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第三十六章 送大姨一程

  那个时候我妈妈最担心的大概是我的外公,他老人家年事已高,身体也不怎么好,再加上自己的女儿居然先自己而去,未免不会感到更加痛心。在我大姨出殡的前一天,我的妈妈让我姐在家看家,毕竟我姐已经是在读六年级。我的表姐白梅说如果我和我妈有没在家,她会过来陪我的姐姐,这样,我的姐姐一个人在家过夜也就不会害怕了。
  第二天的早上一大早,我的妈妈挑起一个丧殡的篮子,带上了白大衣,胸口挂着红色的毛线,和我一起走出了我们的狮盘村。那个时候,天还没亮,东方的鱼肚白若隐若现,我家那两只公鸡喔喔——地叫个不停,像是在为我和我妈送行。一路走去,路边的野草上面沾满了露水,那圆溜溜的露水在宽大的芋头叶上面滴溜溜地打转。深秋时节那凉爽的微风吹拂着我们的脸颊,河水里大鱼从河底游到了河面,嘴巴开开合合地是在呼吸早上那清新的空气。坐在那油绿绿的浮萍上面的青蛙呱呱——地鸣叫,被我们走路的声音惊地跳来跳去。
  还记得一年前,我们一家三口人,也是在这样凄迷的早晨,也是在这同样的一条路上,走走停停,停停走走,说说笑笑,不时地去摘那路边的野花野草,插在了我姐的后脑勺上,也曾摘起路边的苍耳,扔在我姐和我妈的后背上,我妈不时地让我不要调皮,还不停地和我说,遇到了外公,你要这样这样说,遇到了舅舅,你要这样这样的说,遇到了大姨,你要那样那样说。我和我姐还埋怨过我妈妈,说她像是一个老太婆一样,喋喋不休。一路上,我欺负我姐,引得她追着我跑,我妈笑着在后面唠叨:“别跑,别跑,路还远着呢,够你们走的。”
  时过境迁,如今,我的妈妈和我一起走着,我的妈妈一路无言,不时地把那挑着篮子的扁担换个肩膀。我老老实实地走在妈妈的前面,当我走到那片宽阔的花菜地时,我又看到了那棵非常高非常大的乔木,以及乔木下的那栋曾被当做教堂的房子。再往前走,就到达了那个路廊,有几个老年人在路廊伸胳膊伸腿,大概是在晨练。我的妈妈挑着那个篮子,说:“建业,我们坐在路廊的石板上歇息歇息再走。”对此,我当然是十二分的赞成,当我面露喜色时,我的妈妈告诫我说:“到了舅舅家,我们和他们会合一起去大姨家,到时,你可不能面露喜色,你的脸上要露出悲伤的神情,明白了吗?”我说:“妈,我知道了。”我非常清楚的记得,这是我和我妈从家里一路走来,说的第一次的对话。
  当我和我妈歇息了片刻,继续赶路时,我发现有个人披头散发地裹着一条脏兮兮的被子,蜷缩在走廊的角落时,我突然惊叫起来:“妈,你看那是什么?”
  我妈顺着我手指的方向,把我的手往下按,她也看到了,就是以前经常在这里出现的一个疯子,她觉得我用手去指是不礼貌的,她对我说道:“不要怕,也不要用手指去指他,他也不是什么坏人,你不如招惹他,他也不会动手打你。”
  正当我们起身往舅舅家的方向走时,非常凑巧的是,居然有一个和我妈差不多年纪的妇女,领着一个我姐姐那般大小的女孩子,一个扁担扛在肩膀上面,挑着一个红麻袋,胸前挂着一个白色的毛线,一起走了过来。
  那个妇女看到我们时和我妈看到她们时一样的惊讶,于是我妈放慢脚步,问她:“你这是往哪里赶?”
  她回答说:“我往山岙村赶,你这是往哪里赶?”
  我妈说:“我也是王山岙村赶。”
  后来,她们两个大人就聊了起来,原来,她们是我大姨父那边的亲戚,而我们是我大姨这边的亲戚。她们说着大姨和大姨父有多么多的好,大姨这么小的年纪就走了,她至少还得过个二十年走,才算圆满。又说起我的大姨有多么的勤劳,说她每天早上五点不到就起床干活,她的双脚几乎走遍了附近十里八乡的各个角落,她们一路走着,一路的叹息。后来她们又聊起了她们的娘家和婆家,当她知道我们是从田坝乡的狮盘村赶来时,她大吃一惊,说那么远的路,真是不容易呢。我和那个女孩走在大人的前面,那个女孩不时的回头看她的,妈妈,而我不时的挥动着手里的一条干木条,抽打路边的杂草。
  当我们走到那条宽大乌黑的沥青马路时,我知道舅舅家很快就到了,马路两旁的杨柳树垂下了千条万条的柳丝,在晨风的吹拂下,婀娜多姿。这时,两个车道的沥青马路上已经有不少的行人,还有不少的骑着自行车赶集的人们,还有骑着自行车肩上扛着锄头的农人。这时,太阳已经跃出了东方的地平线,火红的太阳已经在缓缓升起,阳光照在肩膀上,已有些许的温度。
  我指着远方一个村落说:“妈,舅舅家就在那个方向。”
  我的妈妈高心地说:“看来我的儿子也能识路了,以后你一个人也能从家里找到舅舅家了。”
  我说:“我早就知道了,那排三层的是大舅家,前面的那排就是三舅家,那个二舅家还要往里面走,在这里看不到,外公家就在二舅家后面那条小河的对面。”
  我妈说:“对,对,你说的没错。以后你可以一个人找到舅舅家了。”
  于是我的妈妈就和那个妇女说:“我要去我哥家和他们会合,他们一定在家里等我们呢,你也一起到我哥家歇息歇息,然后一起上路吧。”
  那个妇女说:“这就算了,我和我女儿也不累,不用休息,那我们先走一步了。”
  于是,她们就沿着那条沥青马路,往前走去,我和我妈就在一条小路拐了进来。
  远远的,我看到两个比我高大些的男孩在三舅家的东灿聊天,他们也看到我们了。他们说:“快看,我们海边的小姑姑来了,和我们最小的那个表弟也来了。”他们就朝我们走来。我妈对我说:“那个高一点的是二舅家的,那个矮一点的是三舅家的。你都得叫表兄。”我点头说:“知道了。”
  三舅家的表兄说:“姑姑,那个扁担给我,我来扛。”我妈说:“不用不用。”担还是被抢了过去。那个高一点的表兄说:“姑姑,大伯和三叔让我和堂弟在这里等你们。你现在在三叔家坐着歇息下,我去和伯伯还有我爸说你们到了。”我妈说:“好好,你就去和你伯还有你的爸妈说我们已经到了。”我妈立即问他:“外公身体怎么样,在家没有?”。他说:“外公身体比以往差了很多,但是他说不用去见他,免得他伤心。”我妈说:“既然这样,我就暂时不去打扰他吧,免得他伤心过度。”二舅家表兄就转身离开,快步走着去告诉大舅他们,他那远在海边的小姑到来了。
  于是,过了大概十来分钟,我们就和三个舅舅舅妈,还有很多个表兄就一起启程去我的大姨父家,他们的肩膀上也扛着一个扁担,挑着一个个红色的麻袋,胸前挂着白色的毛线。一路走着的人浩浩荡荡,非常的多,大概有二三十人,非常的庄重肃穆,大人和小孩都没怎么的说话。
  我们沿着那条沥青马路往前走,在一个路口拐弯,走在了沿着一条河流的小路,那条小河非常的清澈,非常的长,四周都是绵延起伏的小山,那一块一块的田地种着绿油油的水稻,稻穗已经开出毛茸茸的白色花朵,那修长的稻叶像剑一样挺拔。一眼望去,那是绿色稻田的海洋,在微风的吹拂下,那叶子高低起伏,就像是大海上那绿色的波浪在一浪高过一浪在追逐。
  在那个山脚下,那一排六间木瓦房最西边的那两间就是我大姨父的家,他家的门口已经摆着很多的桌子和椅子,那些吹号角的人提着或背着那笨重的乐器在试音色。有人在姨父家前面那口巨大的石井里打水,那口石井有三个人的肩膀围成一圈那么大,深有十米许,里面还有鱼在井底瑟瑟发抖,它们不知道上面的那些人在干什么,但它知道,一定是发生了比较重要的事情。
  山里的很多人都说,我姨父家前那口井里打出来的井水比小店卖的那些矿泉水还要干净,比水龙头流出来的自来水还要干净,他们说那口井的水不需要用火烧开,渴了可以直接喝进肚子里,不用害怕拉肚子,还说那井水虽然没有放糖但尝起来有点甜。
  那天,当我的大姨被人从床上放进棺材的那时,那哭声简直是惊天地泣鬼神,我的妈妈也忍不住放声大哭,我那个二姨哭得是死去活来,旁边的人都拦不住,盖棺材盖子的人都很难下手,最后,好几个人合力,才把我二姨给拉出来。
  那天,出殡的队伍浩浩荡荡,前面那蓝旗黄旗迎风招展,那吹号子的人,吹得是凄迷缱绻,那响声和队伍后面的哀嚎声在山峦和广阔的稻田上方盘旋,把那些在天空飞的麻雀和燕子,惊得飞到更远的地方,它们看到那悲伤的人群,也不忍多看一眼。
  送丧的队伍走了很多的路,穿过很多的村庄和稻田,走过很多的石子路和沥青路,在快要到达那块我大姨最终的住地时,这时发才现,绕了大半圈,最后却走在了我大姨家前面的那条小路,难道是那个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人走错了道路?可前面的人并没有站住脚步,还在往东边那座小山走去,在铜锣那砰砰的敲击声中,送葬的人在山腰停下,大姨的棺材最后就被放进山腰的那座坟墓里面。这个坟墓成了她最终的归宿,和她生前居住了大半生的老宅遥遥相望,和她相伴了大半生的古井遥遥相望。
  在这青山绿水之间,时光流逝,而她已成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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