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事》第 11 部分

  生活就是这样,很现实,也很残酷,茂生觉得自己一时还很难适应这个社会,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三十二(1) 茂强的爱情
  茂强来信了。
  信是写给冬有的。
  信中说,他心中有个她。她就是村里最漂亮的那个女孩。
  ——也许他永远不能回来了,再也没有表达这个愿望的机会了。
  茂强要冬有转告她,就说他爱她。
  她是谁呢?
  人们议论纷纷。
  在前线,除了战斗,战士们想得最多的就是爱情。爱情,总是在人们意想不到的时候到来,也总是在人们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远去。许多战士参军的时候已经有了女朋友,于是战事之外最大的期盼就是等女朋友的来信。那种滋润没有恋爱过的人是无法体会的。因此我们的茂强写来这样的信,是可以理解的。
  第47节
  然而对于茂生来说,这封信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兄弟同炕多年,茂强的脾性他是知道的。这小子从小就不跟女孩子玩,大一些的时候不让人在他跟前提女孩子。农村人都喜欢跟小孩子开玩笑,特别是男孩,小一些的时候会摸他的“雀娃”,边摸边问:你要“雀娃”干啥?男孩说撒n。大人就会摇头,说不对,要它是为了娶媳妇!男孩一脸不解的样子,后来别人再问,就说为了娶媳妇。——娶媳妇做啥?——娶媳妇生娃。——生娃干啥?——生娃帮家里干活。问到这里就算很彻底了,没法再问了。问的人很满足地拍着男孩子的头说:狗日的好好听话,长大了娶个好媳妇!男孩一躬身就跑了,谁也不会把这话当回事。问到茂强的时候他就不说话,再问也不说。大人于是就诱导:是不是长大了娶媳妇?茂强眼睛一瞪,说谁再说娶媳妇我x他妈!大人恼了,说你这孩子咋这样?是不是想挨打?茂强往前站了一步,说打吧,我让你打!问话的大人就红了脸,非常没趣地走了。后来村里人都知道茂强不让人在他跟前提媳妇的事,一提就翻脸。平日里也很少看见他跟女孩子在一起玩,母亲高兴地说:我茂强是个好娃,眼气高着哩!
  他能看上谁呢?平日里姐姐拿村里的女娃跟她开个玩笑,他都跟人急。在女孩的面前,他永远都是那么清高,村里的女娃都不敢跟他说话。
  茂生百思不解。
  冬有笑了。
  冬有说别看你是老哥,茂强有些事是不可能跟你说的。咱村最漂亮的女孩就是雪娥了,我敢说村里年龄差不多的男娃,百分之九十都喜欢她!
  哦,雪娥!凤娥的妹妹,长得有点像邓丽君的那个女孩,凤娥姊妹里最出类拔萃的女孩,整日里一付清高的样子,目空一切的女孩——这个雪娥呀!
  “茂强真是痴心妄想!”茂生当时就下了结论。
  “那倒不见得。说不定茂强立了功,被部队留下了,当上了军官,还看不上她了呢!”冬有对茂强很有信心。
  “这话就不要向外传了,让雪娥妈知道了可不得了。——信在哪里?”茂生问冬有。
  “我已经给雪娥了。”冬有说。
  “你怎么能把信给她呢?”茂生有些生气了。
  “不要紧的,雪娥看了信也没说啥。她都不生气,你生什么气?”冬有说。
  但愿没什么事。茂生想。
  三十二(2) 烂裆病
  茂强没有收到雪娥的回信,心里很焦躁。
  那段时间,他们整天呆在猫耳d里。猫耳d湿热异常,人在里根本不能穿衣服,许多战士赤身l体,一丝不挂,就这样他们的裆部都烂了。先是感觉s痒,于是就用手抓,后来越抓越痒,那种痒直钻到心里,感觉五脏六腑都在刺痛,骨头上好像有许多虫子在噬,简直比刀割还难受。由于缺水,无法洗澡,s痒的部位便开始溃烂,生殖器疼得不能小便,有的战士g丸都露了出来,路也不能走。
  治疗烂裆的最好办法是晒太阳,让阳光杀菌。于是遇到天晴的时候,他们便会分开双腿躺在d外,让阳光直s那里,感觉真舒服。因为大家都差不多,所以没有谁笑谁。有的人实在烂得厉害,抬下去后把衣服剥下来,一层皮也跟着带了下来。有位战士实在忍受不了就冲了出去,狂喊着向近在尺呮的小河跑去,敌人的枪弹“哒哒哒”就扫了过来,战士在一瞬间变成了血人,壮烈牺牲了。可以说猫耳d里一年,把一生的罪都受了!
  爱情是个神奇的东西,特别是对于情窦初开的人来说,产生的作用是不可言传的。订婚了的战士整天翘首以盼家里的来信,未婚妻一般都会在信上鼓励他们勇敢杀敌,早日立功,等他凯旋归来。但是也有写吹灯信的。收到这种信的战士会很沮丧,几天都提不起精神。几天后,也许他就倒在了战场,死不瞑目,带着无尽的遗憾而去。
  这种滋味只有亲历了那段历史的人才会有深刻的感受。
  交完烟后秀兰回到了娘家。
  农忙的时候她几乎是两边跑,顾了婆家顾娘家。但毕竟是没有出嫁的姑娘,北塬上还没有一个像她这样天天往女婿家跑的女子。两个哥哥都结婚了,嫂嫂早就对她有看法,仗着父亲的威势,敢怒不敢言。背地里,都说秀兰八辈子没见过女婿,还未结婚就那样拚命,家里的事情都不顾了。
  秀兰回去的时候一家人正在吵架,二嫂闹着要分家,躺在地上不起来。
  二嫂跟二哥订婚的时候秀兰家里人就不愿意,农村的女子,娇里娇气,买衣服的时候因为少了一件内衣,就跟二哥在大街上过意不去,回来后又哭又闹,躺在地上不起来。秀兰的父亲生气了,坚决要求退了这门亲事,二嫂又哭又闹,上前抓了秀兰父亲一把,脸都被她抓破了。秀兰的二哥叫秀山。秀山当时打了她一顿,把她送了回去。回去后二嫂的父母把女儿狠骂了一顿,又给送来了。二嫂的父母说了许多好话,秀山心动了,最后两个人就结了婚。
  秀兰一直看不惯二嫂的作派。二嫂到家后姑嫂处得不太好。
  秀兰订婚后经常给茂生家拿东西,二嫂颇有微词。后来家里忙的时候就看不到她的身影,有时把几个弟弟也带走了,二嫂很生气,在秀山面前没少发火。等到家里锄地的时候她就躲在屋里,母亲问秀山媳妇为什么不来?秀山说媳妇身体不舒服。母亲还以为儿媳妇有喜了,暗自窃喜。过了一段时间发现并不是那么回事,母亲就生气了,婆媳便发生了争吵。
  二嫂见秀兰回来了,嚯地一下站起来了。她杏眼圆睁,指着秀兰的鼻子说:“你干活的时候就走了,吃饭的时候又回来了,真不要脸!”秀兰说:“我不要脸又没吃你做的,这是我的家,你有什么权力这样说话?”二嫂说:“亏你还说得出口!一家人都在地里干活,你到哪里去啦?男人好你们就结婚算了,为什么还赖着不走?”母亲说:“二媳子,这话还轮不到你说!我老两口挣的粮食够我女子吃的!”二嫂说你们挣得够她吃为什么还要混在一起?大家分开过好了!母亲说分就分,谁稀罕你们的劳力。二哥二嫂于是就另起锅灶,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
  大嫂是个憨厚的媳妇,干活也踏实,秀兰有什么话都跟她说。大哥在外面做油漆活,经常不回来,秀兰就给大嫂作伴。大嫂说秀兰呀,你们订婚已经两年了,为什么还不结婚?不是你二嫂糊涂,村里说闲话的人多着哩,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秀兰说茂生家没有房子,一家人住在三间瓦房里,下雨就漏。房里只有一个炕,我们怎么结婚?大嫂说你们这样拖下去可不是办法。秀兰笑嘻嘻地对大嫂说,茂生已经要了院底子,砖也烧好了,后半年箍了窑,如果快的话,正月就可以把婚事办了。
  三十三(1) 箍窑
  忙完秋收后,缴了烟,茂生便开始修地方了。
  茂生请了河南来的师傅老谢。老谢在塬上箍窑已经有了年头,各村几乎都有他的活。老谢人缘很好,干活的时候不挑食,也没架子。每天一包“乙延安”(当地产的一种三角钱一包的纸烟),不象有的窑匠,非“甲延安”不抽。“甲延安”一包七角钱,几乎是一个人半天的工钱,有几个人能抽得起?一般老百姓都抽自己种的烤烟,条件好一些的会抽一角钱一包的“羊群”烟,再好了就是二角钱的“大雁塔”或“宝成”烟,在外面工作的人偶尔会带回一包“大前门”,见人发上一根,感觉很有面子。
  老谢爱开玩笑,工地上很热闹。大家都说跟着他干活不累。休息的时候老谢就给大家讲走村串户的笑话,谁家公公偷了儿媳妇,把儿子气得上了吊;谁家媳妇结婚十年不生养,找人借种闹出了人命;谁家丈母娘年轻守寡,女子出嫁后耐不住寂寞,钻进了女婿的被窝里解饥渴……听得年轻人一愣一愣的,脸颊发红,浑身发燥。说归说,老谢手下很出活,一上午能起一个窑帮,砌砖不用线,砖缝比线齐。老谢的窑蒜拍得很光滑,远看象三个光头的和尚,蹲在地里不说话。老谢喜欢吃面条,一天吃三顿不嫌多,只要有辣子,没有菜也可以。晚上回来的时候老谢要喝上两口,一喝酒就唱曲子:“小常宝控诉了土匪罪状,字字血声声泪激起我仇恨满腔,普天下被压迫的人民都有一本血泪帐——消灭坐山雕人民得解放,翻身作主人,深山见太阳……”
  老谢的嗓子很好,一时掌声雷动,劳累了一天的身子也感到轻松多了。
  第48节
  窑蒜箍好后,土工活便正式展开。秀兰弟弟帮了几天忙,回家上学去了。岳父来帮了一天,对老谢的手艺很赞赏。看着女儿累得又黑又瘦,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味道。唉,这女子咋就这么痴情,为了茂生连命也不顾了。女儿看女婿的眼神让人感动得想哭。当年秀兰她妈也是娘家不愿意,结婚三年了都不让她进娘家的门,后来有了孩子,丈母娘才允许他们上门。秀兰妈做女子时就一身好苦,婚后家里没吃没喝,饿得昏倒在地里。母亲对儿媳妇很挑剔,走路姿势不对她都要骂,秀兰妈一天泪水洗面,还要承担一家人的针线茶饭。后来母亲分家,只给了他一床被子,四个孩子六口人钻在山d里生活了两年,累得他直吐血。但那也是他们婚后最幸福的一段时光,山野里他们一家人无拘无束,山d里充满了欢声笑语。孩子回去后跟野人似的,看得村里人都流泪了。后来,他们就翻了身,光景一年比一年好,那段岁月给他留下永不磨灭的印象。
  黑蛋来了,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大家休息的时候他也不停手,土工活从头干到尾。大女婿因为受过伤,不能干太重的活,只好给老谢当小工。茂生挑了几天土,肩膀又压烂了,疼得他呲牙咧嘴,一直在咬牙撑着。
  合龙口的那天村里来了很多人,鞭炮声声,豆花抱着春娥的孩子抢着要糖果。白秀那段时间一直给茂生的母亲帮厨,吃饭的人多,又都是下重苦的小伙,她跟秀兰根本忙不过来。那时家家都流行吃钢丝饸饹,是粗粮细吃的一种。钢丝饸饹是把玉米面经高温机压后的一种食品,长期吃对人身体不好,在那个年月,能填饱肚子就已经很不容易,大家谁还顾得了这些?农民的生命最不值钱。二十年后,当社会已经发展到相当的文明程度,人们对农民的歧视依然故我。民工在任何城市都会受到不公正的待遇,即使出了事故,赔偿的命价也不到城里人的一半,理由是农村的人均收入很低,折合成命价就不值钱了。城里人讨厌农民的吃相,讨厌他们不讲卫生,给他们的城市脸上摸黑,他们不知道这些穷苦的人在家里吃的是什么东西?他们身无住所,有条件象城里人一样讲究卫生吗?!
  一个多月后,经过全家人的不懈努力,乡亲们的大力支助,茂生家的窑终于箍起来了!
  窑箍成的那天晚上母亲坐在里面不出来,默默地流泪。她想起了茂民和茂娥,可怜的儿女活着的时候没有住上象样的地方,死不瞑目呀!母亲说她要在里面先住上一晚上,被茂生拉了回去。三个象炮筒一样的直口窑没有门窗是没办法住人的。里面的砖缝还要细细勾刷,用钢刷子一点一点地把粘在砖上的泥灰刮下来。秀兰包了头巾,一天下来腰酸脖子困,胳膊也肿得很粗。母亲几次劝她休息几天,她不听,三面砖窑她跟茂生整整清理了二十多天才算有了眉目。
  三十三(2) 痴情的姑娘
  为了尽快搬进去,茂生找到乡政府信用社想贷一笔款,信用社要但保,他于是找到了岳父。岳父让茂生先不要着急,等窑干了他给茂生借五百元钱做门窗。茂生不好意思,岳父说都一家人了,还那么客气干啥?这五百元钱我不等着用,你们啥时候有了再说,没有的话就算我给你们的一点帮助。
  庄稼收倒后,天气也一天天地凉下来。往年的这个时间都会下雨,茂生赶在雨季之前把窑箍成了,心里一直很庆幸。
  茂强好长时间没来信了,听说前线战事一直很紧。前些日子大家都很忙,母亲似乎暂时忘记了他。现在忙完了,又开始唠叨儿子了。她让茂生给茂强写信,就说窑箍好了,弟兄两个每人一孔,老人住一孔。母亲像是提前分好似的,她说以后你们谁有本事了再修一院,没本事这三面窑就够住了,宽宽敞敞的,人要知足呀!现在她就是死了,也甘心了!
  淅淅沥沥的雨下起来没完没了,地上一片泥泞。大家都闷在家里干着自己的事情。年轻人睡了两天后睡不住了,约了人打牌,一打就是一天。雨忽大忽小,墙头都已经湿了半截。
  秀兰拾掇了几双鞋垫,一直没时间做。下雨天给了她充足的时间。母亲到大妈家去了,父亲去了大姐家帮忙铡草,屋里就剩了他们两个。
  茂生拿了一本书无精打采地看着。纳鞋垫的声音“噌噌噌”的是那样有节奏。秀兰的鞋垫纳得很好,已经给茂生纳了好几双了。鞋垫上下半部是鸳鸯,上面是荷花,红红绿绿的很鲜艳,村里的媳妇都借去做样子。
  秀兰在炕上的样子让他想起了张贤亮笔下的马缨花。茂生不觉细细端详起来,发现她也用一种异乎寻常的、闪烁着灼热光芒的眼神凝视着他。她的睫毛很长,眼圈因劳累而微微泛青,显得固执而深邃,像一汪荡漾着的山泉,仿佛要把你d穿。那眼神像暗夜中的星星一样,幽幽地诉说着她的爱,她的哀怨和幸福。
  突然,她“——哎哟”一声,眉头马上皱了起来,看时,原来针把手扎破了,殷红的鲜血从指头上冒了出来。
  “休息休息吧,累了好长时间了,这鞋垫又不等着用。”茂生的心随着那滴血颤了一下。
  “没事的没事的。给你纳鞋垫,我不累。你没听人说:女婿的活,心上搁,一针不到睡不着嘛!乘着下雨,我要把它纳成哩。”秀兰羞怯地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又在飞针走线。
  “让我看一下,疼不疼?”茂生凑了上去。
  “哎哟没事的,这点疼算得了什么?——只要你对我好,再苦再累我也愿意!”秀兰嫣然一笑,把头发往后拢了拢,像第一次见到他一样,两颊红扑扑的,有些娇羞的样子,嘴里低声地哼着不知名的曲子。
  记得有一次她从娘家回来受了嫂嫂的气,哥哥也埋怨她自私。秀兰委屈得哭了。茂生说你家里也忙,以后农忙的时候就不要再来了。秀兰擦了眼泪,说这光景是你的也是我的,我们是一条绳上拴着的两个蚂蚱,既然命运将我们安排在一起,这人生的钢丝桥再难也得走下去——莫跑了你,也莫走了我!
  多么可爱善良的人呀!她从一开始就把自己和茂生绑在了一起,休戚与共,茂生的理想便是她的梦想,茂生的痛苦便是她的痛苦。她的心里只装着茂生,没有自己。茂生便是她的天,她的地,她的精神依赖和希望寄托,茂生就是她的一切!
  秀兰从小在娘家娇生惯养,很少干活,面对一贫如洗的家,一个柔弱的女子却爆发出了那么大的能量,拼死拼活地要让茂生家富起来。她做到了许多结婚几年的媳妇都无法做到的事情。
  过了一会,秀兰象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笑嘻嘻地从口袋拿出一根香蕉。香蕉是大哥走外县干活买回来的,每人一根,秀兰舍不得吃,就拿了下来。
  “吃吧,好吃着哩!”香蕉带着她的体温,热乎乎地塞进了他的口里。
  甜甜的,有点油糕味的香蕉在茂生的嘴里咀嚼着,他无法下咽。
  秀兰象看着自己心爱的儿子一样看着他,眼里满是欣喜。
  “你也吃一口吧。”茂生说。
  “我不吃,我已经吃过了。”秀兰转移了视线,好像对香蕉很不感兴趣。
  “你吃一口,我要你吃嘛!”茂生把香蕉递在她的嘴边。
  秀兰摇着头,香蕉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哎哟!”她惊呼一声蹲了下来,很惋惜地看着已经粘了土的香蕉,指头在没有粘土的地方抠了一点,轻轻地放在嘴里,高兴得手舞足蹈起来,样子很可爱。
  三十三(3) “——老天呀!你为什么要这样待我!?”
  “秀兰,给我唱首歌吧?”茂生痴痴地看着她,好像刚认识她一样。
  “我唱得不好,你可不要笑话。”说完她便抬起了头,向窗外看了看,确认没有人,才低声地唱了起来:
  清水水玻璃隔着窗子照,
  满口口白牙对着哥哥笑。
  双扇扇门来单扇扇开,
  叫一声哥哥你进来。
  眉对眉来眼对眼,
  眼睫毛动弹把言传。
  一对对母鸽朝南飞,
  泼上奴命跟你睡。
  灯锅锅点灯半个炕炕明,
  烧酒盅盅挖米不嫌哥哥你穷。
  茅庵庵的房房、土的炕炕,
  烂大了个皮袄伙呀么伙盖上。
  雪花花落地化成了水,
  第49节
  至死了也把哥哥你随。
  咱二人相好呀一对对,
  切草刀铡头不呀么不后悔。
  ……
  秀兰在歌声里表达自己的爱情。那种爱情是温柔缱绻的,含蓄隽永的,像一朵挚烈鲜艳的玫瑰。绵绵的情义有如旷野的风,叫人难以抵挡。
  “你的衣服破了,脱下来我给你补一下吧。”秀兰看着茂生肩头破了的地方,用妻子般的神情和语气对他说。
  “不要紧,天晴了还得干活。”这件衣服穿了好几年了,背上已经补了好几块补丁,茂生在干活的时候一直穿它。
  “先换一件吧,让我给你缝缝。”秀兰说着已经用牙咬断了鞋垫上的针线,语气坚决地说。
  茂生没有换洗的衣服。要换就只能换棉衣了。
  “今年过年的时候无论如何得给你买一身衣服。”秀兰看着他,一边贴身为他缝补,一边心疼地说。
  她跪在炕上一针一线地缝着,纤纤的手指在空中飞舞,像仕女的兰花指一样优美;她不用抬头,刚好正对着他的脸颊,嘴里呼出的热气麻酥酥地喷在他的脸上,痒痒的很舒服。她的黑发十分浓密,在白色的灯光下散s着幽幽的光彩;红彤彤的脸蛋象桑提尔笔下的苏珊娜,端庄温润而又有几分羞怯。那一针一线缝进了她的柔情,她的甜蜜和梦想,从此不管你走到哪里,都能感觉到她的关怀与体贴,这种关怀像一双温暖的小手紧紧地捂着不受寒风的侵袭,牵引着你的心回到她的身边。
  雨下到十多天的时候,天好像放晴了,谁知到了半夜雨突然就大了起来,象夏天的暴雨一样,一下就是几天。这种情况好多年都没见过,老年人于是都很担心,说这不是好雨,要出事的。沟渠的水溢满了,涧畔上的土全溜了下去;学校的围墙塌了,成了一堆烂泥;冬有家的窑背溜了下来,窑筒子都能看见了;地里的白杨树根系上的土被泡成了稀泥,头重脚轻倒了下来……
  几天后,雨终于停了。天气突然冷得让人难以接受,冷风嗖嗖地蹿着,让人瑟瑟发抖。
  雨后的村庄是那样的萧条,灰蒙蒙的,在凌厉的寒风中无助地颤栗。
  乡上来人检查灾情。
  ——谢窑科的几孔砖窑被水泡塌了,所幸没有人员伤亡。接着就陆续地传来了消息,说寨子村、白家村都发生了房倒屋塌的事故。
  茂生家的窑是新箍的,箍得很结实。可是厚厚的窑土却不结实,被水浸泡了十多天,早就成稀泥了。稀泥顺着窑背流了下去,窑筒就露在了外面。由于两边还没有建筑,窑帮上的土也溜了下来,失去支撑力的窑d坚持了几天后,终于不堪重负,在雨停后的第三天轰然倒下!
  几天前还整齐地排列着的窑d,顷刻间成了一堆瓦铄!茂生无力地跪在一片废墟前,身体像被一股外力抽空了一样,轻飘飘的,好像生命已经离开躯体,只有视觉是整个世界。世界突然之间暗了下来,所有的景物都在眼前飞奔,匆匆的不知道要带他到什么地方。冷风席卷着枯叶,狞笑着从废墟上掠过,贴着树梢发出呜呜的怪叫,像是宣布世界末日的来临。
  风过后,雪便来了,像细小的冰雹一样急急横扫着打在人的脸上,给荒凉的村庄披上了灰白的颜色。虽然只有那么薄薄的一层,却是积攒了一年的苦,一年的泪,一年的忧伤和寒冷,一年的希望和企盼呀!
  人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还没有立冬,怎么会下雪呢?
  然而这确实是雪,一粒粒的像白色的沙尘,打得脸颊生疼,弄得人睁不开眼睛。沙尘密密地洒了下来,落在茂生的脸上就化成了水,化成了泪,化成了伤心和绝望,化成了一声凄凉的哀叫:
  “——老天呀!你为什么要这样待我!?”
  三十四(1) 寒冷的冬天
  生命是真实的,
  生活是严肃的,
  它们的终点绝不是墓场。
  你来自红尘,
  必归于红尘。
  这是指r体
  灵魂并未死亡。
  我们注定的结局
  和道路,
  既不是享乐
  也不是悲伤,
  而是行动。
  为了每一个明天
  我们准备迎接
  任何命运的风浪……
  (美)亨利?瓦?朗费罗
  茂生箍窑用尽了家里仅有的积蓄,原想着紧张一年,第二年就缓过来了,这回一切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子。
  一场大雪过后,把一切都粉饰得很太平。墙头、地畔上到处都是雪,地里更是一片白皑皑的颜色,显得很单调。麻雀轻轻地跳进了场地上扫出的空地,躲在远处的孩子一拽长线,它就被罩在了筛子里。它们永远也想不明白这是人类事先设好的圈套,任它们怎么挣扎都无法逃脱。
  难道人的一生都是命中注定的程序?!
  这个冬天是如此寒冷!
  当满天彩霞变成了厚厚的y霾,仅有的一线曙光被无情地堵上的时候,命运之神再一次无情地捉弄了他们!茂生的心比严酷的冬天还要y冷,他把自己捂在被子里不出来,母亲叫吃饭也不起来,站在地上边哭边说:“茂生呀,我娃可要想开些!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大可怎么活呀!”茂生不说话,躲在被窝里默默地流泪。
  秀兰来了。
  茂生坐了起来。
  茂生形容枯燥,面无血色,头发蓬松得象只草笼,满脸的胡须像个小老头。才几天没见,亲爱的人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秀兰伤心地哭了。她边流泪边劝茂生,让他想开点,大丈夫男人,站得起就跌得起!只要有一口气,咱们从头开始倒砖,不信地方修不起来。
  第二天天还没亮,茂生便拿了镢头和绳子,到北沟砍柴去了。
  地上青光光地泛着白色,风卷着沙尘在一些枯树的枝叶上发出丝丝的怪叫声,得人睁不开眼睛。茂生把绳子勒在腰里,低头迎着风向,只觉得脸象刀割一般地难受,耳朵冻得发麻。
  北沟离村里有十几里地,因为附近山上的柴已经被人砍完了,连筷子粗的植物也没有。茂生走到北沟的时候天已经大亮,灌木丛中还留着一些积雪,茂生把雪捧在脸上搓了一会,脸便开始发热,人也清醒了许多。几年前,茂生已经习惯了走这种夜路,并且一边走一边睡,等天亮的时候赶到学校,站在c场上还迷迷糊糊。黄泥村距学校有十几里地,茂生每天步行去上学,从初中到高中的第一年,他走了四个春秋。村里有自行车的同学比他起得晚许多,却往往比他还要早到学校,车子呼呼地从他的身旁掠过,茂生心里有一股难言的滋味,偶然也有同学让他坐在后面,他不肯。那时的自行车对他而言简直太奢侈了,茂生从来就没有奢望过。
  三十四(2)挣扎
  第50节
  北沟的灌木丛很高,高得像树一样,密实得钻不进去。茂生用镢头把细枝磕掉了,然后再砍倒,不一会就弄了一大堆,用镢把挑着往山下滚,滚了一段滚不动了,于是就一根根地整了,用绳子一捆,把镢头把子c在里面,竖起来坐在地上往起站,努力了几次都失败了,才知道自己已经几天没吃饭,身子早已虚得不行了。他坐下来喘了会气,运足气力猛地一鼓劲,终于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只觉得头重脚轻,慢慢地往前移着步子,每挪一步都非常艰难,结果刚走出不远,一脚没踩稳,便连人带柴滚了下去,满山的棘刺在脸上划出了一道道血印,手脚磕烂了几处,衣服也撕破了。茂生一时便觉得极度困乏,躺在那里一动也不想动,任满头的汗水和泪水把伤口蜇得生疼,真不想再站起来了。
  茂生这时想起了考上学的同学。有一个是同他关系很好的,在省城的警察学校,每过一段时间都会给他来信,叙说学校的生龙活虎和省城的繁荣昌盛,茂生把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回信的时候便把自己的苦恼给同学说,接下来的日子便在焦灼的等待着他的回信。那时茂生脑子里经常都是省城的情景,他甚至比去过省城的人还了解那里。寒假的时候同学来访,是茂生最高兴也是最痛苦的日子,他们俩一聊就是通宵,茂生听得如痴如醉。
  茂强又有一段日子没来信了。上次给他的信上还说窑已经修好了,过年的时候就能搬进去,眼下的情况又怎么能告诉他?弟弟在前线冲锋陷阵,家里的事情最好还是不要让他知道。
  茂生又想起了秀兰,想起她整日忙碌的身影。秀兰这几天家里忙,回去了。昨天晚上看见她的时候眼睛里全是泪,她比自己还要难受。两年来,秀兰给这个家出了多少力?那茁壮的身体好象专门为这黄土地而生,象是永远不知道疲倦的小花鹿,奔走在黄泥村和东李村之间。秀兰在家里时没砍过柴,但她给茂生家砍了一撂的柴火,足够他家烧一年的。秀兰常笑茂生不会干活,她说我歇一会的功夫就把你的活干完了!她干活泼辣利索,又很有心计。茂生听了脸红红的,但又不得不承认。
  远处,谁家的狗吠了起来,茂生爬起来往下看,见山里的人家炊烟袅袅,已经快到早饭的时候了,他于是把柴禾抽出来一些,捆紧了重新上路。
  上坡的时候茂生觉得很饿,头昏得很厉害。柴压在背上越来越沉,镢把把肩膀都压烂了,歇一歇再挑时便生疼。头发像洗过一样往下淌着汗珠,一颗颗地砸了下来,淹没在厚厚的尘土中;两条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不停地打颤,身子软得象随时就要倒下。茂生把柴靠在山岩上,努力地使自己脚底站稳,心脏“咚咚”地剧烈跳动着,好像就要蹦出来似的,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茂生醒来的时候已是黄昏,他发现自己躺在炕上。母亲哭红了双眼,父亲坐在那里唉声叹气,一股浓浓的旱烟味在屋里弥漫。
  秀兰红着双眼给茂生倒了一杯水,然后边削苹果边说他:“你不吃饭,又去那么远的地方砍柴,在跟谁斗气呢?万一要有个三长两短的事,还让不让再的人活?”说着便又流下了眼泪。
  “——茂生,你不要遇事就灰心成这样!一点承受能力也没有!农村人一辈子,说不定会受哪些磨难,我们的路还正长哩!只要两只手在,就不信地方修不起来!”她说。
  茂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眼泪顺着双颊慢慢地往下流。
  秀兰也哭了。她送给茂生一句名言:
  “你若失去了财富,你只失去了一点;你若失去了荣誉,已经失去了许多;你若失去了勇气,就把一切都失去了!”
  是的。逆境对弱者来说是走向毁灭的深渊,对强者来说则是通向成功的阶梯。一个人在逆境中更要坚信自己的信念,更要有超人的勇气和毅力,才能有所作为;幸福只是降临到为它付出代价并有毅力取胜的人身上。一个人的精神境界及所走的生活道路,在很大程度上要看他怎样对待挫折和失败的,他必须善于同思想上的怯懦和瞬间的绝望心绪作斗争!
  强者不是没有挣扎的时候,但他不会以毁灭来结束自己。
  茂生突然觉得自己很孱弱,象一根漂浮在波浪中的小舟,伤痕累累,随时都有沉没的危险。他要找到附近的岸边舐舔伤口,喘息一下,然后整装待发,向着更远的方向迈进。
  三十四(3) 穷人过年
  转眼就是腊八,人常说:“吃了腊八饭,赶快把年办。”今日镇上逢集,是年前最后一个集了,因此去的人很多。
  虽然寒风刺骨,每个人的心里却热乎乎的,因为一家人一年来的殷切希望就要实现。一张红纸、二斤果糖、三斤白酒,四斤花生、五斤麻油、六斤猪r、七斤棉花、八斤粉条、九尺花布、十斤大米……“女子要花,小子要炮。”有钱没钱,不空手过年。不管平日多么窘迫,年是要过的。穷光景也不例外,于是尽管天寒地冻,集市上依然人山人海,丰富的笑容写在黝黑的脸上,人们一扫一年来的y霾,寒暄之后便相互询问年货的置办情况,免不了相互比较比较。
  “——狗日的置全了么?”
  “驴啾啾的,也差不多了!”
  “再转悠转悠看看?”
  “不啦,娃们都等不急了!”
  “熊样子,怕是媳子等不急了吧?给她扯了甚衣裳?”
  “熊!给娃们每人一件,媳子就免了。”
  “狗日的不想活了,看媳子能饶你?”
  “熊!她的衣服已买过了……”
  一时街上竟有那么多的人,熙熙攘攘的几乎流不动了,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共同演奏着一曲大合唱——没有总指挥,却也有条不紊,井然有序。考上学的同学陆续都回来了,想见的看不到,不想见的却迎面走来。看那一身洒脱的打扮,人也白了几分,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青春在他们的身上恣意飞扬。茂生忙侧溜了,心嗵嗵地跳,象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似的,走过很远才敢回过头看,真后悔为什么要赶这个集。地摊上全是卖衣服的,墙上挂满了年画,茂生挑了几张古装人物,准备拿回家临摹。三三两两准备结婚的年青人在一起买衣服,试了又脱,脱了又试,怀里大包小包的快要抱不动了。茂生突然有一种强烈的欲望,就是想见到秀兰。于是就站在一个较高的地方,看人头攒动,就是不见她的身影。
  天y沉沉的,象个垂头丧气的老人吊着眉眼,不给人一点好脸色看。北风席卷着路边的玉米叶子,在前坪的雪地上旋转着,扬得满天都是,然后突然改变方向,迎面扑了过来,象是要撕开这灰蒙蒙的大幕,发出尖锐的嘶叫声。三三两两的行人背对着风向,把头龟缩在怀里,倒退着往前走。一辆急驰的车子飞过,寒风裹着雪粒打在脸上,生疼。
  眼看着要过年,茂生家却连看的一分钱也没有。弄地方出尽了血,没能力缓过气来。家里冷清清的,冰锅冷灶,没有一点要过年的气氛。母亲的脸上挂满愁容,凄凄清清,腊黄得象一张裱纸。父亲的脸上象刚耕过还没来得及耙的荒地,蕴藏着无尽的苍桑,胡子象羊啃过却没有啃尽的坟头,稀稀地挂在那里,眼神空dd的,看不出内容。黑蛋送来了一块猪r、一瓶白酒并一包茶叶,这是他每年的规矩。大姐夫还没有来,他也许会让孩子送来两包香烟,r是不会有的。秀兰去年曾带来过一块猪r,足足有十几斤,岳母把猪血黄(用荞面浸的猪血)、油糕、米馍、丸子等装了一袋子,正月里他们直吃到十五。有一段时间没见她了,可能家里忙。正月里有几个同学要结婚,已经给了话,行礼的钱还不知在哪。
  第51节
  黄昏的时候贵芳来了,贵芳说秀兰没来?茂生说没有。贵芳说快过年了你也不去看看丈人丈母?茂生苦笑了一下,说还没有。贵芳说过年了你也不给秀兰买件新衣服?茂生说还没有,拿什么买呀?后半句没说出来,他觉得脸上发烧,滚烫烫的不知该往哪撂。贵芳眯眯地笑了,说:“我知道秀兰不缺衣服,但你买的就不一样。——她是你的人了呀!”说完又笑,咯咯咯咯,象只觅食的母j,拧着肥硕的p股扭来扭去。一颗瓜子皮粘在嘴上,用劲地唾了一口,才吹了起来。她不屑地看了那瓜子皮一眼,一只脚在地上拧了拧,看着他又笑,说:“你可不要忘了呀!”一阵风似地就不见了。
  三十四(4) 承包发财
  农村实行责任承包制后,队里唯一的经济来源苹果园也对村民实行承包。第一年试行由两家来共同承包,每户上交队里几千元钱。胆小的村民看到这个天文似的数字就怕退了,队里经营的时候一共也卖不了那么多钱呀,这不是设了火坑让人往里面跳吗?
  有胆量的人却不这样认为。他们觉得这是一个发财的机会。因为队立经营的时候谁也不把果树当回事,春不施肥,夏不打药,秋不追肥,冬不剪树。果树在春天的时候很关键,施肥、打药、疏花、疏果,样样不能少,否则即使风调雨顺的年成,苹果也不可能长大,变不成多少钱。村人的畏缩给了曾经经管过果园的宝栓、福来两家很好的机会,他们毫不犹豫就把果园接了过来,然后花钱从果业公司请了技术员来修剪果枝。第二年的春季,他们从信用社贷了款,又施肥又打药,果树开花的时候雇人疏花;果子坐住的时候雇人疏果。这两家人在村里的威信都不高,雇人干活大家都要工钱。宝栓也不含糊,每个妇女一天一元四角八,是当时外面的标准工钱。福来不愿意落后,把工钱提高到一元五角!大家都说这两家人吃错了药,疯了,等着看他们的笑话哩!
  豆花本来就是个爱热闹的人,看着园子里有那么多的人给自己干活,就跟生产队上的大集体一样,她高兴得合不拢嘴,抱着个小外孙边走边扭,有时一个人还哼些曲子,酸得女儿直皱眉头。
  丰厚的劳动报酬马上得到了积极的响应。谁跟钱有仇?于是家里只要有女人的都出动了。连外村的妇女也来了。两家的果园根本用不了这么多人,大家于是就站着不走。有的妇女可怜得连饭也吃不上,哭着让豆花把她留下。她们自降身价,情愿一天给一元钱就行。这样一来,要高工资的人没人雇了,最后竞争的结果是每天五角钱也有人干。这场闹剧从疏花到疏果持续了两个多月才落下帷幕。
  春花秋实。庄稼不亏人,果树也一样。秋日的果园一片清香,金灿灿的黄元帅、红彤彤的大国光把果园打扮的异彩纷呈,每棵果树都结满了果实,沉甸甸地压弯了枝头。果业公司亲自给他们联系了南方的果商,果商带来了两个十吨的大卡车,装?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