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脸脚都都挪不动半分。
古小福的脑子比之前清醒了许多,可她顺着狐弯弯的剑尖看去,也吓得抓紧了手下的稻草。
一个白袍子的瘦弱女鬼直愣愣地站在礼易墨后方的案桌之后,被白袍盖住的腿比一般人要长上许多,那淡青色的月光凄凉地从她的头顶洒下来,在那长及脚面的乱发周围,全是飞起的白沫,她的发将脸全部盖住,一双长手也被掩在白袍之下。
那女鬼慢慢往前伸出手,那足有三四尺长的袖子便瞬间往前撒开来,四下而起的风将她的长发更加骇人地往一边吹去,案桌上的蜘蛛丝也剧烈地晃荡起来。
“我死得那样凄惨,魂魄不得安歇,我恨,我恨……”从那女鬼身上幽幽地传来凄厉的话语,像是雾气般在四周环绕开来。
古小福惊恐地看着那女鬼长长的下摆,那白裙长得拖地几十尺,在她站立的位置之后,那些白布皱巴巴地相叠交错着,活像……
女鬼白袍旁的稻草动了几下,几条小蛇慵懒地从她的裙底钻了出来,在地面游动着伸展了下身体,便忠实地盘在那女鬼身边,古小福想起来了,那皱巴巴的白布,活像是蛇蜕下的皮。
“蛇精!是蛇精啊!”古小福大叫道。
那女鬼听到了声响,单手一挥,一条蛇便听从着她的指令梭梭地游了过去,伏在古小福躺着的草堆前,示威似地吐着信子。
“蛇精……”狐弯弯手上的剑还没挥开,一条蛇又从女鬼的袖间飞了过来。
狐弯弯大叫一声,手腕上的玲珑带子抖动了一下,单手掩面着,另一只手上的剑便咣当一声落了地。
礼易墨回身对着那个女鬼,眼中却全然没有害怕之情,他的头埋得低低的,分明的五官全被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下。
“又是蛇……”他的口中低低地吐出了这几个字,突然抬头。
“我讨厌极了这种黏糊糊的东西!”他这么说着,身体已经迅速地往前冲去,那女鬼伸长的手还没来得及放下,便被礼易墨一把捉住。
礼易墨碰到那手的瞬间眉蹙了一下,接着眼中闪出了无比的愤恨。
“居然是这种鬼东西!”他一手伸进那女鬼的袍子,抓住里面的东西一拉,一根手腕粗细的木棍就啪地一声掉落了出来。
跟随着那木棍掉出的,还有一团又一团大大小小的蛇,被礼易墨扯得在地上扭曲翻滚着,就像一团团胡乱结成的麻绳。
那女鬼也失了神色,一个后仰,居然啪地摔了下来。
从古小福的角度看去,那女鬼比常人要长上几尺的脚突然折成了两半,生生地顺着长白袍倒了下来,而那袍子一掀开,居然是一堆叠起的砖块。
“哈,我倒要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狐弯弯见势,突然来了劲,她捡起地上的剑刷刷地舞动了几下,接着猛地朝那女鬼刺去。
可她的剑还刺到女鬼的身体,女鬼的领子已经被礼易墨一把抓了住。
女鬼的发顺着被礼易墨抓着而倾倒的身体往一边泄去,终于在月光下露出了她的面容。
是一个年轻女子,虽然脸上依旧肮脏,嘴边与眼角都沾满了尘土,但还能勉强看出她清丽的容貌。
“你是个什么鬼?!”礼易墨看着掉落一地的树枝与砖头,心头突然起了一阵无名火。
那女鬼将脸埋了下去,身体瑟瑟发抖,狐弯弯小心地上前碰了一下她的脖子,一股暖流瞬间传了过来。
“你不是鬼呀。”狐弯弯有些气恼地将手中那把费了好大劲才求来的降妖伏魔剑一丢,上前扒开她的长发。
那女鬼没有说话,礼易墨手一松,她便跪坐到了地上。
地上的那些小蛇一惊,忙翻转回身体,从四处游回那女子身边,它们的脑袋高高地昂着,在女子前方列成一排,弓身滋滋地吐着信子。
“都回来吧。”那女子柔声道,一手将那些蛇逐一一抚,那些小蛇便乖顺地团在她的掌心。
“这些蛇都是你养的?”狐弯弯感到有些新奇。
女子点头,将蛇全部收好后,回身对古小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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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这些蛇都是无毒的,你没有大碍的。”
古小福有些困惑,她脖子后方的确还有些肿胀,可要是那些蛇无毒,礼易墨扛着她时,还有为她吸毒时那种怪异的感觉又是什么,在竹林被蛇咬后,她分明已经感到头晕眼花,脖子肿胀了啊……
一想到礼易墨的唇,她的后脖又不由自主地开始发烫了。
“山下的林子里有些叶子,碰了脖子后会让人感到有些不适,再被蛇一激,你就会误以为……”那女子的话还没说完,古小福看到礼易墨已经气呼呼地走了过来,他大手一拎,便将她从草堆中提了起来。
“你居然连有没有毒都不清楚,你这女人的身体是用木头做的吗?”礼易墨恶狠狠地说着,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亏我还以为你要死了,居然还帮你吸毒!”
古小福被他那散着的气势吓得直往后缩,可没有蛇毒不是好事吗,礼易墨他为何要那么生气呢?
礼易墨训罢古小福,一转身,又蹭蹭地走到那个跪坐着的女子身边。
“那你又是什么人?干嘛要在这儿装神弄鬼?”他边问着,边用小枝挑起了一根遗漏的小蛇,撇撇嘴,将那蛇丢向女子。
女子小心地将伏在她肩头的蛇取下,又放回袖口,叹了口气。
“实不相瞒,我在这儿只是想有个安身之地,而扮鬼也不过是为了吓跑那些过来打扰的人,刚刚听到你说要一把火烧了这寺庙,我才现身想将你们吓走……”
狐弯弯打量了周围的摆设,在布满尘螨的佛像后面还支着一口黑漆漆的锅,而那女子平日睡的地方,估计就是古小福躺着的稻草堆了。
“在扬州城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个有着灰眼睛鬼魂的事,指的就是你?”狐弯弯问。
“不是灰眼睛,是灰袍子,我前几年都穿的灰袍子,最近袍子烂了,只好换了套白的。”那女子纠正道,长发下的眼显得很诚恳。
狐弯弯感到身边突然起了一股炙热的火气,再一回头,便被礼易墨凶恶的模样吓得差点跌坐在地。
“灰色袍子……”礼易墨重复道,他的话语就像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一般,“我们费了那么大劲上来找灰眼睛男人,而你却……”
狐弯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吐了下舌头。
“我好像记错了,不过……”狐弯弯扭过头,不顾正狂暴的礼易墨,又对着女子道,“不过听说有十多个人失踪了呢。”
女子点点头,指指窗外。
“山路崎岖,特别是扬州城外的河流改道后,这提真山南边就少了一块,一失足便会掉落悬崖,连尸骨都找不到。”女子说着,苍白的唇扬了扬,她的两颊同样是凹陷进去,“那山崖就在寺庙的后方,我时常看到有人就这么掉下去,不过我不说,谁也不会知道。”
狐弯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问,“可砍柴的李樵夫说,你的手也是冰冷冰冷的……”
她话没说完,突然右颊一凉,一个冷飕飕的东西冰得她浑身一抖。
那女子将贴在狐弯弯脸颊上的手收了回来,凄楚一笑。
“我的手的确很冷呢。”她垂下眸,像是顾自说着,一条蛇从她的袖口爬出,往外探了探脑袋,女子用指尖一点,轻轻地抚摸起那蛇身来。
她细长的指尖一点点在蛇鳞上游动着,发出了一下下轻微但温润的声响。
“我特意让自己四肢冰冷啊,那样才能与这些小东西亲近……”女子喃喃地说着,单手在蛇身上一点点游移,“因为跟那些负心人比起来,蛇可是可靠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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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庙外的风小了一些,那中央的火堆也滋滋地燃得更加热烈,那些火舌现在肆无忌惮地沿着木柴跳跃着,将周围一圈的地面都映得发红。
那个假扮女鬼的女子缩在墙角,双眼有些惊恐地望着那火堆,脊背死死地贴着冰冷的墙面,她的四周同样盘踞着那些蛇,也都摆着尾巴往阴凉的地方扎着。
“你们能不能把那堆火灭了?”那女子的额间冒着汗,脸色更加苍白。
礼易墨看看女子,朝古小福使了个眼色,古小福便伸手去捣鼓火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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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现在不会已经变得跟蛇一个习性了吧?”火虽然灭了,狐弯弯的脸上却燃起了新奇的神情,她小心走过去,又用手碰了碰女子的手,确实比一般人要冷上许多,那女子的指腹上也黏黏湿湿的一片,惊得她忙把手缩了回来。
女子点点头,她将手往袍子上擦了擦,一条袖中的蛇见没了火光,新奇地将脑袋探出,却被女子温柔地又将它的脑袋塞了回去。
“我每天都在不远的一个山泉中浸泡身体,冬季也尽量不穿厚重的衣裳,只有身体越来越冷,我的心才不会那么焦灼。”女子爱怜地看看身边的那些蛇,嘴角扬起了抹笑容,“这些小家伙也喜爱和我一起呢。”
古小福听着,突然想到刚刚女子说过的一句话。
“负心人?你刚刚提到了负心人吧?”古小福重复道。
礼易墨瞪了她一眼,抬腿就往外走。
“快点,收拾收拾东西离开,既然没有那灰眼睛蝈蝈的消息,关心什么负心人做什么?”礼易墨根本没瞥墙角的白袍子女人一眼。
“刚刚那不是说,那么晚了下山,很可能会摔下去吗?”古小福想了一下,确定这话是礼易墨扛着她时所说过的。
礼易墨一愣,随即瞪了古小福一眼,他作势在庙槛前转了几个圈,又走了回来。
“大爷我又不想走了。”他大喇喇地坐在白衣女子面前,将古小福与狐弯弯一拉,强迫两人也坐在地上。
“你,说说,那个负心人是怎么回事,我闲着也是闲着,可难得有这种兴致。”礼易墨挑了下眉,嘴角扯了扯。
那女子点点头,清冷的月光照得她的大眼看上去有些空洞。
“小女子名叫安忆竹,原本是临安城郊的一名采莲女……”那女子刚说了一句,突然停下了话语,将她胸前的一把发举起,慢慢地抚摸着,她慢慢抬起头,扬唇道。
“你们觉得,我的头发好看吗?”
礼易墨一愣,古小福忙点了点头。
女子满意地点点头,将她那头已经毛躁不堪的发放了回去,边用指尖细心地梳理着,那些发内的脏东西便顺着她的手指一点点往下落,但女子脸上还是一副陶醉的神情。
“之前在采莲村,人人都知道我安忆竹的发是最美丽的,他也是这么说的,他和我可是青梅竹马呢,他常做的一件事便是帮我洗头,一边洗,一边他便会温柔地说,等到他金榜题名了,一定会盖一座很大很大的宅子,让我住在里边,那儿有一堆的丫鬟服侍我,我什么也不必想,每天要做的便是躺在那长椅上安心养我那美丽的头发……”
女子说着,小脸上漾起了幸福的笑容,地上的一条蛇顺着她的发慢慢爬了上来,她也并不阻拦,反而更加爱怜地抚摸着那条蛇身。
“他跟我说他爱我呀,他说即使他蒙上眼,在一百个姑娘中他也会从我头发的香味中找到我呢……我信他,当然相信他,我们还订亲啦,他家九十老龄的祖母都喝过我斟的茶了呢。”女子顾自一个人说着,那出神得有些茫然的双眼内仿佛已经没了另外三人的存在。
“后来呢?”狐弯弯问,她心里起了不详的预感。
“他很用功读书,说考了功名才能回来光宗耀祖啊。”女子吃吃地笑道,“他家没有钱,我就将家里的积蓄全给了他,可他要赶考却还是不够盘缠,那可怎么办呢?”女子歪了歪头,将她的发举起来放在眼前看了看,接着突然抬头笑道,“所以我就把我的发剪了,卖了钱给他当盘缠呢!”
她笑着举起两根手指:“我那头漂亮的头发一共卖了二十两银子!二十两哦!”
古小福看着她的笑靥,突然感到有些害怕,不知是不是没了火的愿意,她的脊背都开始一阵发凉,她侧眼看看礼易墨,他倒是一手托腮,听得很是认真。
“然后呢?”礼易墨问。
“后来他中状元啦,那天皇老爷的手下还亲自来了我们采莲村呢,我一直在村子里等他,等了整整一年,当得知这个消息时我多高兴啊,没了长发,我只能终日裹着头巾过日,大家见了我都叹气,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为他做的一切我都是心甘情愿的,而且他终于成功了,他一定会来实现他的承诺……”
女子的头埋了下去,似乎在思索之后发生了什么事,过了好半晌,她突然抬起了头,她一把抓住爬到了她肩头的那条小蛇,猛地往地上一摔。
那蛇吓得在地上滚了几圈,惊得原本也在地上游走的两条蛇也往两旁猛地一闪。
女子的眉紧紧地蹙了起来,她的鼻翼剧烈地张合着,脸上瞬间起了一股怒气,她两手贴地,右手的食指一下下在地上缓慢地抓着,起了一阵刺耳的声音,她就这么重复地抓着地面,直到指上的鲜血一点点渗出,在地面上留下可怖的痕迹。
“可不久,就传来个消息,说他要和公主成亲,要当驸马爷,我当时整个人就呆在了原地,我怎么也不信他会这样背信弃义,他答应过的!他答应过的!”安忆竹声音发颤,最后的话语就像是在喉咙中嘶吼出来一般。
“可你后来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古小福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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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浑身颤抖着,她身上的蛇也因为惊恐而纷纷四下逃窜着。
“我不顾爹娘的阻拦,千里迢迢去长安找他,可却发现这一切都是真的,他真的好成为堂堂驸马爷了,而我又算什么呢,这样一个卑微的采莲女,连唯一自豪的长发也没了,若是不小心被人扯下头巾,就会被当成怪物一样看……我在长安见到他啦,我和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他交肩而过,可他根本就没认出我来,径直往公主府的方向去了……”女子的头越埋越低,脸色也越来越阴沉。
“我沿路返乡,一路却受尽嘲笑,有一次被几个小孩用石子追着往山上跑,脚下一绊竟差点摔了下去,我积郁着的悲伤终于释放开来,而在我失声痛哭的时候,却是一条冰冷的蛇游到我身边,像是安慰似地盘在我身边啊……”
女子诉说完,又恢复了之前的神情,她将地上那条受惊的小蛇拾起,爱怜着在它身上吹了几口气,从一旁的破碗里挖了一块草药汁,一点点抹在蛇身上。
“人根本就不如这些冰冷的蛇!我宁愿丢弃自己身体的温度,和这些蛇厮守终身,也不要再去见到那些人!”女子咬牙切齿道。
庙外的风又大了一些,起了一阵有些凄厉的鸟叫,伴随着的还有竹叶摩擦的声响。
礼易墨偏着头,双眸有些探究地注视着安忆竹,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脸上划过一丝笑容。
“对了,你一路上有没有遇见一个灰眼睛的男人?”礼易墨有些兴奋,他手指轻点着地面,脸上绽出了笑容,“我们一路这么过来,一般遇上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最后都会查到与那灰眼睛男人有关,你应该也是吧,来,告诉我,你有没有见过?”
古小福对于礼易墨的兴奋有些不解,安忆竹看上去还沉浸在悲痛之中,可礼易墨对她的事情似乎一点也不关心。
安忆竹似乎一点也没有怪罪的模样,只是摇了摇头。
“从去的路上到庙中,我都没有见过什么灰眼睛男人。”她这么道。
礼易墨有些泄气,古小福这才搞懂了他刚刚听得那么专心的原因是什么,他压根不是在聆听那女子的心事。
“是哪个公主啊?”另一个女声问。
古小福回头,只见狐弯弯整个人拼命往前伸着脖子,她的唇不由自主地咧开着,双眼兴奋得要射出光芒来,她一个重心不稳,差点倒地,安忆竹忙伸手扶了她一把。
“喂喂,告诉我吧,你的那个他娶的是哪位公主?皇宫之内的事我可了解得透彻呢,或者你干脆说说那个他叫什么名字?我应该也知晓!”狐弯弯快声道,她心中满是欣喜,这回就算没有见到什么灰眼睛的鬼,也捞了一个不得了的大消息。
安忆竹顿了顿,这样道:“他叫秦绍,娶的是……光华公主。”
古小福与礼易墨点点头。
“这名字,好像在哪儿听过。”礼易墨眉头一皱,瞥了眼狐弯弯。
“光华公主,不就是你在上山时提过的,她的夫婿不是你七姑妈的三堂叔的干儿子吗?”礼易墨脸上的疑云瞬间飞了开来。
“你记性真好。”古小福羡慕道,同一件事,她却压根想不起来。
“那是当然。”礼易墨有些得意,嘴巴咧了咧。
而一旁白衣女子的脸色却起了变化,她的眸子瞟向狐弯弯,吸了几下鼻子。
突然地,安忆竹猛地扑了上去,一把拽拉下狐弯弯的腰囊,狐弯弯根本没来得及躲避,可腰间的带子栓得紧,那粉红色的小囊被安忆竹用力一扯,便刺啦一声裂了开来。
一些金银配饰叮叮当当地掉了一地,还有两个精制的脂粉小盒也在空中翻了几翻后滚落在地,安忆竹趴在地上,拼命地睁着眼,鼻翼不断张合着,四肢乱爬着,终于从地上抓起了一个东西。
“这个,这是我送给他的香包……这是我给他的香包……”安忆竹将一个那个有些老旧的香包放在鼻下拼命吸着,边喃喃道,“我不会记错,只有在采莲村,才能采到这种莲花,这是他临去赴考前我送他的香包啊!”
安忆竹抬头,目光炯炯地望着狐弯弯。
“你为什么会有这个!”
坏记性的悲哀
安忆竹如此激动的神情大大出乎三人的意料,礼易墨与古小福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狐弯弯。
狐弯弯有些狼狈地坐在地上,她愣愣地看着地上被撕成了两半的粉红腰囊,心疼地歪了下嘴,又将眸子投向安忆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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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香包是秦伯伯几年前给我的,早就没了香气呢,你居然还能闻得出来。”她接过古小福为她捡起的杂七杂八的东西,又捧着破了的腰囊,嘴里咕哝道。
“这香气,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安忆竹干脆道,她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直直地盯着手上的香包,小心翼翼地抚着上面的图案。
突然,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挪动了下身子,一把抓住狐弯弯的手。
“你说这香囊是他给你的,他何时给你的,为什么那香包还会在他身边,那个负心人不该早就将我的事忘了干净吗,为何还要留着这个香包!”安忆竹焦急地问着,又很快自答起来,“是的,他一定是想要丢弃了,才随便塞给了你,对,一定是这样……”
“不,不是的,我记得……”狐弯弯的手被安忆竹抓得有点疼,那彻骨的冷伴着她的指尖一点点传到自己的手腕,开始让她有些发抖,她更有些害怕地看着从安忆竹袖中钻出的那些不明真相的蛇,一只只真好奇地吐着信子瞪着她。
礼易墨倒显得一点也不感兴趣,他将身体靠在墙上,打了个哈欠。
“那是我六岁那年,在大花园里放风筝时我的风筝线断了,我正哭着,便遇见了秦伯伯。”狐弯弯想挣脱安忆竹的力道,拼命回忆着,边慌乱地说着,“他边哄着边将我抱起来,弯腰时却掉了一个东西,就是这个香包。”
狐弯弯说着,看着安忆竹认真而凝视着自己一动不动的眼神,突然有些害怕。
“当时我哭闹着一定要找个香包,那香包虽然早就没了香气,我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那么执着地要它……秦伯伯被我缠得没办法,便将它给了我……”
狐弯弯咽了下口水,补充道,“那香包他给我的时候很慎重,甚至还有些不舍。”
“你是说,那香包是从他身上掉下来的,他一直都贴身放着?”安忆竹追问。
狐弯弯点头。
“他成了堂堂驸马,又何必留着我送他的脏东西!他既然留着,心里还对我有情,为何不来找我!”安忆竹的声音有些沙哑,一行泪便从她空灵的眼中落了下来。
狐弯弯感到抓着自己的这双手松开了,那白衣女子背过了脸,虽没作声,可一滴滴的泪径直从她眼中掉落。
礼易墨斜眼看着哭泣的安忆竹,又无趣地看了看有些不知所措的古小福,嘘了一下嘴。
那手一松,狐弯弯倒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看着安忆竹手中还紧抓着那香包,突然想起了什么。
“我记得,那时候他还对我说了些话。”她说。
安忆竹的身体停止了抖动,她抬了一下脸,在蓬乱的发下露出了一双期待的眼。
“我记得那天太阳很大,他将我抱到绿荫下,这样说,现在你要香包,我可以就这样给你,不过你今后可不能一直这么任性,可能会害了你自己,或者连累身边的人……更有些时候,会有人为了保护重要的人而对你这种任性妥协,一辈子都遗憾而痛苦着,却不会有任何人了解。”
“他说的话你看来是一点没听进去。”礼易墨冷冷地插了一句。
狐弯弯瞪了他一眼,回眸接着道:“秦伯伯说,这是他一个很重要的人送他的东西,不过现在留着也只是平添思念,没什么用处了。”
“很重要的人?”安忆竹的嘴角有些颤抖,“他指的是我吗?难道他从未忘过我?不,他把香包丢给你之后,一定很开心地回到府中,和公主欢乐去了吧,哈哈,男人都是这样,嘴上说罢,回头又……”
“可是那时候,公主已经死了。”狐弯弯想了想,认真道,“我三岁的时候,光华公主就害病死去了,我可忘不了第一次见到公主出殡时候那盛大的场面呢。”
“等等,秦伯伯……”古小福终于开了口,她一直认真地听着,边看着安忆竹,可越听,心中越有一个不祥的预感。
“狐姑娘,你为什么要叫他秦伯伯呢?”古小福小心翼翼问。
“因为他已经年近古稀,无论从年龄还是从辈分上来说……”狐弯弯理所当然地问道,可话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牙齿开始有些发颤。
深蓝色的月光透过竹叶从窗户中照了下来,那叶片的影子也层叠着落在那个坐着的白衣女子脸上,那张脸毫无血色,而且依旧是一副二十出头的模样。
“你和光华公主的驸马……不是青梅竹马吗?”狐弯弯好容易从她口中挤出这个问句。
女子慢慢抬起了头,她一手紧拽着香包,一手开始梳理起她杂乱的头发,一条蛇被她的手碰了一记,张嘴就在她的胳膊上咬了一口,可女子没有丝毫反应。
“古稀之年……古稀之年……”女子口中默念着,慢慢抬起那只被蛇咬过的手腕,双目有些凄凉,“原来我不知不觉地,已经在这儿等了他五十年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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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小福睁大双眼看着安忆竹的手腕,那手腕纤细得可怕,而被蛇咬过后,皮肤上却没有任何伤口,依旧静静地持在白袍下。
“呵呵,我想起来了,原来它们也不想陪伴我呢,在见了他后狼狈回乡的路上,我倒在这寺庙前,那条盘在我身边的蛇……狠狠地咬了我一口……”女子拨开了发,她的脖间赫然出现了两个血洞。
“原来我在那时候便死去了啊……”
“啊!”狐弯弯惊叫了起来,她拼命甩动着双手,身体往后退着,碰地撞在了古小福身上,古小福也吓得说不出话来,狐弯弯一把抓住古小福的胳膊,团着往墙角挪去。
礼易墨倒没什么大动静,他上前几步,在安忆竹面前蹲下。
他伸手拽了拽她的头发。
古小福惊叫了一声,安忆竹却没什么反应。
“你早死了,留下冤魂在这儿稀里糊涂地游荡着要做什么?”礼易墨抬眉问。
安忆竹直起了身,她朝礼易墨幽幽一笑。
“我在这儿的时间太久了,只记得那负心人的事,其它的,却是忘记得越来越快。”
礼易墨点点头:“连自己死了都不记得,你记性确实不好。”
古小福看着礼易墨与安忆竹甚欢着聊天的模样,心稍稍平复了些,她看看狐弯弯,她也从惊吓中缓过了神,一点点站了起来。
“我听娘说过,在七姑妈还在世的时候,光华公主似乎做了些很任性的事。”狐弯弯走到安忆竹面前,拼命搜索着自己的记忆,她的眼珠拼命向左上角看着,在搜肠刮肚了一番后,还是泄了气。
“我那时太年幼,实在记不得娘是怎么跟我说的了。”
安忆竹认真地听着,在狐弯弯说完最后一个字后,又再次将头低了回去。
“你别这样,要不,等我下了山,帮你问问娘,究竟光华公主做了什么……”狐弯弯看着安忆竹,倒起了同情之心。
“不必了。”这话慢慢地从安忆竹口中飘了出来,她挨着地面站起身,将胸前凌乱的发拨开,脸上显得很是平静。
“过了五十多年,他仍旧将我送的香包贴身放着……公主当年又做了些任性的事……”安忆竹念叨着,直视着狐弯弯,“他还对你说,有人为了别人的任性而一辈子遗憾而痛苦吧?”
狐弯弯点点头。
“他是被逼的,一定是被逼的……”安忆竹自言自语着,而从她的袖口,一条条蛇正接连着掉了出来。
“无论是什么理由,总之我知道他是有苦衷的,而且还念着我……”安忆竹的唇慢慢扬起,在她脸上出现了丝笑容。
“我终于知道这些年我在这儿等的是什么,原来那个灰眼睛男人说的没错,我总有一天会等到我要的答案,那时候我自然可以安心地走了……”
“灰眼睛男人?!”礼易墨耳朵一动,浑身打了个激灵,立刻问道。
“对啊,几十年前……或是几年前……他曾经跟我说,不要放弃,一直就在这个地方等下去,总有一天会等到答案。”安忆竹仰着脸,笑道。
一团乌云涌上了礼易墨的头顶。
“我一开始问你有没有见过灰眼睛男人,你不是很干脆地说没有?!”他双拳紧握,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你问我在去寻找他的路上和回来的途中有没有见过,我确实没有见过。”安忆竹微笑道,“我生前确实都没有见过呢。”
“别以为你是鬼我就不会把你丢下山……”礼易墨呼吸变得急促,古小福忙挡到他面前,向安忆竹挥手示意地笑了几下。
“谢谢你们。”安忆竹身上的蛇一条又一条掉落,她轻步走到墙角,坐了下来。
“这个香包,我带走了。”她笑着对狐弯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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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里头的月光将安忆竹的白衣照得发出了光亮,她的没有血色的脸庞也被映得同样散出了光芒,那光芒越来越强烈,却丝毫不刺眼,在她的周围形成了一道光圈,那样柔和地与周围的夜色衔接到一处。
“等等,你要死,不对,你要活……也不对,反正你要消失也先告诉我灰眼睛男人究竟在哪儿!”礼易墨一把推开古小福,大步跑上前。
“灰眼睛男人。”安忆竹将眸慢慢瞥向窗外,用手指了指,“他不就在那儿吗?”
古小福顺着安忆竹的指使看去,那一瞬间,她没敢眨眼。
她真的看到了在窗外站着的那个男人,他微仰着脸,脖上挂着那个显目的黄|色铜锁,而那双灰白色的,就如妖魔般的眼睛正那样漠然地看着屋中的人们。
很傻很天真
古小福真的看到了在窗外站着的那个男人,他微仰着脸,一眼便可看到他脖上挂着那个一个黄|色的铜锁,而那双灰白色的,就如妖魔般的眼睛正那样漠然地看着屋中的人们。
她的双腿无法移动了,在那个男人周身并没有散出任何气焰,他只是那么冷漠地站在那儿,仿佛只是那月光投下后形成的一道影子。
一道白衣飞过,古小福看到礼易墨以极迅速的身手直接从窗外冲了过去。
那个灰白色双眼的男人脸上没有任何恐慌,他的嘴角毫无感情地上扬了一记,接着身体一闪,她见礼易墨立刻往那个方向扑过去,等她跑到窗前探身看,却只见寺庙外那片在夜色下静默着的树林。
“愣什么,追呀。”狐弯弯的声音在背后一现,古小福这才跟着她往外跑去,可在外头看到的景色与从窗外看去捕捉到的没有任何差异。
过了好半会儿,礼易墨才有些丧气地从东边的竹林走了回来。
他嘴角下拉着,在古小福与狐弯弯身边走过,回到寺庙中,又一屁股坐了下来。
“怎么会…没抓到?”古小福还是问了一句,她看到了礼易墨的身手是如此敏捷。
“那个混账,怎么可能是人呢?!”礼易墨垂头沉吟了半响,突然闷声道。
狐弯弯顿时来了精神,她上前一把扯住礼易墨的袖子。
“你的手是不是从他身上穿透了过去?我说得没错吧,那个灰眼睛男人八成也是个鬼,对吧,对吧?”
礼易墨手一抬,便将狐弯弯甩开。
“那家伙的速度居然比我还快,我连他的腰带末都没捉到!”他气恼道,表情有些古怪,“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人的功夫比我还好?他八成就是个鬼,不,是个妖!”
说到鬼,古小福突然想起了安忆竹,她一扭头,失声惊叫了起来。
一具白骨坐在安忆竹刚刚靠着的墙边,头部靠着墙边,身上已经没有一点皮肉肝脏,它的衣服早已腐化,只剩了些白得发灰的布料挂在趾尖,一条条大大小小的蛇俨然已经在它的座下安了窝,正悠然地盘着它的肋骨上下穿行着。
唯一与安忆竹相似的,便是垂在胸前的两垛毛躁的长发,厚重得一直拖到了地面,几条蛇正顺着发往上蠕动着。
“这个是…”狐弯弯也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她捡起落在地上的木棍,向前走了三小步,拉着脖子再仔细看了看,又蹑手蹑脚地走了回来。
“我的香包也没了。”狐弯弯有些沮丧。
“原来她真的是个痴情女鬼啊。”古小福本想找块布帮她盖上,可见着那些游移的蛇,又怕得不敢走近。
“她在这儿等了那么多年,终于等到了我带给她的答案。”狐弯弯扬起唇,她突然觉得这趟旅程意义非常。
“我狐弯弯原来还能拯救鬼魂呢。”她这么自顾自想着。
“谁知道她的情郎究竟是怎么想的,或许根本没有苦衷,为了驸马之位而丢掉之前的累赘不是人之常情吗,留着那香包除了说明他有些愧疚外,也不能抹掉他背叛的事实。”礼易墨淡然地瞟了眼墙角的白骨,咕哝了一句,“又是个蠢女人。”
他在地上捡了几颗石子,往白骨处丢了几颗,那些围着尸体转悠的蛇立刻惊得四下散去。
“我们把她埋了吧。”古小福征询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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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聊。”礼易墨白了她一眼。伸手撩起地上的包裹。
“走了走了。”他大声呼喝着,压根没有回头一眼。
天边已经隐约着泛出了点亮色,礼易墨吸了吸鼻子,山间的空气比市镇上要清新许多,他踩着山路往下,地面凸出的小石子硌得他脚底一阵疼痛。
再不过半个时辰,他又要回到那个黑洞洞的地方去了,想到每次都这么周而复始地进出,这样拼命抓着出来活动的那几天,他的心情更加沮丧了起来。
不过…如果那件事是真的,那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礼易墨自顾自这么想着,只听到身后传来急急的脚步声,他才放慢了脚步。
“走快点。”他回身喝道。
在一片延伸过去的绿意间,只有一个匆匆跑动的身影。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礼易墨皱了下眉,看着狐弯弯喘气着擦了把汗。
“小福原来还慢慢地在后面跟着呢,可我一转身,便不见了她的人影,我可终于追上你了。”狐弯弯咽了下口水,喉头还是有些刺痛。
“你不会叫喊吗?”礼易墨瞪了她一眼,便往回走。
“我叫了,你却一直没回应,也不知你在想什么。”狐弯弯抖了抖腿,还没来得及歇息下,便又跟着礼易墨往刚刚她跑过的方向前去。
礼易墨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不错,等找着机会,那件事他一定要试一试。
一直到那个熟悉的破庙再次出现在两人面前,他们才看到了古小福。
那个瘦小的身影站在提真寺外,她弯腰正在地上做些什么,一边挥手擦着脸上的汗。
“你怎么还在这儿,听不到我说的话吗?!”礼易墨有些生气,他们沿路往回走,却丝毫不见她的身影,他还莫名地看了几眼被杂草掩盖着的陡峭山壁,怕这个蠢女人一脚踩空掉下去,没想到她竟悠闲地在这儿挖土。
古小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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