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寸销魂》第11章 迎接-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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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瑶池云雾飘渺,天妃穿着不复往日华贵,素净白裙,乌油油的髻上没有半点钗环,眉间是掩不住的忧色。侍女通报,她仿佛从梦中惊醒,猛地起身,差点撞翻桌上玉。
  玉阶下,我弯腰行礼。
  天妃匆忙走下台阶,低身扶起,挽臂共入纱帘内,又屈尊降贵,亲自斟上玉,用温柔声音叹息道:玉瑶仙子,这几日受苦了。
  比起日夜担忧战事的天帝和将士们,小仙不算苦。我不相信天妃会担心我是否受苦,偏偏不太会隐藏情绪,心里狐疑,很快流于面色。又唯恐对方动怒,赶紧打两个哈哈,尴尬带过,今天没战事,很和平,瑶台的花开得也很好
  天妃的眼角抽了两下,勉强笑道:天帝从未打算处死你,本来是打算丢在监牢里好生照料,拖到战事结束再从轻发落。
  我怀疑地再看她一眼,小声问:我好像收到死刑批文了
  天妃望着瑶池外满园繁花,装没听见,高贵冷艳地继续说:瑾瑜上仙对天界功劳极大,如今下落不明,很是可惜。天帝念及旧情,不愿处决他唯一的徒儿。
  我弱弱发问:牢头弄错人了还是
  天妃轻轻咳了一声,打断我的话,表情换做痛心疾首状:天帝是千不肯万不肯杀你的,都是镇魔将军胡乱上书,说要斩勾搭魔界的乱贼以振军心,天帝给缠得没办法,无奈先下诏令,应付过去,可诏令上是没盖印的,做不得准。恰好魔界派人来谈判,指名要你,镇魔将军也没办法了。
  有没有盖印,诏令做不做准,都是他们说了算啊
  我的疑心早被宵朗得强了百倍。
  天妃笑得和蔼可亲,拉着我亲热道:本相信瑾瑜上仙教出来的徒弟,是不会私通魔界的。若你真和宵朗好上,何苦回来受死天下哪有这样的傻瓜
  她赞美师父教徒有方,我心里舒坦了许多,脸上也露出笑容,直问:天妃特意召见小仙,可是去魔界前有何吩咐
  这天妃挥退众人,沉吟许久,欲语还休。
  不除苍琼,天下难安。帘后传来天帝沉稳的声音,玉瑶仙子,你可愿为苍生除害
  我不加思索道:愿意,可玉瑶能力低微,恐不是对手。
  天帝打开桌上金丝檀香木棋盒,拿出一颗玲珑白玉雕的棋子,缓缓放入天元,旁边又围上几颗黑子,默然凝视许久,忽而抬头,死死盯着我,眼神没有大殿上的疲惫,变得凌厉无比,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不要你做什么,而是要你什么都别做。
  我惊愕。
  天帝再从棋盒中取出一子,远远离开众棋,孤立在星,指着道:天界在魔界早布有暗桩,只是苍琼监视甚密,难以行动。你出生天界,善恶分明,此去魔界,临行前又与我和天妃密谈。传入苍琼耳中,必怀疑是天界探子,多加提防,待她将注意力集中在你身上,我们布下的其他棋子,便可行动了。
  我犹豫问:你是指让我做幌子
  是,天帝决然道,你也可以适当做些行动,增加她的怀疑,从而掩护我们真正派去的人。必要做下一步行动时,我们的人会给你暗号和指令。你听指令配合行事便可,说到此处,他顿了顿,再道,成功后,我们会派人接你回来。
  不,他在撒谎,天界是净土,不会容纳一个被恶魔玷污的仙女回来,她只会是千古污名。
  可是我不在乎。
  我平静地回答:好。
  天帝移下视线,看着台上棋局,为难道:天下为重,有些事情非我愿为,而是不得为之,玉瑶仙子,宵朗残暴
  后面的话,他不说我也明白,宽慰道:陛下放心,玉瑶明白事理,自当以大局为重,苍琼姐弟未除,是不会哭哭啼啼,寻死寻活的。
  天帝重重一声叹息,挥手让我退下。
  我方走到帘外,天妃快步过来,拦着我,面露愁色道:玉瑶仙子,你若是在魔界见到一个身上有凤凰印记的男子,请帮本看看他可好
  闭嘴不要提那孽障天帝的怒喝打断天妃的恳求,他已经死了
  我虽然有些迷惘,但觉得他们剑拔弩张,似乎要夫妻掐架,赶紧脚底抹油,跑了。
  往日交好的仙子听说我要去魔界,纷纷避之不及。唯藤花仙子带着周韶,在解忧峰等我。手里带着百花蜜酿和甘露酒,和以前一模一样。周韶的身上则青一块紫一块,到处都是伤痕。
  我有些心疼,暗暗抱怨藤花:他虽好色些,但心底不坏,就算得罪了仙子,欠收拾,也不需下那么狠的手吧
  藤花摊摊手,无奈道:谁舍得收拾他百花园连个公的都没有,他嘴甜脚勤脸皮厚,哄得上上下下都欢喜,百草仙子高兴得连压箱宝贝都送他了,连我都没这待遇。
  男人稀缺的地方登徒子倒是个宝了。
  凡间哄女孩子的方法,仙子们都闻所未闻,也难怪高兴。
  我算是把他送对地方了。
  我再问,莫非他的伤是从万花谷的台阶上一直滚了下去
  藤花仙子哀怨地看了他一眼道:不怪我,自听见你被处极刑后,这孩子疯魔了,偷偷跑去天胡缠,硬是要给你讨公道,还喊了很多乱七八糟不应该说的话。这身伤已算是轻的,若不是百花仙子求情,怕是早被守门天兵给砍了。回来后就变得傻乎乎的,不和人说话,尽坐着发呆。
  三个徒弟,我最重视白琯,他背叛了我。我最不重视周韶,有时还觉得他是麻烦,可他依旧对我死心塌地,甚至不惜命,擅闯天,为我说话。
  师父啊,人是不能看外表的。
  我喉咙有些难受,静静站在他面前,不知说什么。
  周韶低声问:师父,我不明白。
  我挤出一个微笑,尽力像往常那般说话:何事不明
  周韶往日清澈的眸子里尽是血丝,天界如此待你,你为何还要为天界出力
  我答:不,我是为天道出力。
  周韶如愤怒的狮子咆嚎起来:天道不公
  我淡淡答:天道在自心。
  周韶怒问:天道为何物
  解忧峰上梨花花瓣缓缓飘落,悄无声息。我忽而想起很久以前,也曾站在树下问师父什么是天道。师父拉着我的手,指着我的心说,这就是天道。
  我不明白,继续缠着师父问:你的天道是什么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师父倚着梨树,将我抱入怀里,在耳边说的话,声音虽轻,可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他是师父,我是徒弟。
  他贯彻的理念,我会继承。
  他期望的事情,我来完成。
  这便是我的天道。
  周韶听完后,一直在笑。
  我问他笑什么。
  他思索片刻,歪歪脑袋,表情带着三分狰狞,缓缓说道:如果这便是天道,我宁可成魔
  大逆不道我又惊又怒,想也不想就甩了他一巴掌,严厉斥道,这种胡话,也是你说得的
  周韶恢复原来憨憨的表情,揉着面颊讨饶:哎呀,别生气,我开个玩笑而已,也就师父你这呆子会当真,痛死我了。
  这孩子的玩笑开得太大了,成魔这事别说去做,就连念头也不应转。我满肚子怒气,可看他哀声求饶很是可怜,又心疼起来,拿出雪灵膏给他涂,一边涂一边啰嗦:以后我不能在天界看顾你,你自个儿要懂事些,别给藤花仙子添太多麻烦。这个地方处处都讲规矩,可是只要你不做错事,日子还是很舒坦的
  周韶胡乱哼哼,算是应了。
  我停下手,低头道歉:对不起,我以前做你师父,不但没给你任何好处,还增加了许多麻烦。可惜世上无时光流转,否则我宁可不识你
  我乐意,就算你不找我,我也会缠上你。周韶的声音有点怪异,就像被喉咙里塞了个核桃,吞不下吐不出的感觉。
  洛水镇的日日夜夜,恍若如梦,一梦醒来,我已不是我,他也不是他,每个人的生活都被改变了。
  我拍拍他的肩膀,想说几句饯别话,却什么都说不出。
  周韶猛地起身,大步走出屋子,甚至不愿回头再看一眼。
  我觉得他和以前有些不同了,就好像雨后春笋,一夜成林,不再是那个厚着脸皮跟在美女后面讨好卖乖的孩子,举手投足间忽而有了大人的风范。
  每个孩子都会长大的,以前师父不再抱我在膝头,不准我睡在他床头时的理由也是我长大了,我为此郁闷了许久,只以为是被抛弃的前兆,还闹了笑话。
  师父啼笑皆非,他说孩子长大总会有很多不习惯的地方。
  所以我对周韶的转变,并未多想,也没时间给我多想。
  屋里藤花仙子忙忙碌碌,麻利地从东收拾到西,帮我将各色物品打了几个大包裹。我走到她身边,尚未道谢,她已碎碎念道:别嫌我多管闲事,是阿瑶你丢三落四,若我不帮你看着,也不知会漏什么东西忘了带,到时候再托人传话送去,就很难了。
  藤花是急惊风的子,绣花缝补等细致活样样不行,很容易被挑拨,和人说多几句就会斗嘴。我是慢子的好好仙人,就算被人欺负也是三两句带过,从不放在心上。自三千六百多年前,我帮她织补好百花仙子赐下的凤羽衣后,发现子相投,成为好友。若她生气吵架,我会在旁边劝着,若我被欺负,她便跳出来帮腔出头,两人一唱一和,很是融洽,正如凡间的闺中密友。
  我见她连扫把拂尘都装入箱子,不由苦笑道:魔界又不是穷酸地,要什么没有
  藤花仙子怒道:他们是他们的,我们的是我们的,他们的再好也比不上我们的。
  我见好友心情不好,附和道:说得也是,魔界的东西确实不太好。
  藤花仙子的手停在半空,良久,轻声道:你这呆子、呆子、呆子
  我不喜欢被她骂呆子。
  我更不喜欢以后听不到她骂呆子。
  我低着头,任由听好友一声声呆子唤着,直到她的声音不再活泼,正如跳跃的火焰被冰冷海水浇熄,只余一丝余温,却强颜欢笑道呆子,你的解忧峰和梨园,我会替你好好收拾,等你回来,保管还和以前一模一样。
  我重重点头。
  两个人,谁都知道,此去遥遥无归期。
  我是再也回不来这座山峰,看不到满园梨花了。
  氛围变得沉重,我不敢说话,因为我害怕,若是开口,眼泪就会掉下来,让她发现我的难受。
  是藤花仙子的眼泪,忍不住一滴一滴先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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