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看,”越无欢接过书,扫了几行,表情微愣,然后奇怪地看了眼宋清时,一字一句地给他解释,“玉台是指玉台仙境,传说玉台仙帝最好美人,常化身下凡邀美貌修士共享鱼水之欢。这篇文是儒门弘文仙尊幻想自己与玉台仙帝相遇的艳事,借景写事,借物喻人,其中‘玉软花欹坠’是指……”
宋清时越听越懵逼,他这辈子都没看过任何不和谐读物,怎么随手一挑就翻车了?他回过神来,听见越无欢已经解释到翻云覆雨的部分,赶紧将书夺回,藏在身后,一把火烧成灰烬,抖进风里,假装无事发生。
两个人相视无语,足足两刻钟。
明明做心理治疗,却拿了本不和谐读物给对这方面有心理阴影的患者看,简直重大打击。
宋清时又懊恼又尴尬,耳根发热,说不出话,想哭,不能哭……
越无欢先反应过来,看了看他的表情,察觉是个误会,安慰:“弘文仙尊的文笔比较……嗯,他绝大部分的作品描写的都是山水游记,这篇只是个例外。尊主如果喜欢这种风格,可以看他的《海珠楼记》《千山秘境》或者《无尽之海》,会稍微好些……”
宋清时委屈地点头,表示记下了。
两人继续相视无语了一刻钟,气氛极其尴尬。
宋清时觉得不能这样沉默下去,他试图在翻车现场找亮点,尴聊:“《海珠楼记》是讲什么的?我没听过,好像很有趣,你能说给我听吗?”
越无欢沉默片刻,不知如何描述,便将整篇文背了一遍与他。
宋清时的诗词才华虽烂,却也不是傻子,他听完便明白了弘文仙尊压根儿不是什么文学大家,只个酸腐,喜欢用各种漂亮的词汇和难懂的典故堆砌文章,假装高明,实则是空洞乏味的垃圾读物。
越无欢恭敬地问:“尊主可还要听别的?”
宋清时忽然感到不对劲,他自诩聪明,读书过目不忘,但也只限遇到好文章,不能太长,还需要认认真真地一边读一边往心里记,谁会劲去背这种垃圾文章?而且还把它记得一字不漏?隐晦典故全部都懂?他想到了些不敢置信的东西,小心翼翼地问越无欢:“你是不是看过很多书?哪里看的?”
“幼时随太傅启蒙了些,谢缺那也看了些,”越无欢以为他在审查自己的过去,不敢隐瞒,老实回答,“主要是在金凤山庄看的,我……我每次服侍庄主满意后,都求他允我入藏书库看书。请尊主放心,无欢自知身份卑贱,只配看杂书,不敢碰仙门功法。”
金凤山庄藏书量极大,他抱着一线希望,想从书籍里找到脱身的方法,可惜山庄规矩森严,非弟子不能借阅仙门功法相关的书籍,只能看各种闲杂书籍。他也曾用身体贿赂看管书库的弟子,换过两本低阶仙书,可惜当时修为已毁大半,合欢印对神魂的压制霸道,研究许久,终究是没有结果。
原身见过金凤山庄的藏书库规模,比药王谷多上许多倍,就算只是杂书也有数万本。
宋清时焦急追问:“那些书你都记得?能背出来?”
越无欢迟疑道:“我只记得看过的书,大概万余本,若是尊主需要,我可以默出来……”
宋清时倒抽一口凉气,喉咙阵阵发紧。他把什么治疗都全抛脑后,迅速找来各色笔墨和尺子,连写带画,将自己曾经做过的几套智商测试题全部复写出来,然后给越无欢做。
越无欢初见这些古怪的图形题目极茫然,待宋清时教导了几题后,渐渐上了手,做得行云流水,手不停毫,很快就交了卷。
宋清时算了算分数,差点窒息。他有幸加入过世界高智商俱乐部,但只是勉强过了俱乐部的及格线,他知道自己还不算天才,所以靠勤学苦读来弥补不足。然而越无欢随手做的俱乐部智商测试已经到了一百六十二分,与历史记录持平,已踏入超级天才的领域,还要算上世界观不同,教育不同,他对题型有不擅长之处,也许能更高……
曾经对越无欢的经历只是怜惜和不忍,现在的宋清时是被碰触到逆鳞的崩溃和愤怒了,那群畜生居然把很可能进科学殿堂,改变历史的天才糟蹋到这地步!这和把爱因斯坦送给野人吃肉有什么区别?
暴殄天物!牛嚼牡丹!煮鹤焚琴!
宋清时气得眼泪都下来了,他又想不出骂人的词,嘴里反反复复念着:“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越无欢茫然地看着他眼角的泪,不知为何流。
宋清时赶紧擦掉丢人的眼泪,极其认真地告诉他:“无欢,你非常聪明。”
“尊主,这没有意义,”越无欢缓了缓神,恢复了平静,他微微低下视线,有些好笑地想,没有人会在意他聪不聪明,只在乎他能在床笫上玩多少种花样,没有人会在意他读不读书,只在意他能不能叫得合他们心意……
他的嘴角忍不住勾出嘲讽的弧度,隐藏在暗处的眼里浮现出无数的恶意,这样的聪明只会让他比别人更清醒地承受更多的痛苦,“这就是仙界,弱肉强食的野兽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 宋清时:我当年超级负责的!每天都督促那姑娘做五大张卷子,这才治好了她的花痴病!可不容易了!求表扬!
ps:越无欢起码得每天做十张卷子才能好吧?!
第9章 聂氏毒经
越无欢站在药王谷的藏书库里,看着身边那一本本珍贵的仙功秘法,感觉进了宝山。
宋清时和原身都是不愿为生活琐事操心的类型,藏书库是禁地,没有药仆打扫,所以里面的书籍和物件都被放得乱七八糟,东一本西一本,只有他自己知道位置。宋清时将越无欢带进来后,让他去整理桌子,然后自己去寻找需要的书籍。
越无欢艰难地将目光从书上挪走,看向窗边的罗汉床,罗汉床中间有张矮几,上面堆着上百本书,还有干涸的笔墨和大堆有涂涂改改字迹的宣纸,似乎是尊主平日里看书和休息的地方。
他走过去,认命地将书一本本整理好放去旁边,忽然发现里面藏着本破破烂烂的《聂氏毒经》。越无欢的呼吸停了片刻,他意识到聂氏是指几千年前,杀人如麻,让正道闻风丧胆的毒尊聂绝,这本书里很可能记载了毒尊的各种毒药配方。
越无欢悄悄地看了眼似乎没注意这边的宋清时,偷偷翻开了书,惊喜地发现开头便是聂绝成名的千机散配方,千机散无色无味,能诛杀元婴以下的修士……
这种无须修为的杀人方式,正是他在金凤山庄苦苦寻求而不得的东西。
越无欢迅速翻看,将配方硬记入脑子里。
千机散、噬魂香、傀儡丹……
每一种毒,就是一把锋利的屠刀。
曾经苦苦压抑着的杀意化作汹涌的潮水搅动了思绪,脑海里浮现出无数种使用它们的恶毒方法。
没有人知道,他的心早就在地狱里炼化成了魔物,盼望着尸山血海,他想毁灭的不是自己,而是包括自己在内的整个肮脏世界。
“这本书不适合你。”背后传来了宋清时的声音。
越无欢轻轻合上书,随手将它放回桌上的书堆里,然后若无其事地转身,脸上再次流露出顺从的表情,说出早已准备好的借口:“它太旧了,我拾的时候不小心弄散了书页,请尊主恕罪。”
宋清时放下怀里的大堆书籍,拿起毒经,翻了几页,发现确实有书页脱落的痕迹。
越无欢低头看着地面,掌心微微出汗,心里极紧张。
“你基础薄弱,学这本书还太早,”宋清时毫无察觉他的心思,很快便忽略此事,循循善导,“毒理和药理是相通的,你要先从认药开始学,比如天草籽和燕兰籽,外表极其相似,毒性却差异很大,如果用错,功效会出现很大的问题。所以你要先学基础药典,懂得辨认药物,熟悉药理,再学炼丹制药,最后才能研究这本毒经。”
越无欢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问:“我能学毒经?”
“为什么不能?”宋清时不解,他想了想,将《聂氏毒经》塞到越无欢手里,安慰道,“我觉得你可以自信点,毒经里的东西没那么难,以你的智商很快就能掌握,就是炼制时需要严格注意安全,里面很多药物都不能接触皮肤,有几种还会还在空气中感染……如果你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随时问我。”
这是自信不自信的问题吗?
越无欢整个人都被馅饼砸懵了,久久说不出话来。
宋清时浑然不知,继续把一个个馅饼往他头上砸:“如果你对毒有兴趣,最好把机关暗器和法阵一起学了,毒药应用起来更简便,晚点我给你把相关书籍都整理出来,你还可以用我的实验室……”
越无欢实在忍不住了,打断眼前兴致勃勃的人:“你没想过我会用来做什么吗?”
“知道,”宋清时眼神里都透着欣慰,他早就发愁主角受的性格太过善良,好欺负了,就像一朵漂亮却毫无自保能力的花,只能任人采摘。他也很担心系统老师会在完成任务后把他抽离这个世界,让越无欢失去庇佑,再次掉进魔窟。他认真地说,“无欢,不要害怕,漂亮不是你的错,是那些畜生的错,法器、毒药、暗器……如果仙界是弱肉强食的野兽世界,你要有保护自己,不让任何人欺负的手段。”
“不想被糟蹋,有错吗?”
“不想被欺负,有错吗?”
“不想做不喜欢的事情,有错吗?”
微风拂过窗台,吹来干净的气息,空气中的淡淡的药香乱了心。
越无欢愣愣地听着从来没人对他说过的话,每一句都恍惚如梦。
“从今以后,让这世界再也无法辱你。”
……
学习需要互相研讨,共同进步。
宋清时最喜欢学习小伙伴了,特别是聪明能与自己比肩的小伙伴。他追随的教授是享誉国际的国际的医学大拿,师兄师姐们个个都是人中龙凤,他非常怀念和大家一起学习和做实验的幸福时光。
越无欢的智商高,勤奋好学,人生得此学友,君复何求?
宋学霸欢喜极了,他帮着把罗汉床上不需要的书拾完,清干净桌子,再施了好几遍清洁法术,摆上灵茶和各色糕点,焚起醒神香,然后拉着越无欢各坐一边,开始看书。
越无欢的心有些乱,他悄悄用眼尾余光观察许久,发现旁边人确实在心无旁骛地读书,没有别的意思,他渐渐放下心来,也安安静静地看起了书。
不知何时,乌云遮蔽了阳光,雨滴落在屋檐上,打出阵阵乐章,潮湿的风将数点湿冷透过窗,吹到了屋内的读书人身上。越无欢很快便感受到凉意,他起身打开夜光珠,轻轻合上了窗上纱帘,回首看去,却见宋清时仍看着手中书卷,专心致志,竟连周围环境的变化都没有察觉。
越无欢一步一步地靠近,小心翼翼地抬起漂亮的眼,这是第一次,他想仔细地看清一个人。他在心里细细地描绘这个用雪色的衣裹着白玉般的人,微微凌乱的发,稍嫌稚嫩的脸,容貌虽好却不惊艳,但他有一双世间最清澈的眼,不懂欲望,不沾污秽,就像无意落入滚滚俗世的水晶,没有染上半点红尘。
越无欢在旁边看了好久好久,他都没有抬起过头。
似乎,除了这满屋书卷,谁也无法映入他的眼里,心里……
越无欢忽然觉得很可笑,若是有人知道传闻中性格乖僻的药王仙尊和艳名满天下的无欢公子呆在书房里,两人什么都没干,安安静静地看了一日的书,定会觉得很不可思议吧?
人必有痴,而后有成。
至痴则至纯,化作本心。
谁都没发现药王仙尊只是个醉心书海的痴人,种种乖僻皆因痴起,因痴狂。谁也不知褪去他痴狂的外壳,里面是颗最简单的心……
越无欢低头,悄悄笑了很久,然后笑容化作微微的苦涩。他想起了两人在河边的初遇,想起了指尖拂过发梢,滑过脸颊的触感,有点微微发烫,如果早知有今日,他定会拼着责罚也把自己弄体面些,不让他看到难堪的一面。
天黑了,雨声停,月儿露出脸,草丛里几声虫鸣。
书屋里就像与世隔绝的天地,感受不到外界的变化,没有喧哗,没有惊扰,只有轻轻的翻书声和纠缠不去的冷清药香。
越无欢看着书,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安宁……
如果这就是一生一世,该有多好?
宋清时忽然放下书,拿起笔在纸上涂涂写写起来。
越无欢侧身去看,却见他写得很快很急,字迹非常潦草,几乎无法读懂里面的内容,只看出似乎是些药名。
忽然,他停笔陷入了沉思,左手不慎碰到未干的笔迹,染上大块墨痕。然后他毫无知觉地抬手托腮,脸上出现了一道黑印。
越无欢死死盯着那道黑印,觉得刺眼极了。
他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找出帕子,仔细擦拭,擦去那道沾污心中无瑕的痕迹。
宋清时终于醒了,回首惊觉天已黑。他看着越无欢手里帕子上的墨痕,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蠢事,不好意思道:“我看书容易入神,经常忘时间,你饿了吗?下次可以叫醒我。”
越无欢笑着摇了摇头:“我也入了神,不觉天已晚。”
“给你,”宋清时将桌上糕点全部推给他,“我已辟谷,不会饿。”
越无欢不推辞,随手拈起一块芙蓉糕,想了想,随口找了个话题:“尊主,你如此用心,可是在研究什么重要的药方?”
宋清时把桌上乱七八糟的纸整理好,回答:“是六脉复生汤。”
越无欢拿着芙蓉糕的手忽然停住了,愣愣地看着他。
“就是你晚点要用的,”宋清时苦恼地挠挠头,努力寻找词汇解释,“这个药可以重新打通你闭塞的经脉,可是我试了一下药,发现太痛了,你可能受不了。我想找减轻痛楚的方法,现在还不确定是将药效放缓好,还是麻痹痛觉神经好,可能还得多试几次……”
经脉通了,便有了重返仙途希望……
为什么要为他做这些?
“尊主,”越无欢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我不怕痛……”
“没有人不怕痛,所以医学才会找出各种减轻患者痛苦的方法,严重的疼痛还会导致休克,”宋清时低头再次看向手中的纸,陈述着再自然不过的事情,“我不希望你承受这样的痛苦。”
为什么连痛都舍不得他受?
为什么要对他那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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