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光七年初夏扬州府
微雨过,小荷翻,榴花开欲燃。
清风挟夹润气,卷着荷塘里蜻蜓点初蕊,一路清新,吹到了扬州府门口却稠住了。
扬州府外的官道上挤挤挨挨地站满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黔首,柳树下几位说书人当场打开了折扇行起了营生。
“都五天了,还真是执着。”坐在石阶上抱着刀的衙役剜酸。
两少年男女整齐划一地跪在衙门口,皆面色蜡黄,嘴唇发白。
但他俩腰背仍挺拔如翠竹劲松,执拗的眼神能将扬州府的牌匾射穿。
銮声清脆,一辆六銮马车拨开人群缓缓而来。
“孝子女。”陆元的嘴里勾起一丝戏谑,他的声音里无不是讥诮之意。
与他满是春风得意的俊脸极为不搭的怜悯眼神,活像在逗弄两只丧家之犬。
陆元挑起帘说话的时候,宋芋刚好抬起头来,两人都怔了一下。
双目相接,宋芋败下阵来,换来的是车里人再次无情的冷笑和4意的打量。
他的眼神幽深如海却如李寻欢的飞刀一般,一丢一个准,全全扎入了宋芋酸楚得像含了颗未熟梅子的心间。
就在陆元撂下帘子的那一刹那。
宋芋突然感觉有阵阵荷香卷着铺天盖地的水汽贯穿了她的胸膛。
她只觉眼前一黑。
我穿越了?
宋芋躺在床上,盯着布满蛛丝的障幔思考人生。
她记得自己做完一场豊朝风韵的带货直播后疲乏不堪,连襦裙珠钗都没来得卸,就窝在沙发深处看今晚的收益数据。
当时农业节目的莲藕化肥广告正打得有声有色
哎不是吧!
商家的推广费我还没点收款呢!
她开始接受穿越这个事实的时候,却又是另一个郁闷的开端。
作为言情届的老狗,宋芋现在才明白底裤都被骗掉了是什么感觉。
女主穿越,不是高门小姐就是富贾之女,就算别人拼不起爹好歹也能天赋异禀。
宋芋看了下自己病态的有些白皙,在阳光下依稀可见青紫色血管的手臂
害!就这?
她撩开轻纱,环顾了下逼仄的厢房。
陈设简陋且廉价,器物堆放杂乱,光线从窗户纸的漏洞中射入落在蛛丝网上隐约可见霾状的灰尘。
女主命?怕是不可能!
淦!
心有不甘的她再次闭上了眼并且将被子掩在了脸上。
再试一次,说不定就有变化了呢!
不过片刻,宋芋就将被子拉开,从枕头上腾了起来,撑坐在床边大口地呼吸着浑浊的空气。
被子发霉也就算了吧!还有汗臭!
她揉着眉心叹了口气。
天意难违啊!
这三天的时间里她一直在接受原主的记忆。
这设定属实有些惨了吧!
便宜阿爷落大狱;免费阿兄不上进;蛇蝎姨娘卷家产;隔壁老王趁虚入;桥头野狗抢胡饼
破鼓万人捶体现得淋漓尽致!
正当宋芋盯着自己脚尖发呆时,门外传来了‘叩叩’的敲门声,这次较两天前的架势温柔多了。
一低涩干霾的男声在外喊道:“六娘,你再怎么讨厌我也不能折磨自己啊!”
“你不心疼我也会心疼的。”
宋芋心头一悸,赶忙搓了搓自己满是鸡皮疙瘩的胳膊。
不是吧?便宜阿兄这么不靠谱?
难道趁原主昏迷之际将她卖给老头了?
她将耳朵贴在门牖上细细甄别了下门外的声音。
这声音,估摸也得花甲之年了吧。
而原主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小娘子,难不成真要应了那句——一树梨花压海棠?
再说!
好歹别人的‘梨花’还是个有钱老头啊!
宋芋自认还算个虔诚的人。
至少每次到各大名山大川旅游时,她都会在大小寺庙道观的功德箱内投两个硬币。
估计是自己的门槛费不够。
这天爷!居然给她开了这么个玩笑。
“酥酥!你要再不开门我就要用强的了!”
门外停止了叩门,用一种近乎不耐烦的语气以及踹门的巨大声响来印证自己的话。
强的?
不仅是个老头,还是个不用寻常地方思考问题的坏老头!
条件反射,她摸了下腋和大腿侧的位置,这是平时挎包和裤兜的位置。
遗憾的是:辣椒水、防狼喷雾统统没有。
有点难搞!
宋芋脑子飞速运转,回忆着根植脑海深处的女子格斗术。
正在她纠结是先用过肩摔还是先攻其底盘再袭要害时。
老朽的门牖已经被‘老头’踹了个洞,一只漏了脚趾的六合靴已经探进来了。
不管了!逮着就是干!
宋芋顺手从凭几上操了个花瓶断颈,深吸一口气后,战战兢兢取下门阀将门牖推开了。
甫一推开门,一张肿胀的丑脸就向宋芋贴了过来。
“啊——”
宋芋赶忙闭上了眼,一时情急,拿着自己傍身的武器向那人刺了去。
锋利的瓷尖正对着宋祈渊的喉结还有零点零一公分的距离,他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
“是我!你疯了?”宋祈渊黑着脸,箍着宋芋的手腕将利器夺下。
“有没有伤着自己?”
宋芋摇头。
宋祈渊神色惶然地围着她转了一圈,确定无误后才松了口气。
宋芋看着那两瓣翕动的香肠嘴不禁笑出声来,她试探着唤了声‘阿兄?’
她脑海飞速运转搜索了下原主记忆中关于其阿兄样貌的碎片。
一直都是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虽算不上绝色,但充其量也是个玉树临风的皎皎美少年吧。
怎么成了现在这幅穷吊丝样?
“六娘,食饭了。”宋祈渊抱着个小木蒸子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
宋芋坐在缺一腿的杌子上清楚地看见木蒸子底部及其外身呈焦黄色。
她笃定是火候过大或者加水过少才会这样。
现下便是掩着盖子,宋芋也能闻到一股子焦糊味。
“六娘,快来食饭!”宋祈渊端着粗碗笑眯眯地看着宋芋。
宋芋抽思出来,她突然觉得这句话还有这个场景怎么这么眼熟。
这不是和潘小娘子哄饼大郎喝药说的那句‘大郎,该喝药了。’一个味儿吗!
她嘴角一抽,不禁打了个寒颤。
宋祈渊用木勺往粗碗里盛饭的时候看着宋芋巴掌大的脸和没二两肉风都能吹跑的身材,一横心,自己少吃点也要将阿妹喂饱!
在宋祈渊充满爱的不懈努力下,牢固在器壁上的糊锅巴都被他感化下来落入了宋芋的碗中。
宋芋将双手放在胸前抵在案前,她很认真地将这溜尖尖一碗的米饭以几十个不同的角度打量了下。
尽管它很符合抽象美学,但是这糊锅巴米饭夹生还有石子在里面是搞哪一出啊?
她抬起头来对上宋祈渊期待的眼神,不禁咽了口口水。
确定这不是想下毒,咱们自行一锅端?
“阿兄,要不然我们向街坊邻居众筹点绢布以及铜钱。”宋芋将双手交叠搁置在食案上郑重其事道:“以我的名义买八钱砒霜,这样来的快些?”
“啊?众筹?”宋祈渊愣是一时半会反应不过来。
宋芋脸上露出丝尴尬的笑。
“我听说,吃糊的东西能补气。”宋祈渊挠了挠后脑勺。
宋芋见他低着头略显沮丧便轻戳了戳他肿胀的脸颊。
“阿兄这是怎么了?”
宋祈渊吸了两口气平复情绪。
他委屈得很,眼里噙满了泪水,却又倔强的咬着唇不让其淌下。
他十分愤懑的说道:“沈姨娘那个臭婆娘,七天前卷了家产,现在就和隔壁老王如胶似漆的招摇过市。我撞见了气不过就将老王打了一顿。”
“这老王也是怂!打不过就去叫打手,五个人才把我给撂翻。”宋祈渊鼓着腮帮子抚了下自己的头,他眼里闪烁着光,似乎在追忆什么光辉往事。
宋芋清咳后尬笑了两声,她指着香肠嘴,“这个呢?”
沈祈渊沉吟了良久,“那个毒婆娘仗着底下狗腿子,说我出言不逊要以长辈的身份教训我。”
他猛地在案上一拍,粗碗登时跃起三寸高,“几个狗仗人势的东西,擒住我的手脚,然后在我嘴上涂蜂蜜,又将装满蜜蜂的麻袋罩我嘴上。”
宋芋一时没忍住‘噗嗤’了出来。
根据原主的记忆,宋祈渊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换作现代,也才大学毕业没多久。
何况之前还是个风雨在手的纨绔子,而一夕家变,突遭这般社会毒打自然是承受不过来的。
说起这姨娘,她就想起这便宜阿爷靠‘宠妾灭妻’这一举,声名京师和扬州。
当初在长安京官做得好好的,一次随老师下扬州采风,那知就被二十四桥的瘦马迷了心窍。
渣爹的老师还算耿直,专门将他安排到扬州刺史手下做上佐。
虽说是个闲职,但在扬州这个一砖头下去遍地躺得都是富得流油的人的地方无疑是件美差!
一连在扬州声色纵乐了近二十年,不知又由了那个高人指点迷津。怒辞上佐,担着些钱绢就入了京。
在工部任虞部主事四月有余,平康坊都还没逛透呢!前些月就因水利出了问题,连带着一同入了金吾狱。
又因为他老师在朝廷中有所站队,别党当然要借此宗大作文章了。
这不,宋芋晕倒那天来的正是御史台和大理寺的人。
万般皆是命。
既来之,则安之。
宋芋现在的唯一一个年头就是不要让自己饿死在豊朝。
既然宋祈渊做的黑暗料理难以下咽,那么只有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
翻箱倒柜一刻后,宋芋坐在灶门前的石凳上用袖子擦着额上的细汗。
家里的米缸都给翻空了也才找出,四枚鸡蛋,半罐茉莉花,半罐蒙顶石峰,一根干瘪的甘蔗,一斗碗米,还有诸如山奈之类的药材。
现在的生活真是完美诠释了箪瓢屡空哦!
她摸着咕咕直响的肚子不禁短暂怀念了下做吃播的日子。
那才是逍遥似神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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