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门秘史》第42章 帝王私心

  睁开眼时,天色已是微白,停了两日的大雪又接着下了起来。
  我没有想到一次打坐居然就持续了三个时辰还多,虽然全身轻松,没有丝毫的倦意,但是看着衣服上由于长时间被压而造成的死褶,我还是惋惜了半天,看来以后打坐的时候最好是光着身子才好,毕竟现在这个时代的衣料虽然环保,却经不住压磨。
  推开屋门来到院子里的时候,却发现有人起得更早,在隔壁院子的校场里面,各种兵器的剧烈碰撞与人们嘶喊的声音不绝于耳,气氛之热烈似乎将空中的雪花都可以融化了。
  起得早不一定身体好,然而身体不好的却一定起不了这么早,在这样的天气中,光是彻骨的寒气就足以将人冻出毛病来,更不用说要站在雪地里足足一个时辰。
  当我走进校场的时候,发现杨老爹已经练完收势了,一头的花白头发上面尽是被寒气凝成白霜的水气,显得格外具有男子汉的魅力。看到我进了校场的院子,杨老爹随手从兵器架子上面扯了条布巾,擦了擦额头上面的汗珠儿,向我走了过来。
  “爹爹,您老人家是越活越年轻了,一通刀法下来,恐怕百十个人都近不了身哪!难怪辽人都称您为杨无敌啊!”我接过杨老爹手中的布巾,不失时机地奉承了两句。
  杨继业傲然一笑,颇为自得地抚摩着自己的金刀,一面叹息道,“这算什么?为父在你们这么大的时候,可是能生裂狮虎的,区区几个辽人又能于我如何?不过现在还是差了些啦,老不讲筋骨为能嘛!恐怕再过几年,就只能呆在家里抱孙子了啦!将来为国家守土开疆,还是要看你们几个兄弟的出息了!”
  “老子英雄儿好汉,金刀令公的儿子,绝对不会给您丢脸!”我拍着xiōng脯保证道。
  “恩。”杨继业点了点头,“今日礼部的省试结果就要开榜了,却不知道你到底考得如何?想起这件事情来,为父我还真有些忐忑呢!想我杨继业一生征战,杀敌不计其数,血腥面前,也没有丝毫的犹豫,可是偏偏见了那些书籍就头痛不已,为了这个没有少挨你祖父的板子,可是终究没能成事,因此上勇则勇矣,智谋总是差了许多!我们这一辈的兄弟六人,如今只有我尚且得存于世,若是你祖父泉下有知,肯定是会痛骂我们这些不肖子孙的!如果六儿你能够如愿得中,也算是遂了父亲旧日的一番心愿了!”
  “应该还可以吧!”我一时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毕竟世界上没有把握十足的事情,“如果按照平时的标准来判断,我能够获得进入殿试的机会是一定的!”
  “那就好!”杨老爹点了点头。
  其实大家都很清楚,只要过得了省试这一关,就已经把脚踏进了进士的圈子里面,所差的只是一个排名问题,殿试的名次完全是由皇帝一个人说了算的,一甲三名,自然是状元、榜眼,二甲一般是十几人,叫作进士及第,三甲若干,是进士出身,有些同皇上关系密切但成绩不佳的,也有可能被皇帝赏赐进士出身,那些当然都是例外了。
  吃过了早饭不久后,就听到院子外面传来一阵锣鼓喧闹的声音,家丁们出来看时,却发现是报喜的人来了,为了表示自己是如何不辞劳苦地将这个喜讯传来,报喜的人一副披星戴月奋勇当先的样子,跨下的马匹也跑得浑身直冒白气,很是卖命的样子。
  “恭喜贵府杨公子省试高中会元了!”报喜的人早已经打探到了杨府的根底,因此不遗余力地敲着铜锣高声喊道。
  家丁们也是喜出望外,脸上很有光彩,立刻将报喜的人迎了进来,并派人到内院里禀报。
  “中了会元?”初时我接到这个消息还有些发怔。
  若说状元榜眼还有可能是皇帝根据自己的好恶加以影响而产生的,则会元的水分就要小得多了,且不论试题如何保密,考生的身份如何加以隐匿,其中捣鬼的机会小之又小,就是那些阅卷的官员们也无一不是饱学多识之士,能在上千的士子们中间脱颖而出,就已不易,更不要说高中会元了。
  “中了?!好!好!赏!重重地赏!”杨继业听了以后,眉毛也飞了起来,不停地在屋子里面走来走去,最后拉着我出了院子,接受众家丁们和闻讯赶来的街坊邻居们的祝贺。
  “恭喜杨大人,恭喜杨公子高中会元——”众人闹哄哄地挤着讨赏。
  “好,好!多谢多谢!统统有赏!”杨继业一边不迭地应酬一边悄悄地问我,“小六儿,中了自然是好的,可是这个会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原来你不知道啊?那怎么赏赐起来都不手软的?”我不由得白眼连翻道,“会元就是省试的第一名!就是说参加省试的几千人当中,你儿子我是考得最好的!”
  “第一?!”杨继业总算明白过来,当下吩咐管家杨福道,“去把中门打开,张灯结彩,买些爆竹来,我要摆酒席庆贺!另外准备三牲,中午时分祭祖,去通知几位少爷和小姐们,一个都不能少!”
  等爆竹放起来的时候,报喜的人早已经离开了。
  “都是阿福我疏忽了,家里有应考的人,怎么能够不提前准备好爆竹呢?”管家杨福看着大门外面拾取散落的爆竹的孩子们,有些自责地说道。
  且不说我们在这边如何庆祝,皇宫里面也是一片喜庆的气氛。
  “没想到啊,真是没有想到,没想到这个杨延昭不仅能够在阵前冲杀,这文章也是做得花团锦簇!天波府出了个文武双全的人才呀,杨继业真是好福气啊!”太宗皇帝手里拿着宰相赵普送过来的在这一次恩科中获得殿试资格的士子名单和成绩,拍着书案感慨道。
  “我大宋的臣子中能出现这样难得的人才,也是朝廷的福气,陛下的福气啊!”宰相赵普乐呵呵地恭喜道,见到皇帝陛下今日如此高兴,他就知道这次的科考总算是平稳度过了,剩下的事情,就是看皇帝在殿试的时候如何取舍了。
  “不错!不错!”皇帝捻着几根稀疏的胡须沉吟道,“这次的恩科办得不错,则平你是功不可没的,易直(吕端的字)的主考也作得中规中矩,朕打算擢升他为参知政事,不知道则平你觉得如何?”
  “皇上的眼光,自然是差不了的!”赵普点头赞同,接着又提醒道,“不过易直擢升过快,恐怕朝臣们会有非议的,臣以为陛下不若待到殿试之后,在大赏群臣的时候将他一同擢升,这样别人也就不好意思出言反驳了。”
  “则平你出的好主意!就这么办罢!”太宗皇帝忍不住笑道。
  君臣二人相视大笑,升起了惺惺相惜的感觉。
  “那些契丹人的使者已经到了京师,陛下打算什么在时候召见他们?”赵普见皇帝的兴致很好,于是问道。
  “恩,不忙,不忙!”太宗皇帝捋着胡须,将双目微微瞑起,只露出些须的眼珠来,“让他们在京师中多呆一阵子,着礼部的官员们带着他们多看看我大宋的富强景象,时不时地将禁军拉出去cào练一番,也好杀一杀这些番子们的锐气,叫他们也明白明白,我们大宋的江山也不是他们这些茹毛饮血的生番们所能够觊觎的!”
  “陛下的用意自然是极高明的,只是那些契丹人粗鄙无文,未必能够领会,老臣以为,还是定下一个确实的日子为好,也省得那些番子们无事生非,闲得闹出什么事端来。”赵普建议道。
  “你说的也有道理——”太宗皇帝想了想后说道,“这样吧!就安排在殿试之后,也让他们见识见识我中原上国的诗礼如何鼎盛。”
  “陛下,老臣有句话一直梗在喉里,不吐不快,还望陛下恕臣无状!”赵普吞吞吐吐地说道,脸上的神色颇有些不安。
  太宗从龙椅上面站了起来,在屋子里面走了两步,来到了赵普的身边,恳切地说道,“则平啊!你我相交数十年,虽分属君臣,实则情同兄弟,有何话不可明言呢?但说无妨!”
  “陛下真的打算答应契丹人的议和要求,与他们结亲吗?”赵普有些不解地问道。
  “呵呵!是颀儿托你问的吧?”太宗皇帝微微笑道,“朕早就知道她会求到你的门上的。”
  “老臣不敢隐瞒,颀儿公主的确来找过老臣,不过臣也很想知道陛下的意思究竟如何?这件事情也是关系到我大宋国运的大事,丝毫马虎不得啊。”赵普先是承认了太宗皇帝的猜测正确,接着继续追问道。
  “朕虽然算不上英明之主,但也绝对不会把自己的女儿当作政治筹码来使用,和亲只不过是契丹人想要寻衅的借口罢了!一旦他们得不到满意的答复,宋辽两国必然会重起战端,我可不想自己的女儿去那苦寒之地受苦,更不用说,朕曾经在太祖的面前答应过,必然要让幽云十六州之地重回我汉人之手!”太宗皇帝冷哼道。
  “陛下英明,和亲实乃不智之举,只会更添辽国的嚣张气焰,打击我们大宋国的民心士气,实在不能答应!”赵普立刻附和道,“不过若是公主问起来的话,老臣应该如何作答才好呢?”说完将一双眼睛围着太宗皇帝直转。
  太宗转念一想,笑着说道,“这个好办,你就说朕让她好好呆在宫里准备嫁妆吧!”
  “陛下方才不是说——不打算和亲?”赵普见皇帝居然当着他的面就出尔反尔,心中很是诧异,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太宗皇帝没有答话,只是笑吟吟地望着这位两朝重臣,这位大宋文臣之首,这位自他不到二十岁时就已经跟在太祖身边出谋划策的大宋开国重臣。
  赵普望着满脸笑意的皇帝,心下若有所悟,也哈哈笑了起来,良久之后方才说道,“陛下真是高明,老臣这就回复公主,让她定下心来准备嫁妆,以免将来手忙脚乱,呵呵!”
  “秦王在开封府任上做得有声有色,朕很是欣慰呐。”过了一阵子,太宗突然有些奇怪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赵普觉得很是蹊跷,仔细看时,却发现太宗皇帝虽然口中称善,但是面上却带忧色,心底暗自盘算了一下,立刻恍然大悟,于是进言道,“陛下,还有一事不可不议!”
  “何事?”太宗惊咦道。
  “我朝只有皇子,而没有设立太子之位,实在于礼不合,太子乃是国之储君,以传宝器的人选,此位不可长久空缺啊!否则违逆天道,恐生民变。故臣代表百官,恳请陛下选一位皇子为太子,以安天下臣民之心!”赵普郑重其事地进谏道。
  “则平此言差矣!”太宗不悦道,“当初太后设立金匮遗书的时候,你也是在场的!兄终弟及乃是定数,朕岂能私自修改?况且秦王廷美英明睿智,继承大统也是礼所应当,则平你为何要提议设立太子呢?此事不提也罢了!”说完后叹了一口气。
  赵普是经历过这场事件的老臣,太宗皇帝的心里再想什么,他自然是心知肚明,他可不认为太宗的风格会如此之高,肯将这天下人争夺不休的皇位传给兄弟,否则他也不用一提起这件事情来就一脸衰相了。根据他的猜测,太宗皇帝似乎更属意于将皇位传给自己钟爱的三皇子,而对于实力尾大不掉的秦王廷美,则是猜忌要比信任多得多。
  可是这种话是牵扯到皇家的内部的,自己一个外臣没有办法言明,虽然赵普明白皇帝希望立太子的心思,但是却不能直接说出来,最后他想了又想,跪在地上对太宗谏道,“兄终弟及,只是权宜之计,况且太祖已经自误了,难道陛下你还要重蹈太祖当年的覆辙吗?”说完后在地上连连叩头不已。
  “唉——则平你是忠直之臣啊——”太宗皇帝长叹了一声,无力地挥了挥衣袖,没有再说别的话。
  赵普又陪了一会儿圣驾,自请告退,出了皇宫,返回自己的府邸。
  “相爷回来了!”管家迎了出来,将赵普从轿子上小心地扶了下来。
  “家里有什么事么?”赵普问道。
  宰相视事的时候,往往要在中书省里面办公,遇到了大事经常留宿官邸数日不回,因此很多时候家中发生什么事情,还得有家人禀报方才知晓,这也算是为官者的缺憾了。
  “回相爷的话,家中一切安好,夫人在后堂中观赏梅花呢!”管家恭敬地回答道。
  赵普的府邸比起几位亲王来也丝毫不逊色几分,他一路穿廊越室,来到了后堂,换上了家居服饰后,慢慢地踱进花园中,满圆的花木早已经凋零,惟有梅花依然傲立枝头凌寒绽放。
  “夫人的兴致很好啊!”赵普走上前去,站在夫人的身后叹道。
  “老爷回来了?”夫人转过身来,关切地问道,“这几日在官邸身体可好?老寒腿的毛病有没有再犯?可曾用过饭了?要吩咐厨房上些饭菜么?”
  “有劳夫人挂念了,一切都好得很,倒是夫人你不宜长久呆在雪地里面,如今寒气日重,要小心身体啊!”赵普将夫人扶着走回房间里面,一面细心地提醒道。
  两人回到屋子里面,坐了下来,喝了杯热茶后,夫人说道,“老爷,你也是过了六十的人了,何必再为那些烦心事劳神?我们家里什么都不缺,你又何必非要跟那些后辈们一较长短?在说你已经两度为相了,不如辞官回家养老多好啊!”
  “夫人你说的轻松啊!”赵普叹息道,“一朝为人臣子,就算是把这身老骨头卖给皇家了!且不说皇帝现在正需要我替他做一些他想做而无法亲自来做的事情,不会放我回家,就是皇帝答应,我也得谋好后路啊!”
  “此话怎讲?”夫人问道。
  赵普想了一下后,闷闷不乐地说道,“以前少年气盛,光想着有皇帝照应,自己又有从龙的功勋,总是不将别人放在眼里,该收的,不该收的东西,都收了不少,该得罪的人,不该得罪的人,也都得罪了不少!现在想一想,实在没有必要啊!我们这些作臣子的,就好象是皇帝手里面的一颗棋子,该保的时候他自然会保,可是该弃的时候,他也是绝对不会顾念旧情的!”
  “既然作得不开心,那我们不做就是了!难道别人还会为难你一个告老的重臣吗?”夫人见赵普有些意兴阑珊,就劝慰道。
  “为人臣子者,最重要的就是要知进退,该进则进,该退则退。现下正是皇帝需要我的时候,他怎么会轻易叫我致仕呢?况且,等我做了这件事情,我的那些老对头们也就再难翻身了!到那时候,朝堂之上尽是我的门声故吏,想要如何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赵普耐心地解释道。
  “莫非又要做大事了?”夫人有所察觉。
  “昔日我献上金匮遗书,替当今皇帝洗刷了弑兄篡位的恶名,但是也留下了隐患,现在是该到我为皇帝陛下分忧的时候啦!”赵普仰起脸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道。
  “是为了太子之位?皇帝开始为自己打算了?”夫人深明内情,霍然惊问道。
  “谁人没有存下点儿私心?天子也不例外啊!只是希望这场变故不要伤到大宋的筋骨吧!”赵普的眼睛眯了起来,不经意间有些许的寒茫一闪而过。
  天下第一的位子,无论是谁坐了上去,都不会愿意主动让出来的,即便是亲兄弟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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