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心的。”从床上传来的那个声音立刻打断了礼易白的话,那男人靠在床柱上,他脖子上的那把古旧的铜锁动了一动,和他的手指一个碰撞,发出了一声闷响,让礼易白心中一颤。
“我今天来,是告诉你怎样将体内的另一个人杀死。”他启唇道,轻幽幽地说出了“杀死”两个字。
“或者用你的话来说,是告诉你变成正常人的方法。本来那两者就没有区别。”
礼易白没有说话,他明白这个男人说得不错。
他抬头细细端详着他,事隔十几年,那男人的容貌竟与他五岁时见到时一模一样,不,不只是那俊美的似妖魔般的面容,还有那铜锁,那衣裳,都与那天在山中见到的相同。
灰色双眼的男人一手挨了下床沿,逐渐靠近了礼易白,他的睫毛很密,这样覆盖在灰白色的眼眸之上,那双眼就像是一片起了雾气的大海般。
“知道一个人怎样才会从世上消失吗,除了直接给他捅上一刀之外,还有一个更简单的方法……”他这么缓缓说着,从口气中吐出的阴森森的字眼让礼易白觉得后背开始发凉。
“让他万念俱灰,生无可恋,觉得世界上再无容他之地,他得不到任何东西,也没有任何人需要他……放弃所有希望和梦想,如行尸走肉般过活……”
礼易白这么直直地看着那双灰色的双眼,他几乎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要被那双眼睛给吸去了。
那窗户已经紧闭,只有几丝风努力地从缝隙里往屋子里钻,一切隐约的虫鸣鸟叫都成了徒劳,完全被阻隔在屋子外头。
“现在你和礼易墨,便是少了一个躯壳吧,其实便是多了一个灵魂,只要那个灵魂的主人自己不想生存下去……”灰眼睛男人说着,食指猛地在桌面上一点。
“只要他自己不想生存下去,那所有问题都解决了。”
单是那食指的一个点动,已经牵连着礼易白的头部似乎跟着猛地拉扯了一根弦。
“你要我让他……”礼易白迎上面前那双眼,可他再怎样细看也无法猜透那男人究竟在想什么事。
“可你为何要这么做,当初服下丹药让礼易墨无故出现在我体内,现在又……”
“那年服下丹药的人是礼易墨,并不是你。”灰眼睛男人淡淡地说,他看到了礼易白脸上露出的那丝惊愕,宛若一朵意外开出的花朵般绽放着。
“你体内被称为礼易墨的男人才本该是礼易白,而鸠占鹊巢的人,便是你,圣人一般的绝代公子。”灰眼睛男人逼近道。
礼易白的手握住了桌旁的白瓷杯,那茶水已经凉了,那么温热着一点点划过他的指缝,他不能控制那个杯子的移动了,或者说,他已经惊愕到整个身体,或者是整个脑子都无法思考了。
面前那张仿佛不似该在人间的面容露出了一丝笑容,他又逼近了一步,礼易白只能用手死死地撑着桌子。
“很惊讶吗,得知了这个事实之后,你会怎么想呢,会认为让体内的礼易墨去死是理所应当的吗?”他这么看着礼易白,字字都像凿子般击打着礼易白的心。
礼易白的脑子一片混乱,他不得不信灰眼睛男人说的话,他与他对视着,若那男人说的话是真的,那他便不该存在于世,那他又是谁,又该在哪儿呢……
“害怕了吗。”灰眼睛男人退了一步,他很满意他看到的神情。
礼易白的脸上不再有笑容,他的双眸也开始慌乱地波动起来,沿着桌面往下的茶水已经透明得不见了颜色,有些甚至已经干涸了,留下一道断续的水痕。
他便像那些无力的水珠一样,被这个灰色双眼的男人随意丢到一个地方,又可以随时令他消失。礼易白这么想着,脑袋开始有些疼痛起来,不久前他又回到了那个黑暗的地方,他能通过礼易墨的眼来看东西,用他的耳来听东西,却根本无法动弹,那种根本没有落脚处的如处身于深渊的痛苦已经让他感到呼吸愈发困难。
“明白了吧,你才是该消失的人,那么,消失吧,如何?”礼易白听到前方那个漠然的声音淡淡飘进他的脑中。
礼易白身上的白衣无力地垂着,刚刚从池中出来换去了那身黑衣,那身上的白衣还没有沾染够他的温度,显得有些冰冷。
“不。”礼易白说。
他的四肢不再抖动,像是强抑般地让自己镇定下来,慢慢抬起头。
“我要活下去,无论如何……”他绝美的双眸闪动着,这么道,“无论如何我都要活下去!”
“哦。”灰眼睛男人支吾了一声,他拍了拍青色的衣袖,缓慢地眨了下眼。
“那十月初一前,来大燕岭找我。”他脖间的黄|色铜锁顺势垂了下来,轻轻地贴在礼易白的白衣领襟之上,他的唇凑近了,礼易白听到那近在耳旁却又遥远似地狱般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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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你明白我的话,到时候我一定会让你如愿。”
礼易白的双手依旧冰冷着,他感到耳旁一空,接着便是紧接而来的开窗声。
“等等。”礼易白喊住了他,灰眼睛的男人已经站在窗旁,从外头呼呼灌进的风将他的发和青衣吹得整个往后飘扬了起来。
“你会同礼易墨说同样的话吧。”礼易白道,“让他也想尽办法将我除去。”
那双灰色的双眼眨了一眨,随即他的嘴角便扬起了一个诡异的弧度。
“那可说不定。”
话音未落,那道青色的袖子一闪,很快便只剩一片伫立在冷风间的空窗了。
礼易白站着,不禁掐了下自己的手。
刚刚的一切就如做梦一般,可那灰眼睛男人出现而带来的那种无尽的恐惧仍旧让他心悸不已。
“嘚嘚嘚。”后方传来的一阵敲门声让他惊出一身冷汗。
“谁。”他问。
“公子……是我……”是古小福的声音。
古小福手拖着杯姜茶,姜茶周围还小心地用皮毛捂了一圈。
又因为她和礼易墨的纠纷,害得绝代公子受了苦难,不过幸好绝代公子在被取代时无法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不然他可知道了她在大树下对他所说的话了。
她正想着,门已经吱呀一声开了。
绝代公子的面容露了出来,虽然有着一丝倦容,那漂亮的容颜依旧没有改变,却更是带上了一分惹人怜爱之气。
“公子,这茶……”古小福有些不敢直视他那双温柔的双眼了,一想到他为她挡了箭,她还没来得及真正对他说声谢谢呢。
突然,她的手被覆住了,那杯姜茶啪地一声倒在了地上。
古小福觉察到了手心的温暖,就像被太阳包围住一般,绝代公子的手这么轻轻地裹住了她,他那双平静的眼这么凝视着她,是公子,是绝代公子,可是他怎么会……
“小福姑娘……”也是绝代公子的语调。
古小福只看到那双美丽的眼闭了起来,他逐渐缓俯下身来,那高挺的鼻子微侧着,他那侧过的半边脸庞就像是散发着光彩一般。
接着,他一点点,温柔地将唇覆到了她的唇上。
惊为天人
木门半敞开着,从里头泻出一片橘黄|色的光晕,外头属于夜晚的暗蓝色也从另一头包裹了上来,将站在门槛两边的一男一女全都笼罩在那片暧昧又迷离的光线之中。
风雅颂目无表情地在庭院的小道中走着,过了一处精心修整的小花园,他透过那片矮木丛远远地看到了那间屋子。
他的目光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按照自己原先的路线一直往前走,他的毛皮衣袖和腰封与两旁的枝叶摩擦着发出沙沙的声响,当走到那木门正前方时,那一男一女分开了。
古小福有些羞涩,她难以置信刚刚发生的一切,她的唇上还留着绝代公子的温度,她简直认为自己是在做梦了,那是礼易白的吻,那的确是绝代公子的吻,而那个白衣男人现在依旧那样真实地站在她面前。
她回头,便与风雅颂的双目对上了。
风雅颂极其平淡地往那儿投去了目光,又缓慢地将眸收了回来,他的脚步只是微微迟疑了一刻,接着再度不徐不慢地往小道上继续走去。
“吓到你了吗?”礼易白这么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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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小福不敢直视他的双眼,她的心中依旧小路乱撞着,绝代公子的吻不同礼易墨的,那样温柔又温暖得几乎要将她融化。
“为什么……”她轻问,那声音小得几乎自己都听不到。
她低头看着地上,绝代公子的白衣下摆几乎将她的罗裙都映出了白色,在屋内还投着两人的影子,那样斜斜长长地,竟然交叠到了一处。
那影子动了起来,她没有得到回答,只觉得双肩被轻柔地抚上了,她一跌,便靠到了他的胸膛上。
“我会好好待你,小福姑娘。”那个声音这么道。
古小福的身子绷得紧紧的,她第一次那么近地闻到了从那身白衣间透出的隐约着的香味。
这一切真的不是梦吗……古小福想着,狠狠掐了下自己的虎口。
礼易白抱着怀中的人,他看到了屋外对出的那片树林,那片已经枯黄了的树林和亭子完全掩盖住了后方的庭院,他看不到那儿种植着怎样的花草,或者在这样的寒冬,那儿早就没留下一点残花败叶了。
他感到怀中女孩的颤抖,心头的愧疚也便油然而起。
一炷香的时间早已过去,礼易墨他想必在体内愤怒地看着这一切却无能为力吧,他这么想着,苦笑了一记。
无论如何,他要成为活下去的那一个,每个病人都奋力想要抓住生命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们挣扎的场面对于一个医者来说是再熟悉不过。
生命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恩赐而来,蝼蚁尚且偷生。
礼易白抱紧了怀中的身体,他被那朦胧的月光引着往上看去,那月亮也在为几天后的消失做着奋力的挣扎。
只是会对不起她,不过她说过她爱慕着他,他会尽力好好待她,会向那村中的老人提亲,会娶她为妻。
他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一阵冷风往他的脸上吹来,礼易白闭上了双眼。
第二天的太阳很快便升了起来,对于再次同上一辆马车,那氛围却已大不相同的两人,风雅颂什么都没说。
古小福坐在礼易白身边,她今天的脸色显得分外红润,从内到外都透着一股抵不住的光芒,她这么老老实实地坐着,双手紧贴在膝盖上,只要有风从车窗外刮过,她便会梳整一下头发,接着偷看一眼礼易白。
礼易白对她笑了一记,毫不避忌地拍了拍她的手,他的手并没有放回去,而轻轻地将古小福的四指轻握住,他感到那手指的一阵发颤。
风雅颂咳嗽一声,闭了眼颔首将脑袋埋在领间雪白的毛皮之间。
对于这件事的经过,风雅颂一个字都没有问,他们自然得就像早晨太阳的升起一般,整个车厢都默许了这样的状况。
当然除了坐在车外专心致志挥着鞭子又不明真相却不敢上前围观的车夫。
“宣其坊的入口已经关闭啦。”一个官兵上前拦住了那马车的去路。
“宣其坊里已经住满了长安城内感染疫病的人,这头的入口已经被封死啦。你们要去大燕岭?那只能绕道从荣华街过去,再拐个大弯出新郭门……”
外头的声音还没落罢,礼易白已经掀开了车帘。
“任何人都不能进去宣其坊吗?”他问。
官兵被这个白衣男人的容貌惊得一愣,随即回答。
“探亲者是可以进去的,毕竟这疫病没有很厉害,不过……”
“请放我们进去吧,我是大夫,或许那儿有些病症轻微的人能够得到治疗。”礼易白这么道。
古小福心头一热,她这么看着礼易白,他的眉微蹙着,脸上还有一丝忧虑,一提到病人,他的神情总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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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官兵没有多加阻拦,又叮嘱了几句,给了车夫一个草牌子,便侧身放了行。
从车帘外递进三块方巾,风雅颂取了一块,接着将另两块交给了礼易白。
“这要怎么……”古小福刚开口,便瞧见脸上带了丝笑意的礼易白。
他已经将方巾对角折好,用食指抵了一下,量出几寸的位置将对角的最上头又折了几折,俯下身来。
古小福立刻被他的双臂从后方搂抱在中央,那方巾帕被他拎着逐渐靠近了,那方巾的一角碰触到了她的耳际,引得她一阵酥麻,接着,那块柔软的方巾便碰触到了她的脸颊,她能感到一丝丝的发被后方那只修长的手拨弄到的情景,她由衷地感谢那块罩住了她大半个脸的巾帕,因为她的脸已经完全红了。
风雅颂只露出一双冷眸,一言不发地看着面前的两人,又无趣地别过了脸。
宣其坊内的景象并不想想象的那么糟糕,街上依旧开着一家家铺子,道路上的吆喝声也是此起彼伏,只是凡是露面的人无不在面前围上一块巾帕,坊内充斥着一股金琉璃花粉末的味道,礼易白知道,那是拌了荀草而燃起的香味。
高高垒砌的石墙间,除了走动的来往行人,像他们这样的马车也引起他人的侧目,车夫不得不放满了车速,一方面为了不轧到人,另一方面也好随时听从车上那白衣男人的吩咐。
“似乎疫病还不是很严重。”古小福说。
礼易白点点头,他已经将车帘撩了起来,那些街上的人们依旧欢声笑语着,沿着他们的双眼往上,礼易白却突然一惊。
他看到一条隐约着的红线出现在他们的额间,这么淡淡地直立在眉间,有些人的额上只是淡淡一点,有些却已经长至鼻梁,那些红线很快被阳光糊弄了过去,立刻消散在一片明媚之中。
“停车!”礼易白的眉一蹙,立刻道。
他曾经在医书上看过这个疫症,如果他记得没错……
他当即下马,到了一怀抱小孩的妇人面前。
古小福看着绝代公子与那妇人交谈着什么,接着他伸手探进了小孩的棉袄中,他的手一点点游动着,不过一会儿,将手拿了出来,又对妇人行了个礼,妇人吃吃一笑,抱着小孩便往原先要行走的方向去了。
“必须快些想办法。”礼易白回到车上,脸上已经没了任何笑容。
“怎么了?”古小福忙问。
“他们现在虽然看着没有任何异样,一旦那额间的红线延伸到丹田,便会浑身起疹,痒痛难耐,抓挠无用,肠穿肚烂而死。”礼易白道。
古小福一惊,可现在行走在街道上的人,看上去都还是精神奕奕啊。
不过她相信绝代公子的话,无论他说什么她都相信。
“那该怎么……”她刚开口,突然从后方穿来一阵熟悉的怒喝声。
“是哪个人驶了那么辆大马车到这坊里来呀!没瞧见这路就那么宽一点!让开!”那个有些尖锐的声音道。
附近在行走的人们驻足了,可看到那个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红衣女孩,又习惯地笑笑,继续各干各的事去。
狐弯弯一手勒着缰绳,边安抚地拍着马脖子,她的发干净地全部束着,一片殷红的金边抹额下便是那双娇媚又不失英气的眸,她背着一个巨大的篓筐,几乎与她的人等高了,而里面鼓鼓囊囊地不知塞了些什么。
“喂!让你们让道,没听见吗!”狐弯弯又道,她的篓筐斜了一下,那重量让马不安地斜拐了几步。
可前方的马车没有什么动静,留给她的依旧是那片垂下的帘幕。
狐弯弯有些恼怒了,那马车左边被凸出的一个小摊子塞满了,不过留给她的还有车右方一条不算小的缝隙,可她也不愿意从那个像鼠沟一样的地方钻过去。
她一扬鞭,那马边飞驰到了车旁。
“你们不知道我是谁吗,我告诉你们,要是耽误了大事,我就让你们……”
突然那车帘动了一下,接着又动了一下,一片白色的毛皮衣摆先是出现在帘子下方,从前方吹过一阵风,将从车帘中探出头的那个男人的发完全吹得飞扬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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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弯弯有些惊愕地看着一个肩头趴着条雪狐的男人从车上下来,他面容绝美,眼神冰冷,这么抬眸毫无感情地看了她一眼。
狐弯弯的脸瞬间红了,她突然心跳得厉害,而一分神,身后巨大的背篓便带着她整个往后跌去,轰地一声摔倒在地。
劫难
狐弯弯四脚朝地,那背篓狠狠地在她腰上滚了一圈,疼得她咬牙切齿。
太丢脸了,她居然会因为看到一个男人而直接从马上摔了下去,这丑事要是在长安城传出去……
还没等她思考完,那只白色的毛茸茸的衣袖在她面前一闪,一片强大的力量过后,她已经被拉了起来。
手腕上握着的那只手很快离开了,她呆呆地仰头,一想到刚刚伸手扶她的人便是这个男人,她的心又狂乱地跳动起来。
他是谁,在长安城中她从未见过这个人,不,应该说她长那么大,也从来没见过……
“狐姑娘!”从车内传来一个声音,接着古小福与绝代公子便也从车上走了下来。
“是你们……”狐弯弯更惊讶了,她七手八脚地把头上的脏叶子摘下,再将身上的尘土拍去。
=
前方是一片狭窄的石板路,可过了那条路后,前面便豁然出现了几幢雄伟的大宅。
“我回来后,爹娘尽用好吃的把我拴着,我也只得留在他们身边尽尽孝心。”狐弯弯走在最前头,熟门熟路地径直往大宅右边那条大道走去。
她偏头瞅了眼礼易白,突然发现了古小福与礼易白对视的一个眼神。
“你们……不会……”狐弯弯边问边行,这时前方已经显出一片宽阔的基台,在基台之上,一片绵长无边的高墙一直横到了街道的另一头,她随手将篓筐往看门的小厮手中一丢,便径直往里走了进去。
古小福的手又不安地绞了起来,她往礼易白身后躲了躲,接着狐弯弯就得到了礼易白一个肯定的微笑。
古小福看着狐弯弯的神情,她记得在没有离开之前,狐弯弯是口口声声说着中意着绝代公子的,那她现在……
“我本来想到处贴个告示让爹去找礼易墨这个家伙的,不过后来我爹就病了,虽然大家都说这次的疫症只是让人有些头晕脑热,没有大碍,可我还是不放心。”狐弯弯说着,一路将他们往里头引去,她的手腕上挂了两串铃铛,走起路来叮叮当当直响。
“现在看来也用不着了。”狐弯弯看着俨然已经无恙的礼易白,扬了下嘴角。
她一直走在古小福那一侧,而她的余光总能瞟到那个白色毛皮的男人走路时不断随风摇摆的毛茸茸的白毛,狐弯弯轻咳了几声,将脑袋高昂了起来。
她不要正眼去看那个男人,或者说,她根本不敢正眼看那个人。
“爹爹正在里头练剑,我们让他休息一番,皇上也准了他的假,可他就是不听。”狐弯弯将众人带进前方雕满了飞鸟花叶的庭门,“不过既然礼易白你回来了,再帮我爹看看,应该就不会有大碍了。”
礼易白点头,他远远地看到了一个在舞剑人的身影,刚刚他已经看到了狐弯弯背篓中盛放的草药,有些药简直名贵非常,不知道她是怎样取到这些东西的。
“爹!”狐弯弯唤道,立刻蹦了过去。
“啊,弯弯。”古小福只听那个声音应了一声,接着手便抚上了狐弯弯的头。
礼易白走近,便看清了狐尚书的模样,他着了一身便装,那便装却依旧是处处金纹,一片长髯直垂腰间,那双尾部有些挑起的眼一看便与狐弯弯的一模一样。
他看上去仍旧非常年轻,礼易白顺着他光滑的额头往上,便看到了那条隐约着的红线。
“这几位可都是小女的朋友?”狐尚书呵呵一笑,对着站着的三人点了点头。
“古小福,礼易白,还有这位……”狐弯弯的手指向了风雅颂,风雅颂抬眸,狐弯弯便感到自己的声音突然变小了。
“这位……”她嘴唇抿了抿,“你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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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雅颂。”那个男人开口,语调平稳,狐弯弯耳旁却如一阵风吹过一般。
如此风雅的名字……确实,很合适这个男人。
狐尚书对面前的三人点了点头,他将剑交给一旁的小厮,又捋了下自己的长须,一根黑亮的胡须脱离了下巴,瞬间沾到了他的手上。
“哎。”狐尚书叹了口气。
“爹,你的病大夫都说没有大碍了,你瞧你也风寒过了,也在床上躺过几天,胡子掉了,就说明会长出新的啦。”狐弯弯眯着眼说道,一手扯着狐尚书的袍子,“你瞧你额上的那根红线也隐去了一些呢,女儿这回带来了许多药材,爹爹你只要服用了,一定什么事都不会有。”
狐尚书被女儿的一番话逗得笑逐颜开,连声称是,他就着庭院旁的石桌坐下,几名丫鬟立即端上了新鲜蔬果。
礼易白望着狐尚书的额间,脸上却没有笑容。
“恐怕要让狐姑娘失望了。”礼易白开口道,他不情愿地看到狐尚书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直在半空中。
礼易白将手指搭在狐尚书的手腕上,过好一阵后,再用手试了拭他的咽喉。
周围的空气变得凝重起来,古小福大气不敢出,之前在车上听到了绝代公子那番话,而从现在他的神情看来,那一番推测无疑是真的。
“发热受风只是轻度的病症。”礼易白终于收回了手,他的眸低了一下,接着正视狐尚书。
“在此受风症状过后,红线会暂时隐褪,但在隐褪后三日,便会从眉间再次出现,倒时会以加剧的速度延伸至丹田,到时恐怕……”
礼易白这么严肃的话语让在场所有人都没了声音,几个正在狐弯弯篓筐中分类草药的丫鬟听到了这些话,手一松,那草药便落了地。
狐弯弯紧抓着狐尚书的袖子,却被狐尚书推开了。
“带小姐离开。”他厉色罢,一旁候着的小厮赶忙围了上来。
“我不走!”狐弯弯奋力一甩,便将一个小厮踉跄在地。
“要是会被感染早就感染上了,之前您也不让我靠近的,大夫都说了,我小时候得过什么病症,根本不会被传染上的。”狐弯弯仰脸看着狐尚书。
狐尚书叹了口气。
“若狐姑娘一直在您身边,却又没事,想必让她确实感染不上这种疫症。”礼易白细看了狐弯弯的眉间,补充了一句,神色立刻又忧郁了起来,“只是若不快些治愈,恐怕这些患病之人难逃一劫,或许……”
“或许什么?”狐尚书追问。
“或许不久,长安城会成为一座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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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尚书的府宅似乎占据了整片坊,望着那随处可见的精美木具,古小福不禁赞叹不已。
绝代公子跟着狐府的家丁去写要治疗疫症的药方,看来今晚是要住在这儿了。
“你家真大。”古小福有些贪婪地望着眼前的美景,边随狐弯弯往厢房而去,便感慨道。
“这不是我家。”狐弯弯轻描淡写地说,一名女婢从她们身边经过,狐弯弯顺手在女婢的盘中取了两块晶莹剔透的糕点,塞了一块给古小福,再将另一块丢到嘴中。
“这是皇上因为我爹的病而特地赐的一座府宅,他特地在宣其坊和天福坊只间打通了过道,再用石墙把两个坊给围了起来,这样既能让爹在疫区后头养病,又不用跟外头的平民百姓住在一起。”
古小福边点头,边将糕点送入口,轻轻一咬,一股浓郁的蓬香便包围了舌尖。
这是她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糕点了,古小福有点感动地看着手中这块透着淡粉色的糕点,小心翼翼地又咬了一口。
狐弯弯一把揽过古小福的肩膀,环顾了下四周,接着轻咳了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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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我问你,那个风雅颂,是个什么人?”狐弯弯小声问。
古小福只觉得耳朵痒痒的,狐弯弯从未那么近地与她说过话,她双眉微皱,脸上散着股她从未见过的红晕,而双眸间不由得波动着。
“他从前是和绝代公子在一个村子里的。”古小福艰难地将口中的糕点咽下,这么道。
“好村子!”狐弯弯立刻感叹,她的神情现在看上去就似一只偷灯油的老鼠。
“那他年方几何,有无妻室,最喜欢吃的东西是什么?拔丝香蕉还是菊花酥?”狐弯弯的一连串问话让古小福逐渐有些明白起来。
“你不会……”她这么看着狐弯弯,她还记得之前狐弯弯对礼易墨坦白的神情,那时候她是那样干脆地上前表达了她的心意,丝毫不羞涩地紧跟在礼易墨的身边,可现在……
“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狐弯弯的脑袋低下,她抹额上镶嵌着的一刻血红色宝石在阳光下闪出炫目的光芒,将她的面容衬托得更加粉嫩。
“我也许……”狐弯弯的声音越来越小。
“我爱上他了。”
古小福一惊,之前狐弯弯也不过对礼易墨说过中意,喜欢之类的词,她搞不清楚,为何对于今天才见面的风雅颂,狐弯弯会这样突然地用了“爱”这个字。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是……一种……感觉……”狐弯弯抬起头,这么直视着古小福,她的眼神在不住地波动着。
“在见到他的那瞬间我的心就跳得很厉害,直到现在,我心中分分秒秒都在想念着他……”狐弯弯这么恳切地说,“你现在应该也有这种感觉吧,不由自主地想念一个人,在耳畔会突然想起他怎样称呼你的名字……”
“蠢女人。”古小福的脑中突然出现了这样的声音。
她有些莫名地摇了摇头。
为何她第一时间脑中浮现的那张面容,对她说出的不是“小福姑娘”而是“蠢女人”呢……
狼心可鉴
铜制的小火炉上方摆着个银色圆形架子,那架子上盛着一个柱形木质小臼,随着男子手中的小仵一记记下压,发出滋滋的声响,烟雾从火炉盖上密集的孔中微弱地飘扬起来,朦胧了白衣男子俊美的容颜。
“草药放置的先后顺序千万错不得。”礼易白叮嘱道。
坐在他前方的一大排家丁丫鬟频频点头,一个丫鬟低声唤了声她身边另一丫鬟的名字,那丫鬟才将目光从礼易白的身上收了回来,两个四目相顾,便心照不宣地抿嘴一笑。
古小福看着绝代公子将一小片橘色的叶子加进了木臼,台下的几百名家丁也跟着做了这个动作,他们的面前都摆着与绝代公子一样的器具,而公子他现在便是在教他们怎样制作药汤来治愈这次疫症。
整个庭院都旋绕着这几房草药交柔的气味,古小福看到绝代公子的额间渗出了汗。
“帮我擦擦。”他随口道。
古小福心里一个咯噔,底下是几百双眼睁睁看着,不过绝代公子他正盯着手下的草药,脸上全然没有不自然的神情。
“等这些药汁碾好后,放进罗合凉上三个时辰。”绝代公子说着,又从另一头取出一个碗碟,向大家展示了一番,“这是已经凉好的草药,碾捣时加热,之后的冷却,都是为了让各种药味混合得更彻底。”
他额上一滴汗顺着眉沿往下滑落,古小福忙将巾帕迎了上去,透过巾帕她着实感到了绝代公子额间的温度,又赶忙将帕子收了回来。
绝代公子将碗碟中的草药端着,一旁的小锅中已经烧开了水。
风雅颂靠在一棵大树下,远远地看着这壮观的煮药景象,为了不耽误十月初一能到达大燕岭,又不能丢下患病的人,绝代公子便决定手把手教他们将药方配好。
狐弯弯正了正头上的珠钗,她探头往那棵树下望去,她一动,腕上的铃铛就叮铃铃直响,她忙一把将铃铛撸下,在手中握了一会儿,想了想还是放到了地上。
“你……跟他们一起上路啊。”狐弯弯轻手轻脚走到风雅颂身边,壮着胆子问。
那问题一出口,她立刻觉得自己的问话蠢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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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雅颂回了头,这么目无表情地俯视着她,以几近看不出的动作微微点了下头。
狐弯弯的脸立刻变得滚烫一片,这实在太丢人了,在一个男子面前她怎么能表现出这种神情呢。
“你们……什么时候上路?”她又问。
风雅颂没有看她,只淡淡道:“大约明日。”
狐弯弯感到嗓子眼那块东西又不安地跳动起来了,她奋力让自己平声静气着:“礼易白说还缺了一方药材,我爹说那药材只有大燕岭顶上有,所以,我也会跟你们一同上路。”
她的手紧捏着罗裙,屏气看着风雅颂,哪怕从他脸上露出一丝喜悦的神情,她也会开心许久的。
可风雅颂的表情仍旧没有变化,只是从喉咙里轻轻应了一声:“唔。”
狐弯弯努了下嘴,偷偷地往风雅颂那儿挪了一小步,她的肩膀碰到他肩头的毛皮了,她这么一感觉,不禁偷笑了起来。
“风公子,点心已经做好啦,快过来尝尝。”远远地传来一个家丁的声音。
风雅颂瞥眸,看到了他手中端着的叠得高高的食物,一侧身,慢慢走了过去。
狐弯弯只觉得身边一空,那温柔的皮毛触感转瞬即逝,那家丁已经将盘子放在石桌上,接着讨好地凑了上来。
“小姐……我动作快吧,您一吩咐给这位公子做上好吃的,我就命人赶快去做啦……哎呀,小姐,你为何要打我啊,我都是按照您的吩咐去……”
风雅颂将一颗果仁放在口中,有些莫名地看着那大树下吵闹起的主仆二人。
一阵风过,带起了火炉孔中的一缕烟,猛地钻进了礼易白的鼻中。
“好,这样熬制十二个时辰,红线到鼻部以上者一日服一帖,到鼻部以下者一日服三帖,便能抑制红线的生长,要每日服用,直到红线淡去为止,等到我们从大燕岭取了仙林草回来,再沾着草药贴在丹田,慢慢的,这疫病就能……“
礼易白嗓子一痒,将袖子挡在面前,无声地打了个喷嚏。
古小福恰巧抬了头,而她的眼神便在瞬间变得惊恐了。
那个白衣男人吸了吸鼻子,低头看了下手中的碗碟,嫌弃地放到地上。
“阿嚏!阿嚏!阿——啾!”那男人放肆地又打了三个喷嚏。
一时间,下面坐着的丫鬟家丁们便像被惊雷平地震动了一般,她们惊愕地看着这个坐在案桌前的男人,那男人将脚抖了两下,又拍了拍自己的膝盖,大刺刺地伸了个懒腰,接着那双看上去有些吓人的眼就这么快速地扫视了他们一番。
“啊,这就是药方了。”他这么含糊道,起身拍了拍袍子。
“你们就按照着这么做吧,解散。”他说罢,突然回头看了下古小福。
古小福与他的目光对视了,她不由得浑身一抖,她万万没想到,一个喷嚏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将礼易墨打了出来。
他这么凝视着她,脸上并不是暴怒的神情,却显得有些古怪。
他越走越近了,突然一个俯身,他便抓到了她的手腕。
“死蠢女人,我要和你谈谈。”他这么道,语调比她记忆中的要无力一些……
“谈……谈什么……”古小福舌头打结。
“谈该谈的事!”礼易墨一个怒目,突然他单手一撩,便夹了她的膝盖下方,古小福只觉得周围景色整个大逆转了一番,接着她便像猪一般被倒挂在他的肩上。
周围的家丁开始议论纷纷,而那些丫鬟更是惊愕得表现出了无法接受的神情,他们指指点点着,礼易墨却全然无视地扛着胡乱挣扎的古小福往那头的花园而去。
风雅颂正将一口酒含在口中,却见迎面走来被风吹得衣裳风魔乱舞的礼易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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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起身,很快便迎来了礼易墨的一个瞪眼。
“放开我!放开我!”古小福大喊着,那双箍紧了她双腿的手将她按得死死的,而她的脸紧贴在礼易墨的背上,又看到远处是一片好奇观望的倒过来的人影。
她看到了风雅颂倒过来的皮毛大衣,向他投去了求救的目光。
风雅颂手中的酒杯没有放下,目送着古小福与礼易墨越走越远,接着顺手将衣袍一整,又坐回石凳上,接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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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片精心修剪过的梅园,虽然已经入冬,花朵却没有肆意着全部开放,它们零星地像是玫红色的星辰一般淡淡地洒在这片院中,四周衬着的便是一片透着暗绿色的矮木。
礼易墨终于将古小福放了下来,他虎着脸不耐烦地看着在他面前收拾这慌乱的古小福,等了好一阵后,终于开了口。
“我要跟你谈谈。”他说。
古小福这才意识到了不对劲,一般情况下,礼易墨不是早就扑上来将她压倒在地了么,他这么站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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