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琪一回家,就从后门溜进去。
说起来,杨家的医铺,在东市也算是一个好铺子。是祖辈传下来的,也正因为地方好,医铺的生意还算过得去。
只不过,医铺赚钱的地方,不是杨爹给人看病赚的,而是抓药赚的。
所以,这家铺子,不叫医馆,不叫药铺,只叫医铺。杨家也算是家传医术,只是大部分医术都是口口相授,中间儿出现一两个资质差的,医术就没落了。也就剩下一堆大路货医书,像什么《千金方》《黄帝内经》之类的。先辈们的经验,几乎没有。
而杨爹的医术,也就能看个感冒发烧小儿蛔虫什么的。其他的大病倒也真拿不下来。反而是杨琪,从小抱着这些大路货,医术反正有超过自家爹的趋势。
不管怎么说,正因为有这么家医铺,杨家四口人小日子才过得滋润,家里还能请得起一个老妈子做粗活儿。
才从后门溜进去,就被杨母逮了个正着。
“杨琪!”
杨琪的耳朵动了动,才扭头,就看到杨母坐在椅子上,凶神恶煞的瞪着她。
她干笑了两声,旁边的杨瑞翻了个白眼,母亲和阿姊每回都这样,一点新意都没有。杨琪一晃神,发现有些似曾相识,恍然大悟,原来以前的杨琪,每次出门都来这么一出啊。
接下来,就是杨母说教杨琪的时间。
杨母“唰”的站起来,掐着腰,眼珠子都快竖了起来,指着杨琪的鼻子,扯着大嗓门骂道:“你这小蹄子,隔三差五就离家出走,有本事别回来呀,有本事出门,怎么没本事找个男人回来。老娘把你养这么大,都没享过什么福,反而给你交了几年的税钱!五倍呀,你一个人的税钱都当五口了。你真以为你爹和老娘挣的钱都不是钱呐,你这没良心的。”
“老娘给你交了三年,你说,怎么补偿你老娘!”
杨琪缩了缩脖子,暗道自家这娘的脾气不是一般的大。
因着自个儿也算是古代的剩女,原主对这个时代的婚配法令也算是清清楚楚。法令有规定,十三岁就可以选秀女了,过了十五岁还没嫁人,一个女子就得交五倍的税。选秀什么的,跟这处于穷山恶水中,小城里的姑娘们来说,还真没什么关系,但婚嫁和收税,却是真真关系着每个姑娘的人生。
大部分人眼里,女儿本身就是赔钱货,根本不可能为了个女儿,多交五倍的税,也就杨爹杨母把女儿当做宝。
不过……
“娘,我染风寒了,您让我先抓点药吃,发点汗,等会儿您继续骂……哦,不,继续说教我成不!”杨琪摸了摸耳朵。
杨母一双眼睛立马瞪得直直的。
“你怎么不早说,万一并得重了怎么办,快快去前头让你爹给你抓点药。什么你抓药,老娘虽然不懂医,好歹也知晓医不自医!”
杨母也没怎么难为杨琪,从一脸凶相变成一脸关切。
杨琪觉得脑子还是有些昏沉,不过杨母那从里到外的关切,却感受得真真的。她摸了摸心口,低低的笑了两声。不管怎么说,她很感激杨母。
她也不多说,赶紧去外头大堂。撩起帘子走出来,就看到杨父半搭着眼皮,单手搭在一个年轻人的手腕上,一本正经。
她没打扰杨父,拐了个弯,直接往药柜那边去。医不自医什么的,只是在生病的情况下无法判断自身病情,才会如此说。像杨琪上辈子一个人过惯了,不管啥病都得自己来,早就已经习惯,也没有这方面的顾忌。脑袋仍旧昏昏沉沉的,不过之前一路走过来,又被杨母吓出一身汗,反而好了不少。
赶紧去药柜里找药。
她只是最常见的外感风寒,也不是很严重,便配了一副麻黄附子细辛汤,熟稔的打开药柜,抓了药。等到抓附子的时候,却停顿了下来。
附子,在很长一段时间,所有关于附子的方子,只用一枚,最多,不超过两枚。附子解表的功效很强,但同样的,毒素也强。
但现代医药中,用了不同的附子炮制法,保留了附子解表的功效同时,毒素也少很多。用三五枚附子也是正常的。
她完全不清楚这是啥时代,心里更不清楚这个时代的附子、乌头,到底炮制到哪种程度。只是稍稍停顿了一下,杨琪便从药柜里拿了一颗附子,直接咬了一口。
“呸……”才在嘴里嚼了一下,杨琪赶紧吐掉,口腔里一片灼热,整个舌头麻得一点知觉都没了。
这附子,确定是炮制过的吗?
附子最大的毒素,来源于乌头|碱,这一枚附子用下去,不用说,是个正常人也得出现恶心的症状。这玩意,根本没法儿用。
杨琪正拿着附子思索,一个合格的中医,从药物的炮制到熬药,都必须完全掌握,炮制附子,算是信手拈来的事情。
而杨父那边,年轻人弱弱的说道:“杨大夫,您瞧我这风寒,还要吃多少药啊!”
杨父单手摸着下巴上的山羊胡,仍旧半搭着双眼皮,颇有一副高人的模样,“快了,再吃两副药,包好,包好!”
“那……杨大夫,我吃了您的药,老是觉得犯恶心,有时候还觉得嘴巴发麻,这……没啥大问题吧!”那年轻人又说道。
这时候,杨父猛的睁开眼,不悦的说道:“去哪家医馆看病开了这药,都是一样的。不是啥大问题。这药方不用换,你就照着原本的药方抓药就是。”
杨父把放在年轻人手腕处的手挪开,挥了挥手手,示意年轻人可以去抓药。
柜台这边,也就杨琪一个人,抓药的伙计不知道去哪儿了。
那年轻人显然也是认识杨琪的,看到杨琪在这边守着柜台,说道:“杨大娘子,今儿怎么是您在抓药,您啥时候回来的!”
杨琪翻了个白眼,伸出手,让年轻人把药方给她。
她也就粗略的扫了一眼,不得不说,杨父的字,写得端正。
看到这药方里果然有附子这味药,也就了然。刚才这年轻人跟杨父的谈话,她当然也听到的。
不过,乌头|碱这玩意儿,确实得好好捣鼓一下才行。
很快,杨琪抓好了药,不过,她在药方里头加了一味甘草。
甘草就能解乌头|碱的毒,加一味甘草,并不会影响这个方子的药性。
“爹,我在您开的方子里,加了一味甘草!”杨琪拿了毛笔,在方子里写上甘草。
杨父的脸黑了黑,不过也知晓自家姑娘的本事,没吭声。
杨琪又对那年轻人说道:“这幅药,你用武火……也就是大火一直熬,水开后再用大火熬半个时辰,这回的药,保准你吃后不会出现舌头发麻的症状。”
年轻人一脸狐疑,“杨大娘子,你没骗我吧!”
“我什么时候骗过人?”杨琪反问一句。
年轻人脸上略带尴尬,确实,杨大娘子还真从来都没骗过人!
等这年轻人走后,杨琪也赶紧给自己熬了药,咕嘟咕嘟的把一碗苦涩的药汁喝完,才觉得浑身热了起来,直接回屋倒头就睡。
等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杨瑞正过来叫她吃饭。
饭桌上,杨母开始絮絮叨叨。
“我说老大,你就直说吧,到底想咋整。你不想出嫁,就招个婿。要哪样的,娘给你找。你这一直不吭声,老娘也是操碎了心,不是个办法儿。”
杨琪咽了一口饭,说道:“娘,您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杨母停下了筷子,再次瞪了杨琪一眼,“你这不是说瞎话么,当然是真话。”
“我想找一个对我好的,踏实的,能干的,不会找其他女人的,比我高一个头的,长得好看的……还要……”
“得嘞,我看你一辈子都别想嫁人!”杨母气呼呼的敲着碗。
杨琪赶紧把头埋在碗里,说白了,她就是不想嫁人而已。长得一表人才的,又不在外头找女人的,除非见了鬼,不然怎么可能。她自个儿都清楚得很。
她那个时代有点本事,长得好看的,都会找小三小四小五,就别说这个时代小三小四小五本身就是合法的。
有不找小三小四小五的男人呐,就比如自己爹,就是个好男人,但母亲彪悍啊。她绝对不认为自己有母亲这样彪悍的气场。
对了,还有一种不找小三小四小五的,就是赘婿。
不过,一个有手有脚有前途的大男人,怎么可能去做赘婿。这年头,赘婿也就比一般人家的仆人身份高那么一丁点。
在大户人家的,仆人还算是养在主人家名下的儿女呢,这赘婿,连个货真价实的身份都没有。有骨气的男人,怎么着都不会去做赘婿。
所以,综合来说,根本找不到那么好的男人。
杨母也知道,所以才如此生气。
杨母瞧瞧一桌子,小的也才九岁,还是个姑娘,不适合跟这事儿出主意。可自己男人吧……除了在给人看病的时候看起来一副高人的样子,在家里也就是个闷葫芦。
“我说你倒是给你闺女出出主意呀,好歹是你大闺女,你怎么就不关心关心!我都快急得嘴巴起泡了!”杨母见自个儿女儿实在是不着调,只得往自己男人身上吼。
杨父不急不缓的放下碗筷,摸了摸山羊胡子,一脸淡定的说道:“也就多交点税钱,咱俩又不是交不起。你要嘴巴起泡,我给你开点降火药,保准第二天就消。”
杨母气得一口气差点没提起来,这根本就不是钱的问题,也不是起不起泡的问题。
这父女啊……到底有没有把这事儿当回事。
“翻过年头,你闺女就十九啦,难道你真想你闺女去做别人的续弦呐!还有老杨家的铺子咋整,你怎么就不当回事儿呢!”
杨父被问得不知如何开口。
杨琪嚼了嚼饭,转了转眼珠子,“娘,这不还有老二么,老二今年也九岁了,再过三年,三年后肯定有人上门说亲,到时候说个门当户对的,跟亲家商量一下,过继个姑娘或小哥儿过来,杨家的香火就能继承了。”
杨母被气得直翻白眼,谁继承自家铺子,不是重点好么。重点是大闺女怎么嫁人。怎么一个个都没把心思放在重点上。
杨母这个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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