木头我给你劈得当牙签使!”
“还耍贫嘴呢?老兽,你看好了,比牙签粗的都不要。”
“师傅!我错了!我再也不吹牛了!”
说话间,大门被人拍得山响,守在门口的禁军汉子刚一开门,一个人影便鬼鬼祟祟钻了进来,然后跟屁股着火了一样,溜着墙根一路小跑钻进柴房里。
程宗扬愕然道:“死头儿,你这是干嘛呢?”
“嘘!别作声!”朱老头一头扎到麦秸堆里,然后嚷道:“鞋!鞋!大爷那鞋!”
程宗扬拿根木棍把他那只破鞋挑起来,塞了进去,“你这是要疯啊?”
“谁找都说大爷不在啊。”
“到底什么事!你给我说清楚!要不我就把柴房点了!”
外面又传来一阵擂门声,“就是这儿!妈的!老东西!你给我出来!”
“出来!欠了钱还想跑!”
“缺德不缺德啊!有你这样坑人的吗?”
程宗扬狠狠朝麦秸堆踹了一脚,“你就给我作吧!”。
第七章。
门一开,外面涌进来五六个人,为首一个屠夫,油腻腻的衣袖卷到肘间,露出满是黑毛的大手,提着案板宽的切肉刀吼道:“那老头呢!叫他滚出来!”
程宗扬拱手道:“各位!各位!什么事?”
屠夫扒拉两下,从后面拽出个人来,“让她说!”
一个妇人拍着大腿嚎哭道:“那个猪不啃狗不嚼死了都没人埋的老畜牲啊。混帐行子秃毛的驴,断子绝孙下贱的货啊。白披了一张人皮,你生个孩子没屁眼儿啊……”
屠夫吼道:“听明白了吗!”
程宗扬老实道:“真没听明白……”
屠夫把那妇人扒拉到一边,“这么大的人了,话都说不清!你来!”
一个跑堂打扮的汉子上来,“是这么回事,昨晚一个老头领着一群人来小店赌钱,又是斗鸡又是掷骰,中间又要酒又要肉。那老头跑前跑后,里外张罗着,我们都当他是管事的。谁知道天一亮,就找不着老头的人影了。去问那些赌客,都说不认识他。这事去哪儿说说理呢?”
汉子叫了半天屈,然后道:“我们老板娘想着自认倒霉算了。谁知道那帮赌客还不肯走,非说我们东家连客栈都输给他们了。老板娘跟他们讲道理,他们还说那老头输急了,最后把我们老板娘都押上了,说是他老婆。”
“现如今那些地痞占了我们客栈,说好今天不拿钱赎回去就易主。我们都被赶出来,四处找那老头。天可怜见,方才在街角让我们给撞上了,那老东西正在赌钱呢。要不是他跑得快,早就按住他当场打死了!”
屠夫道:“听明白没有!”
“我大概是听明白了。你们说那老头……”
“别装了,”跑堂的说道:“我们眼瞅着他跑你们院里了。”
后面有人鼓噪道:“赶紧把老骗子交出来!”
“要让那老东西跑了,今天这事咱们没完!”
老板娘嚎啕道:“杀千刀的老狗,你不得好死啊……”
“大伙儿先别吵。”程宗扬道:“我就想问问:老头连客栈带老板娘都输了出去——他一共输了多少钱?”
跑堂的汉子道:“五贯半!”
还带个零头!老东西怎么不去死呢?
程宗扬让冯源拿了钱,取出三枚金铢,“钱不用找了,你们赶紧把客栈赎回来。还有你们老板娘。”
屠夫道:“他还欠着俺的肉钱!”
“还有我的酒钱!”
“别急别急……”程宗扬一个一个付了钱,最后语重心长地说道:“下次你们可千万别这样了。再见着那老头,直接打死!”
打发了讨债的人,程宗扬回到内院,一眼看去差点儿没气死。朱老头顶着一脑袋一屁股的麦秸杆子,跟个黄毛老妖似的蹲屋檐下,正在牛皮哄哄地吹嘘。
“大爷一晚上的输赢就是好几处店面!厉害不厉害?”
“看不出来啊。”刘诏惊讶地说道:“大爷在洛都居然还有店面?”
朱老头得意地吹起胡子,“可不是咋地!”
毛延寿道:“失敬失敬。老先生是大手笔啊。”
“一般一般,想当年啊……”
程宗扬沉着脸看了半晌,然后扭头绕到厢房。老头要想捻死那些地痞,跟捻死几只蚂蚁差不多,可他偏偏输得连裤衩都没了。他不是好赌,也不是在乎那几个钱的输赢,无非是寻找少年时代的记忆。
这一次离开洛都,老头未必再有回来的时候。他想吹牛,就让他好好吹吧。
等朱老头终于吹够瘾,程宗扬已经等了他两个时辰。
“小紫回来了。”
朱老头拍着屁股上的麦秸,乐呵呵道:“大爷就知道那丫头没事!”
“郭解来找你了。”
“不见不见。大爷最看不上那些义薄云天的货。”
“那先睡吧。”
“睡啥啊?这大白天的。”
“今晚有活要干。”程宗扬道:“我们杀吕家的人,你来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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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邙,颖阳侯别业。唐季臣没来由的一阵心慌,“侯爷,不能如此啊。”
“家中有阿姊阿哥,下面的小辈也有几个争气的。”吕不疑心灰意冷地低叹道:“我何必再恋栈不去,守着权势不撒手?”
“太后只有两个嫡亲的兄弟,几位侄少爷虽然出色,终究隔了一层。如今天子刚刚秉政,正是风雨之秋,侯爷再归隐乡里,太后如失一臂啊。”
“正是天子秉政,我才更要激流通退。季臣,你说天子是个何等样人?”
“天子圣哲,明察秋毫之末。”
“你说的没错。但少说了一句:”吕不疑缓缓道:“天子是个凉薄之人。”
唐季臣还头一次听到自家的主人非议天子,顿时一惊,“侯爷。”
吕不疑摆了摆手,“阿哥性子虽然跋扈,终究没有什么异心。我吕氏历代辅佐汉室,不敢说劳苦功高,可也是忠心耿耿,然而我观天子的行止,未必能容得下阿哥。我此番归隐,只为保住吕氏一线香火。”
“既然如此,侯爷何不奋力一争?退出洛都,岂不是任人鱼肉?再说,吕氏历代匡扶汉室,天子又怎会丝毫不念旧情?”
“众口烁金,积毁销骨。何况阿哥又不是谨慎之辈,将来一旦失势,一条条都是死罪。”
“侯爷……”唐季臣还想再劝。
吕不疑道:“我意已决,你不必再说了。那两人的模样还没有查出来吗?”
唐季臣只好转过话题,“属下无能,那两人来无踪去无影,至今没查出他们的真实身份。但属下请了几位胡巫分别卜算,一共卜了五次,其中有两次都指向同一座宅院。”
“谁人所居?”
“说来是宗怪事,那宅院的主人是一名官员。鸿胪寺新任的大行令,姓程。据说是洛都人氏,但洛都查无此人,连宅院也是刚购置不久。”唐季臣道:“属下派人在外面守了几天,并没有见到那二人出入的痕迹。倒是昨晚,有人去了院中。”
“谁?”
“郭解。”
吕不疑神情微动,最后道:“既然如此,也不必再查了。不管院中是谁,都除掉吧。”
“是。”唐季臣道:“今晚他们在镇上设伏,我便带人剿了他们的老巢。”
“务必要做得干净。”吕不疑道:“毕竟是朝廷官员。而且还连着郭解,背后说不定还有那位大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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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二十九日深夜,北邙山口镇。
程宗扬对斯明信和卢景匿形隐迹的修为深信不疑,两人也确实没有露出丝毫马脚,但他没想到有人通过巫卜,已经盯上了他在洛都的住宅。
此时程宗扬伏在檐角,紧盯着入镇的路口。为了解决唐季臣这个后患,今晚他们去动了所有的好手。包括洛都鹏翼社的人马;吴三桂、匡仲玉带来的星月湖大营士卒;自己身边的敖润、冯源、青面兽;以及刘诏手下挑选出的几名禁军。
所有人分成四组,由蒋安世、吴三桂、敖润、刘诏分别带领,按照斯明信的布置,埋伏在镇子四周。斯明信惯于独来独往,独自藏身暗处;卢景作为鱼饵,专门挑在镇子最中心的位置,等待与唐季臣见面。程宗扬不是一个人,他身边还有个老头。
“紫丫头呢?”
“没让她们来。”程宗扬道:“这么大的阵仗对付吕家几个下人,怎么瞧都够富裕了。”
“你小子懂什么?小心无大过。”
“放心吧,死丫头那里安全着呢。”程宗扬望着镇外道:“怎么还不来呢?赶紧的,把他们全干掉,还能回去睡半宿。”
小紫和云如瑶在上清观,有卓云君和惊理等人守着,安全无忧。高智商、富安、毛延寿等人则留守宅院,由老兽人哈米蚩坐镇。吕氏虽然势大,号称门客三千,但程宗扬并没有见到吕氏门下有什么出色的人物。鸡鸣狗盗出其门,此士所以不至也。吕冀能依仗的,无非一群用钱喂饱的死士。自己这边有斯明信、卢景和压箱底的朱老头,敖润等人也不是庸手,唐季臣即使把所有的死士全带过来,也是白给。这一战若能干掉唐季臣和那批死士,等于斩掉吕家一条手臂再加一条腿。这么好的机会,自然不能放过。
双主约在亥时见面,由唐季臣当面付清余款。程宗扬等人提前两个时辰就赶到镇上,暗中埋伏下来。
夜色渐深,一辆马车沿山路驶来。那辆马车外面罩着布篷,形制比平常的马车小了一些,却是用的双马。车前的大汉熟练地操纵缰绳,马车如飞般径直驶入镇中。包铁的车轮碾过石子,上面的车厢稳如泰山,看上去坚固无比。
程宗扬有些意外,唐季臣竟然没带随从,就这么乘着一辆马车来交易?他还真是不怕死啊。
卢景站在一处屋檐下,大半身体都隐藏在阴影间。马车驶入镇中丝毫没有减速,反而越来越快,车轮在青石板上溅起一路火星。相距还有数步,车前的大汉忽然一弯腰,从车厢旁抽出一根丈许长的重矛,将矛尾夹在腋下,靠着马车的冲击力,朝卢景刺来。
“上来就动手,太心急了点吧?”程宗扬说着拔出长刀,准备截断唐季臣的退路。
就在这时,车上的布篷忽然碎裂,一名披甲的军士挺身而出,手中的弯弓拉成满月,接着一点寒光流星般朝卢景射去。卢景避开长矛,随即狸猫般一翻,跃上屋檐。
程宗扬紧紧盯着那辆马车,脸色难看无比。
“小程子,没见过汉军的战车吧?”朱老头道:“这是卫尉的车骑!”
碎裂的布篷下面,露出车后树立的重盾,车内两名甲士,一人持弓,一人持矛,车旁排列着戈、殳、戟、矛等各种武器。马车从檐下掠过,只一瞬间,弓手又射出两箭。另一名甲士举殳一挥,带着铁箍的殳首砸碎檐上的瓦片,将卢景落脚的檐角彻底击毁。
卢景飞身而起,用竹杖拨开箭矢,在空中一个翻身,落在车后。马车已经驶远,车上的弓手却转过身来,依靠重盾的掩护接连朝他劲射。车前的御手提着缰绳一抖一圈,两匹战马嘶鸣着同时转身,马车在街心狭小的空间内兜转过来,重新向卢景杀去。
程宗扬记得徐璜说过,负责宫廷守卫的卫尉卫将军是吕淑,为了对付一个杀手,竟然动用了战车,程宗扬心底生出一种不妙的感觉。
接下的一幕印证了程宗扬的担心。镇外尘土飞扬,十余辆战车从东侧杀来。接着西边蹄声四起,一队黑袍黑甲的骑兵魔神般从黑暗冲出,他们身披重铠,头上戴着铁制的护颊,只露出一双眼睛,坐骑身高腿健,飞驰如龙。
“屯骑校尉,”朱老头拢着手蹲在墙头,口沫横飞地说道:“全是六郡骑射世家的子弟!汉国最强的骑兵!”
埋伏在镇子西边的刘诏首先遇敌,他带领着三名宋国禁军,全是常服轻刀,准备与吕氏的死士搏杀,此时面对那些擅长弓马的重铠骑兵,完全是以卵击石。
刘诏一看势头不对,立刻改变战术,倚靠街巷地形的掩护边战边退。埋伏在南侧的敖润二话不说,抄起铁弓展臂朝汉军屯骑射去,接应刘诏。
利箭在空中一闪而过,射向为首那名骑兵胸口。那名骑手不闪不避,“叮”的一声,利箭只射进半寸,就被铁甲挡住,他随手拔下箭枝,挽戈杀来。敖润重新搭上箭枝,这次射的却是战马,箭锋重重射入马首,只露出一截箭羽。正在狂奔的战马硬生生被箭矢射得退了半步,然后扑倒在地。马上的骑手厉喝一声,从马背上高高跃起,敖润挽弓欲射,忽然背后响起一片密集的弦声,数十枝箭矢雨点般飞来。数十战骑从身后的密林中蜂拥而出。这支骑兵坐骑普遍矮小,比屯骑的健马低了一头,马上的骑手也只穿了轻甲,他们没有戴冠,而是披散着切短的头发,身上别说披甲,连衣物都不全,只随便披着兽皮,裸露的皮肤上刺着狰狞的纹身。
“越骑校尉。”朱老头如数家珍地说道:“这些是内附的越人,专门从合浦郡迁来。平原上也许不是屯骑的对手,但在山间奔驰如飞,如履平地,只有这些越骑能做到。”
说话间,北方的山林间发出几声忽哨,接着驰出二十余骑,全是髡发左衽的胡人。
“长水校尉,”朱老头乐呵呵道:“宣曲一带内附的胡人,那个头顶秃了一片的是乌桓的,扎小辫的是林胡的,嘿,还有东胡的。”
程宗扬紧绷着脸,事前他们已经猜到吕家兄弟不会轻易罢休,肯定会全力一击,杀人灭口,却万万没想到,吕家兄弟竟然会出动军队。卫尉、屯骑、越骑、长水,四支拱卫帝都的精锐尽数出动,纵然只有一百余骑,也不是他们所能应付的。
刘诏与敖润已经会合,敖润据守在一处酒肆的二楼,一脚蹬着栏杆,一手持着铁弓,每次弯弓必定箭无虚发。刘诏举着一面龙鳞盾,替他遮挡射来的箭矢,两人配合得默契之极。
从林中杀出的越骑一边发出尖厉的呼啸声,一边飞驰入镇。最前面一名骑手已经闯出楼下,他劈开敖润的利箭,双腿夹着马腹一提缰绳,坐骑猛地跃起,跳上酒肆旁边一人多高的柴堆,接着再一跃,前蹄已经登上二楼的楼面。
刘诏把龙鳞盾抛给同伴,抄起快刀扑了过去,一连三刀,先挑开那名越骑的长矛,再一刀荡开他的短剑,最后一刀重重劈在那人胸口,将他斩落马下。
身披重铠的屯骑也已经杀至,他们举戟朝酒肆的房门砸去。木屑纷飞间,一条庞大的身影直闯出来,猛兽般迎面扑上一匹战马。青面兽脸上的兽斑跳动着,双臂一拧,搂住战马的脖颈生生拧折,然后发出一声震耳的咆哮。
一般马匹听到猛兽的咆哮,都会受惊逃逸,这些战马却是专门训练过,对野兽的咆哮丝毫不惧。马背上,一名身材魁伟的屯骑军士抡起铁镧,朝青面兽背上砸去,青面兽背脊一弓,硬生生受了铁镧一击,一边挥拳将他的战马砸得颅骨碎裂。
一丝死亡气息远远飞来,如同飞鸟归林般汇入丹田,直接融入阴阳分明的生死根内。自从阴阳鱼与生死根融合之后,程宗扬还是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吸收死气的异能。新生成的生死根效率明显比以前提升了许多,只是随着修为的深厚,这点死气就显得细微了。
吴三桂提着一杆长矛,身体贴在屋脊上飞掠过来,低声道:“程头儿,四面都被围住了!”
程宗扬吃了一惊,“外面还有人?”
眼前已经有上百骑,唐季臣居然还留有后手,他终究出动了多少人马?看来这次是志在必得了。
“汉军的指挥在哪里?”
“没有露面。”
程宗扬断然道:“先撤!”
话音未落,朱老头就撒丫子跑了。
“干!死老头!跑那么快,小心我挖你祖坟!”
对旧主这种行为,吴三桂只有装作没看到,“要突围的话,就往山上冲。如果下山,他们仗着地势从后面冲下来,谁都跑不了。”
“那就上山。”
“我来断后。”
“交给你了。”程宗扬道:“最好能把他们的指挥引出来。”
“瞧我的吧!”
程宗扬穿屋越脊往镇北掠去,一边发出尖啸,召唤众人会合。蒋安世领着鹏翼社的弟兄守在镇北,闻声并没有上来接应,而是将带来的马车堵在巷口,然后丢下桌椅家俱,做成简单的拒马。
敖润等人过早暴露,此时已经被屯骑和越骑的精锐团团围住。青面兽挥舞着两把巨斧紧守大门,周围已经倒毙了数匹战马,那些汉军骁勇之极,即使面对青面兽也毫无惧色。青面兽边战边退,最后被堵在酒肆的大门内,脱身不得。
忽然一声巨响,酒肆的后墙被冯源用手雷炸出一个大洞,早已等候多时的众人蜂拥而出,纷纷跃上墙头,一边躲避箭矢,一边借助地形冲开骑兵的阻截。
镇子本来就不大,那些骑兵又骑术精湛,即使夜间在巷中也奔驰如飞。不多时就衔尾追至,将包围圈缩小到镇北一处大宅周围。
蒋安世已经将宅前的道路全部堵住,此时冲杀出来,趁追兵不备,狠狠打了一个反击。敖润翻身跳上屋檐,一边喝骂,一边张弓狙杀来骑,刘诏和青面兽则和蒋安世一道,调头杀了个回马枪。
程宗扬迅速清点了一下人数,除了斯明信和朱老头,其他人都已经会合。卢景此时也甩开卫尉战车的阻截,手中的竹杖换了一杆夺来的长戟。现在追问唐季臣突然调集军队的原因毫无意义,重要的是先闯出去,甩开追兵。程宗扬与卢景略一交流,便订下方案,卢景作为鱼饵,是汉军围攻的焦点,留下来断后责无旁贷。必要时由他引开部分追兵,减轻撤退的压力。程宗扬负责带人撤退。
卢景对此毫无异议,他当即与吴三桂等人合编,分成两个三人的小组。这边汉军也已经杀至,屯骑是重骑兵,速度不及轻装的越骑。那些披发的山地越骑劈开拒马,当先闯进巷中。
匡仲玉袍袖一挥,一道火墙拔地而起,将十余名越骑分成两截。卢景长戟平举,戟锋直刺一名越骑的咽喉。那名越骑挥刀格开,忽然卢景双臂一拧,戟牙蓦然翻出,切断了那名越骑的脖颈。
吴三桂却遇到了硬茬,他交手的那名越骑身手强横,以他的修为,竟然没有占到半点便宜。吴三桂杀得性起,一杆重矛幻化出漫天矛影,将那名越骑强者笼罩在逼人的劲风下。
卢景压着嗓子,狞声道:“唐季臣!你竟然敢暗算我!”
“别喊了,姓唐的没来。”一个戴着铁面具的汉子立在墙头,“没想到阳泉暴氏有这么多帮手,还好主公早防着你们这一手。从今往后,阳泉暴氏就在江湖中除名了。”
“火冲!”
卢景刚一开口,匡仲玉便并指点出,他指尖飞出一点火光,落在那名铁面死士脚下。接着一道火环猛然爆开,往四周席卷而去。墙边两名越骑被火环卷住,顿时烧得皮开肉烂。火光一起,那名死士便双臂交叉掩住面孔,烈焰靠近他身周寸许,就被劲气扑灭。
“没有。”
吴三桂道:“这边!”
匡仲玉又丢下一只火环,同样没能逼出幕后的指挥者。
那名铁面死士放开双臂,然后喝道:“杀!”
十余名戴着铁面具的死士从墙后跃出,如狼似虎的朝众人杀来。卢景虽然与众人战成一团,实际上却是眼观六路,周围任何动静都瞒不过他那双白眼。忽然他眼角一跳,看到几名死士聚在巷口,中间是一个身材单薄的男子,很明显的与众不同。
卢景不动声色,挥戟与几名死士战在一处。那几名死士身手强横,围着卢景血战不已。杀到激烈处,忽然卢景身体一拧,腰间一只乌黑的钢爪蓦然飞出,悄无声息地朝那男子抓去。
男子身边的护卫反应极快,长刀一翻,挑住钢爪,谁知卢景的阴风爪是左右两枚,左爪擒住钢刀,右爪从那名护卫身侧穿过,扑向中间男子的面门。另一名护卫合身扑过来,被钢爪扣住肋下,顿时扯下一块肉,鲜血直流。
卢景将长戟一丢,握住钢索,阴风爪划过一连串诡异的弧线,在人群中盘旋进击,几次都险些命中那名男子。那些死士极为拚命,每到危急关头,都有人不顾生死的用身体遮挡,卢景自然不会留手,顷刻间,便有五人死在爪下。
那名男子似乎不谙武功,只能被死士们护着后撤。眼看又一名死士死在卢景爪下,那男子身前空门大露,再无退路,一辆战车蓦然从火巷中冲出,车上一名将领喝道:“吕校尉!得罪了!”说着劈手抓住蒙面男子颈后,把他扯到车上。
卢景手腕一沉,阴风爪扣住车轮,将战车扯得倾斜过来。那名将领展臂挟住蒙面的男子,往后腾空而起。
黑暗中,一条人影轻烟般飞过,接着寒光一闪,一只雪亮的弯钩抹在那名将领颈中。斯明信一击得手,翼钩随即一提,那名将领身体尚在半空,脖颈已经被钩锋切开,溅血的头颅高高飞起。
斯明信像被风吹起来一样,轻飘飘一个转身,鬼魅般飞向那名男子,两柄翼钩交错挥出,只要被它钩住任何一个部位,都保证会与身体分家。
旁边一名濒死的死士猛然蹿起,抱住那名男子,拚死往火中滚去。斯明信的翼钩只来得及留下那死士一条手臂,就被烈火阻挡。斯明信沉默寡言,平时从来不说硬话,却不做软事。他身形一闪,在原地消失,接着就到了火巷的另一端。
火中传来一声玉佩碎裂的脆响,翻滚的人影突然少了一个,剩下那名死士在火中挣扎几下,便不再动作。那男子竟然用护身的法术脱身,着实出乎众人的意料,斯明信再想去找,已经见不过那人的踪影。
卢景等人在镇中血战,这边程宗扬刚闯出镇子,结果迎面就撞上了伏兵,又一批长水胡骑从林中驰出,为首的胡人举起柘木弓,手指一动,两支箭矢流星般飞来。刘诏抢上前去,举盾格开箭枝,右手一甩,一柄飞刀刺进马胸。
青面兽提着一根狼牙棒,朝另一名胡骑砸去,那名胡人侧身踢开马镫,只用一脚的脚尖踩在镫上,右手抽出长刀,劈向青面兽的面门。青面兽头一扭,狼牙棒重重落下,砸在马鞍上,战马的脊骨顿时碎裂,四蹄一软,跪倒在地,那名胡人也跌下马来,还未站稳,就被蒋安世刺穿肩膀。
背后火光冲天,匡仲玉仿佛把整个镇子都给点燃了。他们虽然只有六人,但卢景和吴三桂都是精于战阵的大行家,两人各带着两名星月湖大营的军士且战且退,时而互相掩护,时而交替出击,居然打得有攻有守。
汉军人多马快,即使绕过镇子也用不了多少时间。程宗扬下令放开两翼,全力突击,务必不与长水胡骑纠缠,好赶在追兵到达之前冲入林中。
这些人来历各不相同,彼此间甚至未见过面,但程宗扬与他们每一方都交情非常,指挥起来如臂使指。敖润等人合在一处,轮流充当前锋,往中间突破。长水胡骑一个个坠下马来,鲜血在黑暗的山野间四处飞溅。
什么好汉都不是铁打的,搏杀中,刘诏等人也陆续负伤,两名被派来保护高智商的禁军士卒更是伤在要害,倒在了山林之前。可战况太过激烈,众人也没办法抢回他们的尸体,只好等以后再收殓他们的遗骨,送回故乡临安。
程宗扬刚带人冲开最后一道防线,忽然听到有人说道:“有两下子啊。”
黑暗的山林中传出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那声音清朗动听,却有着与年龄不相衬的傲慢,就像一个小孩子故意装成的成年人。
接着一匹战马从林中缓缓踏出,它颅骨高峻如同削成,额头又方又平,比汉军那些健马还高出尺许,寻常人伸直手臂也摸不到它的下颌。前竖的马耳又尖又狭,如同削成。马眼大而光亮,粗壮的脖颈犹如虬龙,四蹄大如钵盂,稳稳支撑着强健的四腿,皮毛又光又滑,通体赤红如火,神骏逼人。
敖润本来已经张开铁弓,准备射人先射马,但看到这匹战马,拉弦的手指不由顿住,怎么也不舍得下手。
马背上是一个英俊的少年,他只有十四五岁,头戴金冠,身上白衣胜雪,剑眉朗目,唇红齿白,俊美得如同天神之子,五官比起萧遥逸也不逊色。只不过他神情间充满了少年人特有的骄傲,就是那种嚣张得不知天高地厚,却并不令人讨厌的臭屁模样。
打到这时候,这群“杀手”都已经显露出不俗的实力,单打独斗,那批最精锐的汉军也不敢说就能必胜,然而这名少年一人一马挡住众人的去路,好像一只手就能把他们全部搞定。
程宗扬喝道:“你是谁?”
少年提起鞍侧的方天画戟,朗声道:“洛下吕奉先!”
这名字好耳熟啊……程宗扬想着,一口老血险些吐出来,这是汉国好不好?你一个三国人来凑什么热闹呢?
虽然眼前的吕布看起来很嫩,但这个名字实在是如雷贯耳。人中吕布,马中赤兔,能单挑关二爷和张飞的猛人,就算国中刚毕业,程宗扬也不敢吊以轻心。
程宗扬旁顾左右,“吕家有这人吗?”
蒋安世道:“不熟。”
程宗扬叫道:“小家伙,你走错地方了!这事跟你没关系!”
少年吕奉先高声道:“翼叔叔说了,阳泉暴氏的人,一个都不能留!你们能闯到这里,也算是好本事,此番就教你们见识见识我吕氏后族的厉害!”
这厮是吕冀的侄儿?还真是吕家的子弟。如果他真有历史上吕布的身手,敖润加上青面兽再加上刘诏,三英战吕布的三英是有了,可老敖能跟关二爷比吗?何况前有劲敌,后有追兵,只要被他缠住几个回合,大伙也不用跑了。
程宗扬心念电转,忽然抬手把刀架在颈下,喝道:“小家伙!你要不让开!我立即自杀!”
吕奉先果然嫩了点,明显有些发愣,“你真是奇怪……什么意思?”
程宗扬叫道:“死老头!你再不出来,我就死给你看!”
旁边一声冷哼,朱老头负着手出来,一派高人风范的正要开口,吕奉先却抢先叫道:“原来是这样啊!你太狡猾了!但是没有用的!兀那老头,你就是他请来的救兵吗?”
朱老头怒道:“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懂礼貌!”
“老家伙!吃我一招!”
吕奉先脚跟一磕,赤兔马闪电般纵出,马上的少年挥起方天画戟,一片耀眼的银光匹练般朝朱老头卷去。朱老头抬手拍住戟锋,戟掌相交,两人齐齐“咦”了一声,显然都为对方的力道感到吃惊。
虽然少年吕奉先看起来很猛,但遇到死老头这种浑身白毛的老妖精,结局根本没有悬念。眼看长水胡骑纷纷涌出,程宗扬叫道:“冯大法!看你的了!”说着拿起一只手雷,展臂挥出。
冯源连忙抬手施法,大喝一声,“爆!”
冯源那点火法,比起匡仲玉就如同刚入门的小学生,十次有五次都不见得灵光。好在那手雷是冯源亲手做出来的,关键时候总算没掉链子。冯源手一指,还未落地的手雷应声炸开,剧烈的爆炸声中,无数铁片四面飞射,将冲来的长水胡骑硬生生炸出一个缺口。
“走!”
趁着吕奉先被朱老头缠住,程宗扬带头冲上去,众人一鼓作气,突破长水胡骑的阻截,闯进山林。
第八章。
汉军出动的多是骑兵,此时在山林中追逐,除了擅长山地作战的越骑,使用战车的卫尉,重装的屯骑和剽悍的长水胡骑都有点不好使。吴三桂和卢景又拖住了对方大部分兵力,能够追来的汉军并不多,倒是那些铁面黑衣的死士如同附骨之蛆,阴魂不散地跟在身后。
程宗扬走过这一带的山路,至今记忆犹新。他领着众人边战边退,先逃到赵合德曾住过的猎户小屋,然后又穿溪过涧,专门挑叶深林密,山高路险的地方行进。这一次交手,程宗扬固然失算,没想到吕冀会出动汉军精锐。吕氏兄弟也没料到一个杀手背后竟然有这么大的势力。双方一同失算,结果各有损伤,谁都没有占到便宜。
半个时辰之后,汉军的骑兵已经被彻底甩开,只剩下那批死士仍在身后穷追不舍。此时程宗扬手下也有一半人负伤,刘诏更是被长矛戳伤大腿,全靠敖润背着才能行进,不可避免地影响了速度。
山中隐约出现一条青石甬道,程宗扬叫道:“这边!”
敖润把刘诏放在地上,反手去拿自己的铁弓,才想起箭矢已经用尽,只剩下肉搏一条路了。连番恶战,众人都有些精疲力尽,倒是青面兽仿佛虎入山林,途中突然返身,扑杀一名死士,将分头追来的死士吓退,这才过来与众人会合。
趁着这难得的喘息之机,程宗扬道:“前面有一道山涧,从涧底走。好处是溪水能遮掩脚印,免得那些吕氏的死士再追过来。坏处是涧底不易通行,你们看呢?”
蒋安世道:“被人追上的话,若是从涧上投石,只怕不好抵挡。”
程宗扬道:“所以要有人挡住他们一会儿。”
蒋安世当仁不让道:“我来!”
蒋安世虽然主动请战,但他若不是负伤无法痊愈,也不会被派到洛都主持鹏翼社。程宗扬道:“不行。断后的事我来。老兽,你留下。”
青面兽得意地拍打着胸膛,“吾晓得!”
程宗扬叮嘱敖润,“你们过涧之后往上清观去。老敖,你知道路,见到紫姑娘她自然知道怎么处理。”
敖润道:“程头儿,我来断后,你带着人去。”
“别争了。我现在修为比你高,你还不服?”程宗扬扭头道:“老刘,能撑得住吗?”
刘诏咬牙道:“还成!”
“把伤口扎紧,小心血迹。”
众人都是爽利汉子,当即裹好伤口,背起伤者,由敖润带路往程宗扬说的山涧奔去。
程宗扬晃亮火褶,折下松枝,点了根火把,然后立在那座正面无字的墓碑旁边。青面兽伏在墓碑另一侧,不时舔着皮毛上的血迹。
周围传来沙沙的脚步声,几个身影从林中走出。前面一名死士戴着狰狞的铁面具,背上却背着一个身材单薄的男子。那男子脸上的蒙面巾已经被树枝挂掉,露出一张青涩的面孔,虽然比吕奉先略大几岁,但也只是刚冒出胡须而已。
那人目光越过程宗扬和青面兽,落在他们身后的坟茔上,饶有兴致地说道:“这里就是戾太子墓吗?听说胡巫望出这里有天子气,不知是何道理。”
程宗扬道:“你是吕戟?吕忠?还是吕让?”
方才那名屯骑的将领称他吕校尉,自然不是卫尉吕淑,吕家的校尉足足有三个,长水校尉吕戟,越骑校尉吕忠,屯骑校尉吕让。
年青男子从铁面人背上下来,微笑着摇摇头,笑容颇为温和,让他并不出色的相貌都令人觉得顺眼起来,“都不是。”
“蒙谁呢?除了这三个,还有哪个姓吕的校尉?”
“在下吕巨君,忝居射声校尉一职。”
“胡扯!射声校尉是陈升,哪里又出来个姓吕的射声校尉?”
“阁下竟然知道射声校尉是陈升?”吕巨君有些惊讶,然后道:“但那已经是昨日之事了。陈升行事不谨,以至于建威将军遇刺,军中无不欲诛之而后快。所幸圣天子在位,顺天应人,已将陈升解职,由在下接任。”
屯骑校尉吕让参与了吕冀屠镇之事,天子暗中震怒,想迫他解职,因此让自己心腹一系的陈升联络韩定国,准备接任屯骑校尉。结果韩定国被杀,屯骑校尉没拿到手,反而连陈升的射声校尉也丢了。
程宗扬暗自警惕,这吕巨君看起来年纪不大,但举止从容自若,身处生死之际也谈吐自若,倒颇是个人物。
“八校尉你们吕家占了四个,再加上卫尉,洛都一半兵力都是你们吕家的,明天干脆废了天子,自己当皇帝得了。”
“此说何其愚也?”吕巨君摇头道:“天子乃天之元子,感天地五行之精气而生,天子生时,必有瑞征,岂可自立?阁下胡言乱语,不值一驳。”
这厮年纪不大,怎么一副愚夫子的口吻?难道他是在开玩笑?不过看他的表情,似乎是认真的。
程宗扬去过书院,知道洛都最流行的不是纯粹的儒家学说,而是混合了阴阳家的新儒学——谶纬之学。不仅易纬、书纬、诗纬等纬书与原本的易经、书经、诗经等经书并列,而且还被称为内学。上自天子,下至黎民,都对此深信不疑。看来这小子也是受害者。
程宗扬对谶纬的理解,就是一本正经地说些胡话,只要你敢投其所好,就有人敢信。他正容说道:“怎么是胡言乱语?我最擅长的就是望气!哎哟哟,小伙子,我瞧你这会儿浑身就在冒天子气。”
吕巨君饶有兴致地问道:“什么颜色?”
“当然是黄色!天子不都是明黄色的吗?”
吕巨君道:“好个愚人!汉禀火德,因此旗帜尚赤,你以为火德生土,便为正黄之色吗?五德交替,乃相克而非相生,克火者水,吕某便是有天子气,也当是水德玄黑之色。”
“刚才天黑没看清,仔细看看,确实是黄里透黑,这么说吧,你这头上的天子气,活活就是乌云压顶。”
吕巨君微微一笑,“你以为多说几句话,就能让你的同伴逃出生天吗?也许你不知道,我吕氏有几名门客擅长搜魂之术,即使你们逃亡一空,留下那两具尸体也能把你们的来历说得清清楚楚。”
“小子,吹牛还是靠点谱吧!”程宗扬看似愤怒地将火把往脚下一丢,然后飞身疾退。
轰然一声巨响,藏在供桌下面的手雷猛地炸开,铁屑夹着碎石四处飞溅。
旁边的死士身体一横,挡在吕巨君身前,一动不动地用身体硬生生挡住爆炸的手雷。两行鲜血从他铁面具的眼孔中流出,看上去愈发狰狞凶残。
“停!”
吕巨君挥手止住众人,“这些人身怀异器,精于夜战,追上去死伤必重。”
一名死士道:“为侯爷效力,死而无憾。”
吕巨君温和地说道:“天生万物,以人为尊,岂能白白送死?回去吧,叔父怪罪下来,由我一力承担。”
那些死士虽然悍不畏死,但也不是闲得没事就想着去找死。众人闻言感激不尽,纷纷抱拳道:“多谢大公子。”
吕巨君若有所思地望着程宗扬消失的方向,过了一会儿问道:“那几位擅长魂术的法师到了吗?”
“已经到了。”
吕巨君亲手扶着受伤的死士,吩咐道:“拿伤药来,我来给他治伤。”
那死士伤势极重,艰难地说道:“大公子……”
“不必再说。”吕巨君温言道:“你是因我而负伤,自然由我照料。若是因此残废,余生由我奉养。”
一众死士都道:“大公子真乃仁义之士!”
程宗扬有些奇怪,那些死士居然不追了。这比追上来还让人心里没底。难道那小子说的是真的,他们真能从死人嘴里问出话来?
程宗扬蓦然停住脚步,青面兽凑过来,腆着脸道:“一只羊,吾背你!”
“明天给你宰两只羊吃。”程宗扬道:“你去找老敖,我回去看看。”
青面兽大摇其头,“叔公让吾跟着公子。”
“我随便走走,你找老敖要羊去。”
青面兽立刻就妥协了,“吾给你留块肉!”说着蹿进山林。
程宗扬一路潜行穿过山林,不到一刻钟,忽然听到一阵喝骂,接着便看到朱老头跟个兔子似的在树林间乱蹿,后面一个俊美少年手提方天画戟,咬牙切齿地狂追,追上就拿戟戳,追不上就拉弓射。他的金冠不知掉在何处,发髻也散开大半,身上的白袍沾满泥土,脸上还印着一个红通通的巴掌印。更可恨的是他已经这么惨了,看上去居然还挺帅。
朱老头停下脚步,双足微分,一派宗师气度地负手而立,说道:“小娃娃,大爷再跟你过几招!”
吕奉先叫道:“有种你别逃!”
朱老头凛然道:“咱们按江湖规矩,先喊一二三,然后动手!”
吕奉先执戟重重一顿,“好!一!二!三!”
朱老头上前一步,两手跟纺锤一样,抡起手臂“啪里叭拉”打了吕奉先一个满脸开花。最后还歪歪扭扭地擂了一拳,给吕奉先捶了个熊猫一样的黑眼圈。
“小子,服不服!”
吕奉先都快哭了,“混蛋!你踩住我脚了……”
程宗扬往下一看,果然朱老头正踩着吕奉先的脚背,难怪他一通王八拳抡过去,吕奉先连躲都不躲——实在是脚被踩着,来不及躲。
“这是大爷教你的绝招,好好学着!”
“杀!”吕奉先挥起方天画戟朝朱老头腰腹斩去。
朱老头脚一松,吕奉先急忙一迈腿,却没想到老头那脚根本没收走,专门在半空等着他,腿一提就被他跘住,结结实实摔了个嘴啃泥。
“哎哟,”朱老头恶人先告状,抢先叫嚷道:“大爷这腿都让你踢折了,小娃娃,你咋不看着路呢?”
吕奉先握着戟身爬起来,眼睛像喷火一样,“该死的……”
话音未落,身后有人道:“老头,你是闲的吧!”
程宗扬悄然掠到吕奉先身后,一掌切在他颈侧,把他打晕在地。
“你这是干嘛呢?”程宗扬满脸稀奇地说道:“你不是跟吕家的人仇深似海吗?还不赶紧弄死他得了。”
朱老头道:“老夫和吕氏结仇时,这小子还没出生呢。”
“你别告诉我你下不去手。”
朱老头仰天叹道:“人老了,心也软了啊。”
“你是下面软了吧!”程宗扬怒道:“干!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吗?你现在要是不干掉他,过不了几年,就该他弄死你了。”
朱老头深以为然,点头道:“说得没错,这小子根骨比你强得多。运气好的话,将来可了不得。”
“知道你还装什么菩萨?”程宗扬拔出匕首,“你不杀我杀!”
朱老头扭过脸,表示自己只当没看到。
程宗扬提起匕首,往吕奉先颈后斩去。刺到中途,却犹豫起来。真是没天理啊,这小屁孩被老头儿打得狗屎一样,居然还这么帅?
这小子如果长大,说不定又是一个打遍天下无敌手的猛人。吕家跟自己是敌非友,这次要不杀了他,将来必定养虎为患。可自己难道就这么一刀把这小家伙宰了?万一他真是吕布那个吕奉先呢?就算他不是什么未来的历史名人,也是未成年人啊……
程宗扬到底没能狠下心肠,最后收起匕首,转身就走。
朱老头屁颠屁颠跟上来,“小程子,你去哪儿?”
“去看看他们是不是真有搜魂的法术。”
“小心啊,万一他们把你的老底摸出来……”
程宗扬心头一震,终于想起自己心里那丝隐忧,“不好!”
斯明信曾经说过,自己的住处有人盯梢。今晚原本约定与唐季臣交易,结果唐季臣不见踪影,却等来了吕氏指挥的汉军,还有两个前途无量的吕家小辈。吕家既然对此事如此重视,唐季臣怎么会不出现?他此时会在哪里?
位于步广里的宅院内已经浸满鲜血。那些黑衣铁面的死士一言不发,在院中四处搜杀。两名留下的宋国禁军此时已经身首异处,剩下的也在苦苦支撑。
延香已经不是第一次目睹这样血腥的景像,她拉着浑身颤抖的毛延寿绕到柴房。毛延寿哆嗦着就要往麦秸堆里钻。延香死死拉住他,拚命摇头。
这些死士杀人之后肯定会放火焚尸灭迹,躲在柴房只有死路一条。她踢开墙角的乱柴,露出下面一个狗洞,然后在毛延寿耳边颤声道:“逃出去找主人,一定要给我报仇……”
毛延寿胡乱点着头,趴到地上就要往狗洞里钻。忽然间,他停下来,扭头问道:“你为何不逃?”
延香咬了咬嘴唇,“我试过。钻不过去。”
毛延寿看看她胸丰臀圆的完美身材,再看看自己瘦巴巴的身体,总算明白过来。但即使明白了,也不好说什么,毛延寿只好道:“我去找敖管家,你一定要等着。”
“快去!”延香推着他的脚,把他送了出去,然后无力地靠在墙上。
富安靠在门板上,唇角的鼠须不住抽动。在他身后的厢房里,高智商鼾声震天,外面杀的人头滚滚,他还没醒。
终于最后两名禁军士卒也被围住,程公子还没回来。富安心一横,抬手敲了敲门,弓着腰小心道:“衙内,该起床了。”
高智商狠狠打了两声鼾,然后带着一肚子的怨气嘟囔道:“富安,你个狗奴才,敢打扰少爷睡觉……”
“衙内,真的得起来了。”富安苦口婆心地劝道:“外面来人了。”
“谁来也不行……打断他的腿!”
富安听着他清醒了一点,赶紧推门进来,“衙内,咱们换个地方睡吧。”
“大半夜吵什么——”高智商这会儿终于听到外面的动静,一骨碌爬起来,“外面怎么了?”
富安脸色发青地说道:“有贼。”
“好!看少爷我杀贼!”
高智商兴冲冲摘下墙上的佩刀,一把拉开房门,准备去凑个热闹,但只看了一眼,他脸色就变了。
外面血肉横飞,一群戴着铁面具的黑衣人魔鬼一样在夜色下肆意杀戮,那场面就像一个可怖的噩梦。
高智商咽了口吐沫,喉咙发干地说道:“师傅……呢?”
“程爷出去办事了。”富安道:“衙内,从后窗走。”
高智商省悟过来,一头扎进房内,“富安,你顶着!”
“衙内,你小心啊!”
高智商一脚踢开后窗,就看到一柄快刀迎面劈来。高智商赶紧把窗户重新踢上,富安抢上来,用板凳死死顶住木窗。
高智商抱着刀呆呆立在当场,接着浑身都开始发抖,他打过架,误杀过人,但这样真正玩命的血腥场景,他连见都没见过。这会儿高智商脑子都像被冻住一样,脸色煞白,手脚一片冰凉。
长刀接连劈在窗上,斩断的窗棂四下纷飞,富安手里的板凳也挨了几刀,几乎被砍断。刀锋再次砍来,劈掉一截凳腿,接着富安惨叫一声,却是被刀锋划破了手掌。
高智商像是被惊醒一样,身体狠狠抖了一下,苍白的脸色迅速涨红。他发出一声怪叫,猛地抢上前去,双手握住刀柄,使出浑身的力气往外狠狠一捅。
外面一声闷哼,鲜血喷溅在木窗上、板凳上、富安的手上和他的脸上。
“滚开!”
高智商把富安踢到一边,然后钻了出去,抡起佩刀,对着那名没死的汉子一通乱砍。
那名汉子被伤到要害,扭动几下便没了声息,接着黑影一闪,一名死士从屋顶跳下来,举刀向高智商劈来。高智商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拼了命的抡刀对砍,但到底是修为差距太大,只几下就震得手腕发麻。
一看自家衙内吃亏,富安拎着半截板凳钻过来助阵。那人见他脚步虚浮,也不以为意,只随便一肘,就把他打飞出去,还撞掉了他两颗门牙。
高智商发疯似的冲上来乱砍乱劈,嘴里连串骂着脏话。黑衣人横刀封挡,然后顺势一拧,高智商佩刀脱手,整个人都摔到一边。黑衣人没有进逼,而是回身往富安颈中砍去。
富安举起板凳,试图遮挡,结果刀锋一闪,将他的半截板凳又砍成两半,刀势毫不停顿地劈向他的喉咙。
富安嘴巴上全是鲜血,坐在地上“呼呼”地喘着气,再没有力气躲避。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猛地扑来,挡住黑衣人的刀锋。
鲜血飞溅中,高智商抱住大腿,发出一阵哭爹喊娘的惨叫。
黑衣人狞笑一声,重新举起刀。富安疯了一样爬起来,一边拖着自家衙内吃力地往墙边挪,一边用漏风的嘴巴对黑衣人道:“大爷!大爷!我给你钱!要多少都给你!”
高智商一边惨叫一边骂道:“富安你个狗才!干你娘!快滚啊!”
富安拚命许诺钱财,但那死士始终默不作声,显然不准备和他商量。眼看自己主仆已经走投无路,富安大叫道:“先杀我!我得死前头,给衙内开路。”
黑衣人脚步略微一顿,接着长刀对准他的脑门疾劈而下。
忽然身后风声一紧,一只长着鬃毛的兽爪伸来,紧紧扼住黑衣人的喉咙。老兽人浑身都沾满血污,仿佛一头掉光毛的苍狼,他一把将那名黑衣人拖过来,然后像一条熟羊腿一样,拧断了他的脖颈。
哈米蚩把尸体一抛,“走!”
“哎!”富安趴在地上,把高智商背到背上,用受伤的手扶着墙爬起来,挣扎着往黑暗中跑去。
黑衣人纷纷追出,哈米蚩独目中闪着幽光,他披着一件空荡荡的羊皮袍,已经衰老的身体似乎只剩下骨架。
一名黑衣人挥舞着流星锤,往哈米蚩胸口击去。老兽人抓住钢链一扯,将那名黑衣人扯到面前,然后抓住他的下巴往上一掀,露出脖颈,接着张开獠牙,一口咬断了他的喉咙。
余下的黑衣人为之气夺,望着同伴抽搐的手脚和那名野兽般噬血的老人,都不禁心底发寒。
就在这时,一个女子厉声喝道:“你们这是做什么!还不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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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宅院不远的一条暗巷中,临安昔日的花花太岁和他的狗腿子,正相依为命地挣扎求生。
富安浑身是血,有自己的,也有少爷的。他使出吃奶的力气,背着高智商跌跌撞撞往前走,一边喘息道:“衙内……亏得你瘦了些……要不然可要了小人的狗命了……”
高智商趴在富安背上,有气无力地说道:“富安……你个狗才,害少爷我挨了一刀……你个废物……我……我要扒了你的皮……”
富安喘着气道:“小的自己扒,自己扒……衙内,你忍忍……忍忍啊。”
高智商脸色苍白,喃喃道:“找师傅……”
“对,我们去找你师傅。”
“爹爹……”
“是,还有老爷。”富安抹了把脸上的血,小心道:“老爷一道令,就把这些反贼全杀光了……”
“狗才……别啰嗦……我睡一会儿……好冷……”
“衙内,你别睡……千万别睡啊!”
富安带着哭腔的叫喊声在巷中回荡着,“衙内!衙内!你醒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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