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真是折煞奴家了。”红衣赶忙拂袖遮脸以示羞赧,“奴家本一介落拓女流,人微身贱的,哪里受得起锦衣卫总旗的抬举。”
什么都还没说就急着推脱,老狐狸就是老狐狸,林鸾暗暗腹诽。
“如若我说,这是朝廷的意思呢?你可要想清楚了再回答。”
寒意漫起,渐渐爬满每个角落。
“林姑娘许是在深闺中待得太久了才会这般可爱,”红衣半掩着丹chún噗嗤笑出声,“容奴家饶舌一句,凡是踏上我们这无归道的人,最不喜的,就是庙、堂、威、风。”
林鸾侧过身深深看向她,呼吸加重,愠色慢慢爬上眉梢。换做她属下的人,此刻定是不敢多言忤逆,可偏就这个女子油盐不进,任凭外头雨急风骤,她自浅笑着岿然不动,好似重拳打到棉花里,有气也无处发。
正当二人僵持不下之际,言澈突然开口:“半个月前,锦衣卫曾在江浙一带截获yu走水路偷渡上岸的私货,丝绸,珠宝,瓷器什么的,当真叫人叹为观止……”chún角缓缓勾起,露出一抹意义不明的笑,双眼狭长出冷峻弧度,径直望向红衣女子。
香炉上轻烟似寡淡了几分,渺渺不知去处。红衣渐敛笑意,搭在chún畔的纤手自然垂至身前,下巴昂起傲然弧线:“几日前还听婉莹抱怨言郎不解风情,奴家还好语相劝了几番,没承想风水lún流转,这么快就lún到自己个儿身上了。”
“还好,还好。”言澈打起了哈哈。
红衣背过身向着里处慢踱了几步,眉头紧锁,像是在权衡什么,随即又绽出花一样的笑容:“这个忙,我可以帮,不过……”尾音绕转,变得有些yin阳怪气:“言郎你是知道规矩的。”
言澈抱拳,嘴角含笑:“那是自然。”
林鸾颇觉头疼,揉了揉眉间。规矩?呵,这就是她作何不喜与此人打jiāo道的缘由。商人,尤其是像赛掌柜这般黑白两道皆沾手的商人,从来都是利字当头。
这回言澈许下的条件,林鸾心中大抵了然。海禁之下,凡随意出海经商者均要大处。可肥rou就摆在那,你不吃终会有人替你吃。自古富贵险中求,细细算来,这些年不知死活绞尽脑汁要往海里钻的,光林鸾知道的就有那么一二十个。看来这个赛掌柜的目光,还真是长远得很,小小的吉庆街怕是装不下她的贪心。
红衣女子见他爽快也就不再废话,甩开衣袖以手撑头,半倚在软榻上:“言郎今日来此,所求为何?”
“赛掌柜素来见多识广,不知可曾见过此物?”言澈摊开手,露出一枚十字利刃。
红衣昂起身子,蹙眉打量几番,沉吟片刻莞尔道:“瞧着像是东瀛来的物什,不知言郎如何弄到手的?”
东瀛?林鸾的思绪再次飘远,自前年东瀛使团进京有意jiāo好,城中也便多了好些东瀛人士,于户部皆有造册,应属清白,难不成真的有异心?
“如何得手并无甚相关,在下只问一句,若是凭赛掌柜的人脉,能查到何地步?”言澈郑重神色问道。
“这奴家可不敢随意夸口,要是办砸了可如何jiāo代?自断后路的事,聪明人是不会做的。”红衣再次倚下身去,眸光多变,“若是言郎肯多透露些消息,奴家这边做起事来也能省去不少的弯弯绕绕。”
“偌大的京城中,怕是只有那尚未发生的事,却不会有赛掌柜您不知道的事,在下怎敢在此班门弄斧。”
红衣被呛了声,狠狠剜了言澈一眼,旋即又化作绕指柔,望着香炉上的轻烟缓缓道来:“最近确实有那么几个东瀛莽夫来找姑娘们喝酒解闷,喝多了就开始满嘴跑舌头,说他们东瀛国有种yin阳秘术,可以助女子青春永驻,容颜不老。”
抬手将捻过帷幔,细细在指尖揉搓:“逆天改命的邪术从来入不了正派的眼,只因这其中代价颇高,而这秘术所需的物什,更是yin暗至极。”
言澈凝了眉,林鸾沉了色。
“需寻来多位八字纯yin的少女,取之心脏晒干碾碎做yào石,辅之心头生血做引,日日服用,假以术法调和方可奏效。”
八字纯yin,取心为yào,以血做引……林鸾突觉一阵眩晕,胃里好似翻江倒海般连连作呕。害死这么多条鲜活生命,竟只是为了保全容颜?!怒火熊熊于心,恨不能马上将那歹人碎尸万段,好祭慰那些屈死的冤魂。
言澈虽不说话,一双手却早已紧捏成拳,眸色深沉不辨心绪:“容在下再问一遍,若是倾赛掌柜全力,能查到何地步?”
“言郎说得可真轻巧,查人可不是上下嘴chún一碰就能轻易了事的。”红衣女子chún角闪过一丝讥讽,抬手就着灯端详起自己的手。余光瞥见他仍旧昂首立在原处,眸子幽森漆黑,虽带着笑意却寒意凛凛,心下暗叹好一个笑面修罗,这才慢条斯理补充道:“怎么也得给些时日吧。”
“三日。”
红衣怔了怔,秀长的眼睑微眯,似有血色暗涌。言澈毫不退缩,正面迎上她眼角锐利,笑得犹是灿烂。隐约中若有rou眼瞧不见的刀光剑影jiāo叠在二人之间,凭谁都不愿让步,更漏声声落下,伴着汹涌气场翻腾,流转,幻灭,良久终是有人先jiāo了qiāng。
“三日之后,便会有人将消息亲奉其上。”红袖一扬,落下两旁海棠红垂纱,掩住了她那窈窕身姿,“奴家累了想好生歇息歇息,烦请二位回去吧。”
“如此便先谢过赛掌柜了。”
林鸾如闻天籁,忽觉心中似有千斤大石落下,恨不能chā上翅膀马上逃离这个鬼地方,脚还没迈开几步就听见后头响起妖娆话音。
“瞧奴家这脑子,险些忘了恭喜言郎,程家小姐,温良恭俭,平貌俱佳,确是个难得的妙人。”言毕又掩chún添上几声银铃般的笑声。
突然来这么一句没头没尾,语义不祥的话语,听得林鸾云里雾里。什么程家小姐?恭喜什么?狐疑地望向言澈,见他同自己一般迷茫。冥冥之中不安的情绪开始滋长,刚想饶舌再问上一嘴,却被红帐中翩然举起的玉手噎了回去。
“小青,送客。”
回去的路上,林鸾脚步飞快,越走越急,一溜烟小跑起来,远远将言澈甩在后头。
“阿鸾?”言澈迈开大步。
“嗯……”林鸾沉沉应声。
“阿鸾”
“……”
“阿鸾”
“闭嘴!”
言府门外的几株红梅已倩笑着向二人挥手,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却抢先落了下来。望着林鸾紧绷的小脸,言澈颇觉头疼,只得略略缓下语气曲线救国:“阿鸾走这么急,可是饿了?”
林鸾黑了脸,言澈噤了声。
气氛陡转直下,直叫言澈憋得难受,滚了滚喉咙,叹气道:“好吧,我承认这回行事确实鲁莽了些,可你也看到了,那姓赛的不好打发,不出点血她定是不会松口的。”
“呵,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倘若日后东窗事发,你就等着吃牢饭吧!”林鸾恨恨,额头青筋bào起几根。
言澈耸了耸肩,似乎并不在意。须臾又挑起嘴角,嬉皮笑脸地凑上前去:“若我真下了狱,阿鸾可愿给我送牢饭?”
“好啊。”林鸾后退一步同他保持距离,双手抱于xiōng前,冷笑连连,“鹤顶红煮孔雀胆,言公子可要尝尝?”
言澈脸上却未见丝毫颓意,双眼含笑肆无忌惮地直盯着林鸾不放,明眸深邃似要望进她心底。他上前一步,她连退两步,直到退无可退,直到他的鼻息触及她的额头。
“只要是阿鸾做的,我都吃。”
北风携来暧昧气息,搅得林鸾面上灼热大半,灵台浑浊赶忙埋下头不敢回视他,xiōng口扑通直闹个不停歇。良久不见面前人有挪步的打算,心中百转千回,终是铁下心肠岔开话题道:“适才在那无归道上,我好像瞧见了几个被朝廷悬赏缉拿的犯人。”
那人身子震了震,沉默似王母手中的玉簪,绝然在他们之间划出一道泾渭分明的界线。刺眼光亮瞬时晃入林鸾眼中,原是言澈撤后几步,只拿桀骜背影对着她:“你没看错,他们,确实都不是善茬。”
“而你早就知道?”林鸾挑起一边的眉毛,沉声问道。
“对,我早就知道。”言澈侧身斜眼向她,逆光之下,侧颜犹是隽秀。未等林鸾发作,他又紧跟着抢问道:“可那又如何?”
林鸾几乎要将眼睛瞪破,扯了扯嘴角干笑两声:“如何?你倒是真敢问?!”
“张家屠夫,本住在城南,每日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多卖些rou,赚钱养活一家老小。”言澈抬眸望向空中云絮,兀自说个没完,“可就在去年,城中有一纨绔见他娘子生得美貌,便起了歹心yu行不轨。他娘子宁死不从,终丧了xing命。张屠夫哭到顺天府尹那去,却被乱棍打了出来。后来一打听才知道,那纨绔原是东厂商公公的义子,所以才敢这般胆大妄为。后来的事,想必你也能猜出个大概了……”
言澈垂眸望向她,笑容中满是疲倦。
“从来都只用来杀猪的屠刀,竟也会沾染上人血。”
林鸾紧咬着下嘴chún,息了声。薄云惨淡,缓缓褪去,金乌跃然窜出,平白泻下一地明黄。
“若非世道所迫,谁不想当好人,坦dàngdàng走在阳光下!”强光之下,言澈下意识眯起双眼,抬手挡在额前,“人生而向阳,却又不得不委身黑暗才能苟活于世,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望着眼前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林鸾却觉得好似第一次同他相jiāo识,心中五味繁杂。世道不公,她又岂会不知?忽地几缕微风,dàng起枝头红梅摇曳,暗香浮动,莫名惹上了几分苦涩。
“回去吧,我……饿了。”
“好。”
☆、诗与花
北风肃肃,庭院中枯枝阑珊,唯几株腊梅翩然于此间绽出朵朵嫣红。前日京城扬起小雪,像是有桂花自琉璃月上飘下,昨日方歇。纯白裹上嫣红,端的是红梅傲雪尽风流。
重门敞开,两个梳着双平髻的小丫鬟引着一群少女步入梅园。罗裙摇曳,三五成伴,谈笑风生,为这处清冷平添了些许鲜活。
人群最后头,一素衣女子兴味寡淡,不赏梅,也不与人攀谈,一进门就拣了园中角落处的石凳歇下。眉眼生得极好,却总凝着化不开的浓愁。
此处乃是秋家私宅后院,因着新雪初霁,秋夫人见园中红梅开得艳丽,一时心血来cháo,向京城中侯门重臣家的女眷广发邀请,一道入园赏梅吟诗,名单最末尾,竟还捎带上了林鸾二字。
这种风花雪月之事原本就与她不相衬,更何况眼下案情进行得正焦灼,哪还有劳什子闲情雅趣去学别人端起惆怅吟歪诗,待请柬递上时想也没想就一口回绝了。可始料未及的是,这位秋夫人的耐心竟比那刘备三顾草庐还要来的深切。林鸾实在不忍那送信的小丫头大冷天的反复来回折腾,这才无奈应了下来。
缩在角落斜眼粗略打量梅园一圈,不禁咋舌,这秋夫人还真是八面玲珑心,非二品官员以上的女眷不请。而且来的尽都是些烂漫年华的玉面少女,不知道还以为这办诗会的是这秋家小姐,而不是婚嫁多年的秋夫人。
用言澈的话说便是:“这秋夫人心真宽,家宅不宁,不想着怎么调和自家夫妻关系,倒去笼络那些个高官内围,莫非是想曲线救国不成。”传闻到目前为止,刑部秋大人还宿在衙内,丝毫没有回府的意思,看来这对素日蜜里调油的夫妻怕是真生了嫌隙。
心思回转,重又落到了那糟心的疑案上来。要她乖乖在家中等那老狐狸的消息,这可不是她林鸾的作风。自那日从无归道上回来,林鸾便着手往那群东瀛人中安chā锦衣卫的人手。都是些办事麻利的老将,不负重托,昨夜就打探出了些许情报,原来那些看似普通互不相熟的东瀛人,果真在暗中成立了个秘密组织结党营私。奈何他们口风紧,想再套出些东西还需要些时日,也不知今日可有新的消息传来?
这怪案说简单也不容易,说难也并非无解,可为何当日顺天府尹将这案卷移jiāo刑部后,就没了下文呢?这秋老爷子向来比猴子还jīng明,这会子故意拖沓可不像他的xing格,那不成他还有旁的什么打算?
新雪压弯枝头落下,林鸾就这么定定地发着呆,浑不知何时身后已然站了个人。
“微雪初霁,红梅娇艳,若是不及时欣赏,岂不可惜了?”声音清冷却悦耳。
林鸾颤了颤身子,慌忙回身看去。却见一少女娉婷立在树下,肤色白皙,chún色粉淡,宛若新制的胭脂被不甚打翻晕在雪白宣纸上,乌发松松绾成堕马髻,用一支鎏金穿花戏珠步摇压着,端的是芙蓉如面柳如眉。肩上还落着些许嫣色花瓣,只轻巧一站,便叫那一树的红梅都失了颜色。
上下打量,少女哪里都好,只一点让她疑惑:她,是谁?
“吾名程合馨,家父乃是长宁侯。”少女福下身子施礼。
长宁侯之女?奇了怪了,程家老爷子何曾与她有过jiāo集?
程合馨看了看她,又瞥了眼她身旁的石凳,见她一脸茫然并没有请自己落座的意思,索xing过去挨着她身旁坐下:“林姑娘或许没听说过我,可我却知晓林姑娘。”
“你……认识我?”林鸾更懵了。
“前日,我家丫头刚好打德胜门经过。”
耳边似有一阵闷雷zhà起,骇得林鸾抻到了舌头。前日!德胜门!林鸾只觉xiōng口小鹿似乎马上就要破膛而出,咽了咽口水干笑两声。
程合馨礼貌回笑,可笑意却并未淌至眼底:“林姑娘与言公子……瞧着关系甚好。”
林鸾凝起秀眉,笑容僵在脸上。她说这话,究竟是何意思?
程合馨并不理睬她眸中试探的目光,昂首兀自端详起枝头的红梅:“记得去年,我随家母一道入广济寺上香,时运不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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