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还扭得像蛇一样的善君忽然僵硬了身体,他不怕疼痛,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怕死。
相反的, 善君怕死,而且还怕死极了,他渴望生死一线的快感, 也渴望被魔尊凌虐,但享受这些的前提是,他知道自己能活着。
可是这一刻,他感觉到了魔尊身上不加掩饰的杀意。
“尊上……尊上要杀了善君吗?”青年可怜兮兮地抬起头,稍显圆润的眼睛里满是无辜和委屈,“善君知道错啦,尊上喜欢善君的心吗?善君可以送给尊上的……”
他这么说着,手指沿着胸口那道深深的伤痕陷进去,慢条斯理地在伤口里滑动,粘腻的血肉在他手指间发出纠缠撕裂的声音,先是一根手指,然后是两根、三根……
血迹斑驳的半个手掌都捅入了他自己的心口,善君眼眸明亮,五指成拳头,忽然蜷起身体闷哼一声。
他的脸色骤然惨白如纸,修为境界崩塌式地倒退了一段,温热猩红的血沿着他的手腕汩汩流淌下来,咯吱咯吱的血肉摩擦声后,一只全是血的手伸到了鸣雪面前。
五指纤长,掌心一颗还冒着腾腾热气的心脏犹在鼓动,小股小股血液往外喷涌着。
鸣雪捧着自己的心脏,眼睛睁得极大,殷切地望着鸣雪:“尊上,尊上,善君知错啦,这颗心送给尊上赔罪好不好?”
不愧是变态,对自己也能这般心狠手辣。
生挖己心这样的事情,天上地下鸣雪都未见过第二个。
善君不蠢,他知道今天大约是真的逃不过去了,为了活命,挖自己的心算什么,他又不是凡人,修者挖心,顶多是失去了一个重要器官,修为倒退而已,失去了魔婴才是真正身死道消的糟糕事,善君将得失权衡的很清楚,下手也足够的快。
他付出惨重的代价,从魔尊手里换一条命出来,这买卖不亏。
因此善君嘴里说着温顺柔软的讨饶的话,还不忘给自己加点儿砝码:“尊上……没有人比我更熟悉魔域,我可以帮您教导那个小崽子,巩固他在魔域的地位,或者让他对您言听计从——”
善君早就看出了荼婴心里埋藏的对鸣雪的恨意,这并不难,荼婴到底还年幼,他眼里的情绪在善君面前称得上是一览无遗。
鸣雪没有接他的话,隔着袖子轻轻点了一下那颗温热的心脏。
魔气从他的指尖流窜出去,瞬间将那颗心脏碾成了齑粉。
被碾碎的心脏化成粉末在善君掌心的血泊里聚成黏糊糊的一滩泥浆,见自己的心脏被碾碎,善君的表情僵了一下,随即又挂上了若无其事的灿烂笑容。
鸣雪执掌魔域,但他手里能用的人的确不多,他完全是靠着自己强大的实力将整个魔域打服的,这个路数却不适合荼婴。
魔域和修真界的状况不同,这里信奉强者为王,不讲什么道义,强者就是有更多的话语权,那种继承制度在这里完全行不通,魔宫乃至魔域的人对荼婴尊称“少主”只是由于鸣雪在后面坐镇,假如鸣雪不在了,荼婴会被轻而易举地撕碎。
而荼婴目前还做不到脱离鸣雪独立横行魔域。
他需要一个和他形影不离的保护者,失去大部分修为的善君危险性降低,正适合做这个人。
鸣雪这么想着,碾碎了善君的心脏,随手在他的魔婴上打下了一道禁制。
“跟着荼婴,他若出了事,你也不用活着了,本尊不会杀你,将你交给你的仆人们怎么样?”
鸣雪对他露出了一个极其细微的笑容。
善君的表情一下子变了。
这句威胁让他脸上闪过了一丝惊惧,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对那群仆人们做了什么,他也毫不怀疑,只要有机会,那群卑贱的玩意会毫不犹豫地对他施加数倍乃至数十倍的报复。
“尊上,您真是狠心啊,比起落进那群狗的手里,善君还是更想死在您手里。”善君的脸色只变化了一瞬,随即恢复了灿烂笑容,有些委屈似的抱怨了一句。
鸣雪没有再理会他,只是将鞭子从他身体里抽了出来,鞭尾抽出一大串淋淋漓漓的鲜血,拖拽在地面上,滑出弯曲滑腻的水痕。
善君见此,心中松了口气,知道自己逃过了一劫,捂着心口从地上狼狈地爬起来,掐了个法诀想要整理一下衣服,一个简单的法诀掐了三四次都没能掐出来。
失去心脏造成的修为倒退有点严重,善君深吸了口气,也不再做无谓的挣扎,笑眯眯地放下手:“尊上,那我去照顾小孩儿啦。”
鸣雪没有介意他对荼婴乱七八糟的称呼,看着他趔趄着走出宫殿大门,走过的地方留下一个个鲜红的脚印。
******
解决了善君的问题,鸣雪缩地成寸出现在了魔宫之后。
魔域终年昏暗,焦土连野,荒漠纵横,赤地万里,城池各自为政,魔宫所处的地域也没有比其他地方好多少,它背后有一道横贯半个魔域的裂缝,犹如大地上画出的狰狞丑陋的伤口,裂缝宽达数十丈,有乌黑的魔气如云雾冲天滚起,将对面遮蔽得严严实实。
没有人能看清裂缝对面有什么东西,正如没有人能沿着裂缝走到它的尽头一样,鸣雪悬停在半空,凝神望着下方的裂缝,翻滚如沸腾潮水的魔气翻卷着,有无数暗色的身影在里面隐隐晃动。
这里便是臭名昭著的地裂深渊,里面动来动去的东西就是无数蠢蠢欲动的魔兽。
鸣雪沉着脸,看着下面的动静。
天道对于正邪没有什么偏见,苍天道法之下,无论是正道昆仑,还是魔域鬼道,都不过是用以维持平衡的存在,正如光明不能独存,须得有黑暗与之中和一样,天道想要存活下去,也需要魔域的发展。
所以他决不能让世界如原先的走向一样,被突如其来的魔兽潮所毁灭。
一小群面貌怪异狰狞的兽类从裂缝里探出了头,他们大多生着怪异庞大的头颅,粗壮如肉山的脊背身躯上长满了坚硬的甲壳鳞片,甚至有的还长着骨刺,覆盖着细小鳞膜的眼睛里生着冷血动物独有的竖瞳,它们从地裂深渊里爬出来,将贪婪嗜血的视线投向了半空中的鸣雪。
地裂深渊中的魔兽没有理智,它们时时刻刻处于极端的饥饿中,这种饥饿令它们永远无法尝到满足的感觉,它们疯狂地追求着灵力,试图吞噬任何一种能让它们感到饱足的东西,这种渴求是如此的疯狂,以至于它们甚至忘记了属于兽类的趋利避害的本能,敢于去挑战比自己强大太多的存在。
它们只能感知到半空中有一个……非常、非常强大的东西,如果能吃掉他……
一头魔兽张开腥臭的大嘴,朝着鸣雪发出雷鸣般的咆哮,它身旁的其他魔兽纷纷张开长着利齿的嘴巴,接二连三发出贪婪咆哮,粘稠的涎水滴滴答答连成长条滑落在沙土上,领头那只魔兽弯曲脊背,四爪用力,在自己的同族身上用力一蹬,爪子在那只可怜的魔兽背上撕扯下一大块皮肉,痛的那只魔兽扭头就要去咬它。
领头魔兽此时已经腾空而起,向着鸣雪冲去,它背上生着鳞片,鳞片缝隙里渗满了暗红的血渍,干涸后结成了硬壳,在高速下散落出细碎的红色粉尘。
鸣雪抽出那条长长鳞鞭,在手掌上绕了两圈,眯起眼睛看着这只不知好歹的魔兽,猛地抬手一抽!
凛冽如刀的魔气缠附在鞭子上,边子上那些层层收拢的鳞片豁然张开,像是滴着毒液的莲花一般,每一片花瓣都闪着森森冷光。
长鞭挥下,在接触到那只魔兽躯体的意思环境就狠狠咬住了它,刀刃一样的鳞片带着凶悍的力道撕扯着它的脊背,鸣雪甚至没怎么用力,借着初始力道就将这只魔兽拦腰扯成了两半。
雪白的森森骨茬断裂开来,一蓬血雾炸开在半空,魔兽在空中停滞了片刻,轰然下坠。
两半尸体砸落地面,在地面上仰头咆哮的魔兽们瞬间将注意力从鸣雪身上移开,互相撞击着开始抢夺吞吃落下的同族的尸体。
鸣雪静静的看着它们争抢,在争抢中爆发了一次次斗殴,碎肉血液甩得到处都是,染红了本就颜色怪异的土地。
鸣雪深吸一口气,再次扬鞭,这回他用上了几分力道,长鞭抽落的时候,将那群魔兽同时撕裂,魔气卷上它们的身体,鳞鞭的力道直接把它们打成了一蓬蓬血雾,原地连一点碎骨都没有留下,地面也下陷了数寸。
将这群逃离的小股魔兽歼灭后,鸣雪在原地布下了一个范围广大的防护结界,地裂深渊横贯魔域左右,根本不可能完全覆盖,魔宫已经尽量将有异动的小段裂缝看管起来,但是显然后期的作用会很微小,这个结界只能起到警示作用,希望能为以后争取时间。
第49章 双生(二十三)
鸣雪折身回魔宫, 下面要做的就是接下明霄的布置——与修真界建立共同防线。
听起来就很难,做起来会更难。
魔族和正统修士之间有着不能沟通的天堑,若非有鸣雪掌控魔域,天道也绝不会提出这个显得有些愚蠢的建议。
鸣雪在魔宫里坐了几天, 估计着明霄进入抱灵泉的消息应该已经传遍了大江南北, 魔域里得到这个消息也不突兀, 于是站起来,一步踏出了天穹暗淡下宛如巨兽蹲踞的魔宫。
他的身影再次出现时, 是在昆仑山的长风之巅。
玄衣大袖的男人站立在云巅,停顿了半晌, 磅礴魔气凝成一股绳, 缠绕在鳞鞭上, 他抬手, 使出了十成十的力道, 向着太素剑宗的山门用力甩去。
比天雷更为恐怖的巨响瞬间响彻整个太素剑宗, 巨大的魔气形成了龙卷般的气势,与灵气相撞, 带动天穹猛然下起暴雨,闪电劈裂苍穹,骤然亮起的紫色电光划破了天空。
看守山门的弟子来不及去想发生了什么, 只是本能地提起佩剑, 仰头看向上方。
一看之下,他们满腔的恼怒愤懑都堵在了喉咙胸腔里,握剑的手开始忍不住颤抖, 眼睛惊恐地瞪大。
——太素剑宗外笼罩的护山大阵是透明若无物的,在没有受到外力攻击的时候,它就像是不存在一样。而现在,这个声名在外的护山大阵已经显出了身形,横跨昆仑山脉数千里的结界上有浅淡的蓝色灵光闪烁,上面有了数道显眼的裂痕,像是瓷器上出现了丑陋的裂纹,而且这个裂缝还在逐渐地扩大……
在弟子们惊恐的视线中,环抱昆仑太素剑宗的护山大阵,发出了宛如琉璃碎裂一样清脆的声响,“喀啦”一声,浅蓝色的结界轰然破碎,散成了漫天灵光。
护山大阵碎了!
这个认知反复冲刷着弟子们的大脑,在这一瞬间,他们完全失去了语言能力,只能傻呆呆地仰头看着这壮美场景,脊背上满是涔涔冷汗。
“何人胆敢在太素剑宗放肆!”
一声震动天地的呼喝瞬息而至,随即是数道灵光踏剑而来。
明颐远远就看见了山门处那个凌空而立玄衣墨发的人,她甚至没有多想,直觉就认出了来者身份。
——也是,他要是不来才是怪事。
明颐在心里苦笑。
师兄进入抱灵泉后,她就知道肯定会有这么一天,肆意妄为的魔尊绝对会打上太素剑宗,在她的想象里,魔尊或许会直接冲进后山抢走师兄,像现在这样只是打碎了护山大阵……
说真的,在明颐看来,这已经是了不得的克制了。
但是虽然这么想,明颐却不会表现出来,她抬手化出自己的长刀裂月,刀尖指向鸣雪:“魔尊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鸣雪微微侧过脸,朝她懒洋洋地挑起一点唇角。
他和明霄一模一样的脸令明颐有短暂的失神,她旋即定了定心,神情冷下来:“贵客初至便击碎太素剑宗护山大阵,这应当不是做客之道。”
鸣雪对明颐的态度却算得上是平和:“本尊听到了一点消息。”
他的声音轻若耳语,语气森冷里带着点堪称温柔的缠绵,听得众人脊背一寒:“本尊希望这不是真的,因为它令本尊非常、非常的不高兴。”
他连续强调了两遍“非常”,语速还是不紧不慢,但是声音里的压迫感却越来越强,浑厚魔气膨胀开来,毫无顾忌地压向下方的太素剑宗。
明颐等人见状一凛,迅速抬手掐诀,架住鸣雪混乱翻滚的魔气,草草为下方弟子们拉出了一个防护结界。
有长老压着声音:“——什么消息?”
嘴里这么问着,他们彼此心中都心知肚明。
除了明霄剑主入抱灵泉的事情外,还有什么能让魔尊搞出这么大动静?
鸣雪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眼眸一转,扫视了对面一圈,轻声问:“本尊炸了你们的山门,这等奇耻大辱,怎么不见你们宗主出面?”
半空一片死寂。
明颐紧张地蹙着眉,袖中的手已经按住了师兄交给她的宗主令。
她实力不及师兄,但是如果借助宗主令的话,抵挡鸣雪盛怒下的几招应该还是可以的,只是之后该怎么办呢……
“师兄他为证明你关于魔兽的言论并非虚假,自愿入抱灵泉三年。”明颐心念急转之下,忽然开口。
鸣雪的视线果然移到了她身上。
被那双暗红的眼眸沉沉望着,明明对面是杀人如麻心狠手辣的魔尊,但不知是因为这双眼睛实在与师兄太像,还是因为其中没有冰寒的杀意,明颐竟然意外地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紧张。
“师兄当着全天下修士的面,说他相信你。”明颐正面硬抗魔尊的压力,言语谨慎,“他说,你不会骗他,为了让各派掌门交付魔族共抗魔兽的信任,他自愿入抱灵泉充作人质……”
明颐说到这里,声音戛然而止。
鸣雪脸上慢慢露出了一个笑容,这个笑容出乎意料地十分干净纯粹,好像是小孩子得意于自己的想法被认可了,又或是单纯地在炫耀。
明颐忽然反应过来哪里不对了。
人质。
师兄的所作所为,都将自己安在了“人质”这个身份上,那么问题就来了,师兄是人质,劫匪是谁?家属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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