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一顿饭桌上的讨论没有任何用处,不了了之。
杨琪倒也有自己的想法。
应该说,是原本这个身体主人的想法。
吃过饭,杨琪就回到自己的闺房,从箱子底翻出一套男装。这套男装是最近这些年一直时兴的款式,只是衣领偏高,正好遮住喉咙。
这套衣服,原本就是原主准备的男装。
只是……原主更优柔寡断一点,倘若男装行医,估计最伤心的会是杨爹杨母,便一直压在箱子底下,没敢跟父母开口说只以男装出面。实际上,一直拖着不出嫁,估计父母更伤心。还不如直接表了态,确定好往后走的路,父母断了心思,反而能好好过日子。
现在的杨琪,年龄比原主大,早就单干好些年,心理更成熟一点,知晓父母这么急她的婚事,只是担心她往后的幸福。只要她真正做出了选择,用实际行动告诉父母这么选择她过得很好,一切问题都能解决。
大清早的,杨琪就换上了男装。
第一个被吓到的,自然是杨瑞,杨瑞和杨琪住楼上,房间相邻。杨琪穿着男装出来,正巧碰到杨瑞。
杨瑞“妈呀”一声怪叫,蹭蹭蹭的跑下楼,到杨母跟前,“娘,大事不好了!”
杨母瞪了杨瑞一样,“姑娘家的,这么急做什么,往后真有了夫家,还不得被婆婆说!”
杨瑞头一回没听杨母说教,连话都说得含糊了起来,“阿姊她,阿姊她……”
“你阿姊不是回来了么,急什么!”杨母用筷子搅动着锅里的面条。
“母亲,等会儿多放点辣子!”杨琪压了压音调,不似姑娘家的婉转轻柔,多了几分粗沉。倘若是只听声音,也不会认为是个姑娘。
“等会儿自个儿放!”杨母没有回头。
杨瑞却一个劲的扯杨母的衣角。
杨母有些不耐烦,“扯什么,等会儿就好了!”
杨母稍稍瞥了下头,瞪着杨瑞,眼角的余光却瞥到一件儿男装。
一身靛蓝色的长襦,面如白玉,身材高挑,头发用木簪高束在头顶,说不是男儿,竟没看出一分女儿气概。
杨母一个踉跄,一口气儿憋在心口,杨琪赶紧把杨母扶了一把。
杨琪墨色的眼眸看着杨母,说道:“娘只当生了个儿子,名杨棋,星罗棋布的棋,儿这辈子,没什么奢望,只愿行医济世。倘若碰不到合适的人,便一辈子行医,总得把咱老杨家的手艺传下去。娘也不用为儿担忧!”
杨琪一本正经,如同发下宏愿一般。
杨母听了这话,突然就嚎啕大哭起来。正在烧火的老妈子听到这话,也吓得直哆嗦。哪家姑娘有杨大娘子这么大的胆子。
这不,薛大娘也不烧火了,赶紧的往外头大堂里请了杨父进来。
杨父一进来,就看到一身男装,英姿飒爽的大闺女,心头百感交集。毕竟是一家子的当家之主,赶紧劝了自个儿老妻,“孩儿她娘,你也别气,这是老大自个儿选的路。就让她走下去吧,往后,咱也算有养老的啦,你不是该高兴嘛!”
听了这话,杨母哭得更厉害,“我更希望自家闺女能找个好人家嫁了,也不想这样子来个养老的。你到底是不是闺女的亲爹。”
杨琪沉默,有如此父母,这辈子也没什么更大的奢望了。
“母亲放心,孩儿每日在医铺行医,比在宅子里当家更快活。就让孩儿在爹娘身边好生服侍!”杨琪双手抱拳,作了个揖。
杨母沉默了,她这么担忧,不也是怕自家闺女过得不如意么。
可现在瞧瞧自家大闺女,穿上男装后,举手投足间,一点女子的感觉都没有,甚至连声音都低沉得不是女儿家。
显然自家大闺女自个儿在屋子里瞒着家里人都不知晓练了多久,倘若不是自己的亲生闺女,兴许还真认为她就是个男儿。
做父母的,哪个不希望自己儿女过得好。这辈子,不就图个如此。
杨母心里涩涩的,哭声来得快,去得也快,抹了一把泪,“罢了,我也晓得你的心思。这回你穿上男装,显然也是心意已决,也怕我跟你爹再折腾,累的反而是我和你爹。可你也要知晓,这男装一旦穿上身,不是想脱就能脱的……”
饶是如此,杨母还是忍不住劝说一句。
杨琪抬了抬下巴,目光如炬,“穿上男装,永不后悔!”
事情已经如此,杨母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叮嘱家里的仆人薛大娘定要管住嘴巴,千万要保密,往后只当家里多了个棋哥儿,少了个琪姑娘。
而杨琪的身份,便是远房侄儿过继到老杨家做儿子的。
既然是过继,身份什么的全都得重新办,只要去族里做个引信,便能去衙门办好身份,这事儿倒也好办。
杨琪也给自己想好了路子,现在的她皮肤不错,一看就是个姑娘,去山里过上十天半月,皮肤糙了,一般人也不会想到杨棋就是杨琪。
而杨琪的去处,自然是拿了路引离家出走。反正杨家大姑娘又不是没干过这事儿。
时间久了,就算女装的杨琪没出现,也不会有人想起这么个无关紧要的人。如此顺下来,竟没有太大的纰漏。
只是……离开家前,杨琪得先把附子炮制好。
附子,也就是乌头。虽有细小的区别,但炮制方法并没有什么不同。
而乌头的炮制方法,早在汉代的《金匮要略方论》就有记载:“五枚,以蜜二升煎取一升,即出乌头。”
《雷公炮炙论》也有言:“凡使乌头,宜文武火炮令皱折,劈破用。”
乌头的炮制方法一直在改进,但也不是所有大夫都能掌握最新的,最去毒的炮制方法。在杨琪看来,自家的乌头炮制,属于下等,乌头|碱并没有去掉多少。
杨琪索性去自家储存药材的仓库,把剩余的一□□袋炮制过的乌头全都拿出来,又拿了平日里薛大娘洗衣服的大盆,把乌头全倒进去,加沸水。
瞧着炮制好的乌头全都下了水,杨母真觉得自个儿这大闺女是败家子。这穿上男装,做什么事儿越发的胆子大了。
“娘,我打算把乌头从新炮制过!”
不等杨母问罪,杨琪事先说了,“昨儿我吃药的时候直接尝了一点,舌头都感觉不是自己的了。前些时候我看到书上有炮制乌头的法子,觉得可行,您可别动我的乌头啊。等两天后我再瞅瞅。”
“成,我瞧着,你慢慢折腾吧!”杨母现在还没习惯自个儿大闺女的男装,瞧着也刺眼,扭头便走。
杨琪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可没走几步,杨母又挺了下来,问道:“你什么时候进山!”
“不急,等乌头炮制好了再说。反正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听着杨琪暂时不进山,杨母反而松了一口气,也不管杨琪怎么折腾,离开院子的时候,脚步轻快了许多。
对于炮制乌头,杨琪也算是轻车熟路。一般乌头用沸水浸泡,两天就能浸至内无干心。倘若用凉水,至少得三天。
杨琪随便抽取了几枚乌头剖开瞧了瞧,确定了乌头全都浸湿,捞出来用大锅盛上,大火一直不停的熬制了两个时辰,捞起来,尝了一下,稍稍有点麻舌头。显然已经是成品了,杨琪颇为满意。
这种炮制方法,是1990版《中国药典》里记载的,算是她所知道的,最方便,最便宜的炮制乌头的方法。
像其他的用蜜,用醋,用盐什么的。这些也是要花钱买的。炮制的量一大,这开销也吃不消。煮沸法制需要水和柴火,相对来说,柴火更便宜。
在此过程中,杨父也来转悠了两圈,瞧着杨琪做得有木有样,虽然不太认为只用水就能炮制好乌头,却也没阻止杨琪这么做。
最多也就损失点乌头而已。
每一次,杨父总是点点头,一副所有事情都逃不过他老人家法眼的样子,然后离开厨房。
杨琪也做得起劲,一门心思投在炮制乌头上。
杨琪也看了一下杨父的开方习惯,药方上都是写一枚乌头,估摸着现下大部分大夫开方子,乌头的量,应该是用枚来算。
这样更好了,连切片都省了。
只需要把这些乌头晾干到六成,然后直接烘干。
当成品出来的时候,杨琪迫不及待的拿了一枚乌头切了一点跑到杨父跟前,“爹,您尝尝这味儿。”
杨父瞧着乌头就拧眉,这玩意谁都不愿直接尝。不过瞧着自家闺女一脸期待的样子,又瞧着这量也不太多,就算中毒,熬点甘草汤喝了就没事。
接过杨琪手中的乌头片,放在嘴里嚼了几下。
原本,杨父还没怎么放在心上,但,嘴里的乌头已经全都嚼成了渣,也就觉得嘴里有丁点麻的感觉。
杨父脸上惊骇的表情越来越重,也不管什么女大也有防,直接扯起杨琪的袖子到书房,把房门一关,绷紧了脸,问道:“琪姐儿,你跟爹说,这法子,是怎么知道的!”
杨琪倒是丝毫不在意,反而开玩笑说道:“爹,您该喊我棋哥儿。”
“快说!”杨父的脸色都严肃了起来。
在所有的记忆中,杨琪还从来都没瞧过杨父这么黑过脸,没如此正式的叫她“琪姐儿”。其实也不算黑脸,只是心急。
杨琪正色道:“从那一箱子医书里翻出来的。瞧那笔记,断不是医书里本身就有的。该是哪个先祖有些体悟,便随手写了上去。我只是好奇,试了试!”
她脸不红,心不跳的撒了个小谎。毕竟这种东西,全都推到曾经兴许有的事物上,可信度更高。
至少,听到杨琪的话,杨父的脸色稍缓,显然是信了。
想想杨家祖上也是出过好几个御医的。是御医,不是太医。
能入职太医院的多的是,但能给皇上看病的,却只有那么三五个。杨家祖上出过御医,那医术自然不在话下,能写出这么个炮制法,反而不算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了。
只是……
杨父一脸沉稳,“琪姐儿,炮制乌头这事儿,断不能透露出去。这炮制乌头的法子,利益巨大。倘若咱们杨家兴盛的时候还好,一个炮制法,没人敢抢。但咱们家现在,只是一个小城里开医铺的,没落到现在,一个炮制法,也会要了咱们家几口人的性命。”
杨琪也开始重视起来。
她本身就是学中医的,对于中医古代的发展史,自然一清二楚。
不少郎中本身没什么本事,一旦尝试出一个能治病的药方,就能安身立命,家传荫子。一个方子,也可能让行内的争得头破血流。
往日杨家兴盛的时候没人敢抢,但现在的杨家,还有炮制乌头的利益。杨琪还是觉得,现在这个阶段,新炮制的乌头只在自家医铺里用就好。
“儿自然不会把这法子泄露出去,父亲只管像往日开方子那般用乌头和附子便是。”
听到杨琪这么说,杨父脸上的神情才恢复了往日的。
“你出去吧,这事儿,也别跟你娘说,怕你娘又担心!”
“哎!”杨琪应了一声,退出书房。
杨父的目光一直在杨琪穿着男装的背影上没有挪开,他目光闪动,心中微微叹息,倘若,大闺女是个真男儿就好了。
杨家的兴盛指日可待,可惜……可惜再有本事,终究是女儿身,不可能去太医院做太医。
宫里的医女,地位又太低,也万万不会让自家清清白白的闺女去宫里头做医女。
然而,杨父脸上,却浮出从内心来的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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