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千音去找陈医生的时候,他正在自家的花圃边上,处理刚长成yòu苗的水仙。
两年前他从市立医院心理科辞职之后,就干起了种花卖花的买卖。一开始只是在城东承包了半亩地,每天日出而作,把采摘好花苗和花朵送到送到各个花店里去。后来他的生意越做越大,多租了五亩,又雇了几个帮手,将开阔的小山坡上种满了各sè虞美人。韩千音站在山脚下,眼前是盛大的花海,望不到尽头。
早晨的风有些凉,她立在那里,看着从另一头升起的朝阳,五颜六sè的花被映得格外绚烂,那一瞬间,她突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虞美人在很久以前,象征着生离死别。
正低头梳理成捆水仙的男人似乎发现了她,抬头朝她一笑。
她弯下身来,笑眯眯地指着地上那圆鼓鼓的根和青葱茂密的叶,开起了玩笑,“老板,大蒜怎么卖?”
男人勾了勾嘴角,接话道,“我听韩念心说,你从来不做饭,买大蒜干什么?”
韩念心是比韩千音小三岁的妹妹,当初妹妹患有重度抑郁症的时候,曾经在陈医生这儿治疗了三年。
韩千音忍俊不禁。
不过——
陈医生抓起面前的水仙打量了一番,不禁撇撇嘴,看起来还真的挺像大蒜的。
半年前,陈医生认识了新女友,两人情投意合,将在下个月订婚。韩千音这次过来,一方面是向这位“老朋友”道喜,另一方面则是想拿回一些东西。
一些他可能再也不需要的东西。
她被陈医生领着走进了办公室,这是她第一次进来。办公室里的东边是落地窗,正好对着山坡上的花海,左边一整面墙都是书柜,里面收纳着韩千音不曾听闻的古籍。正对面的前上挂着一幅书法,龙飞凤舞的,韩千音勉勉qiángqiáng认出了标题“项脊轩志”这四个字。
她看着陈医生在角落里清理东西的模样,突然就有些感慨了起来。
也许他以后真的可以成为一位很好的人生伴侣吧,只可惜,她的妹妹已经不在人世了。
陈医生把装着大大小小杂物的纸箱递给韩千音。东西很多,都是韩念心的遗物,韩千音接手的瞬间不禁被压得弯了弯腰。
陈医生笑而不语。
韩千音自嘲道,“我现在终于知道,什么叫做沉甸甸的回忆了。”
陈医生沉默了几秒,才试探着开口,问她,“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
“还做梦吗,跟火有关的梦。”
韩千音认真回想了一番,“偶尔吧。”
她想起了最近的那个梦,她一个人睡在宝山湖边的别墅里,满眼滔天的火光。她挣扎着想要起床,想要去救韩念心,却一动也不能动。
直到她从梦里惊醒过来,才想起两年前,她的妹妹已经死于那场大火,真是激烈又让人心痛的方式。
陈医生道,“那件事,警方都只是说自杀可能性大,不能完全排除是意外,你不必太自责。”
韩千音没接话。
对面的人又问,“还是你至今放不下当初那个没有接到的电话?”
韩念心在出事的五个小时前,曾经给韩千音打过一个电话。当时的韩千音正在大洋彼岸的纽约忙得焦头烂额,她想,晚一天联系又有什么关系呢。
没想到,这竟然成了永别。
“是啊,一直在想,如果那个时候我接了电话,会不会她心情就会好一点,会不会她就不会选择这么做。”
“都说了不一定是自杀。”
韩千音只是笑了笑,反问道,“如果陈医生你这么确信的话,为什么在这件事之后,就从心理科辞职了呢?”
陈医生似乎一愣,过了几秒才低声道,“我不是一个好医生,我爱上了我的病人。不过,我没有后悔,只是遗憾,因为从始至终都没能让她知道。”
太阳又炽烈了一些,明晃晃的光束从落地窗照进来。隐约可以看到空气里浮动的尘埃,小小的颗粒在宽敞的空间里做着漫无目的运动,缓慢而轻盈。
韩千音发了一会儿呆,才突然道,“真羡慕陈医生的未婚妻,以后一定会是很幸福的人,祝你们百年好合。”
她说这话的时候,真心诚意。事实上,她十分感激过去那些她不在的岁月里,他对韩念心的陪伴。有过暧昧美好的过往,不代表得对他进行终身的情感绑架。
陈医生道,“嗯,谢谢。我放下了,也希望你能够早点放下。”
韩千音再次抱起纸箱,轻轻呼了口气,准备离开,突然听到旁边的人道,“对了……”
“怎么?”韩千音回头望着他。
“有件事,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告诉你。”陈医生欲言又止,“一个月前,我又翻了一遍念心的日记。”
韩千音静静地看着他。
“我发现,在她过世前几天的日记里,写了一串数字,像是电话号码。”他无谓一笑,“不过,也可能不是,甚至只是一串没有意义的数字。”
虽然他知道,即使那数字联系的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或事,按照韩千音的性格和执念,她也一定会追根究底。
韩千音愣了很久,才对他道,“谢谢。”
那天晚上,她百无聊赖,拿出韩念心的东西,翻阅了起来。
先是粗略地看了一遍,收纳盒里有好几本英文学术杂志,里面收录着韩千音在美国读phd时发表的文章。旁边还有一个外壳十分jīng美的文件夹,打开来,里面是她所有的学术成果,包括她跟人在英文期刊上的互动,都被整整齐齐地剪了下来,用胶水小心翼翼地在白纸上拼贴在一起。她甚至看到了那时还在上高中的韩念心,认认真真在旁边做了批注。
她失笑,感觉眼眶有些湿润,心里却溢满了暖意。
过了会儿,韩千音终于拿出了那本迟迟不敢翻开的日记本,找到了陈医生说的那串号码。
“137xxxxxx16”。
她琢磨了这个数字很久。
韩念心平时做事细致仔细,写字也是工工整整,一丝不苟。唯独在写这串数字的时候,字迹有些潦草。虽然推测不了当时的情境,但凭借韩千音对她的了解,至少在动笔的这一刻,她是心绪不宁的。
韩千音思考了一会儿,在手机上按下了这串号码。
听筒里传来铃声,很快,电话被接通了。
“喂,你好。”是个清朗的男声,吐词干净利落。
韩千音听着,没有接话。
那边又问了一句,“喂?”
即使是疑问句,男人的声音也几乎是没有温度的。她揣摩着那头会是一个怎样的人,跟韩念心可能有什么样的关联,短短几秒的时间,电话便被挂断了,只剩下空虚的忙音。
韩千音斟酌一番后,联系了一个交际甚广的朋友,拜托对方打探这个号码的主人。
一周后,那位朋友给她发来了信息。
“你给的那个手机号,只查到了一点东西。”
“是什么情况?”
那边的人回复道,“只知道持号人叫杜骁,男的,是京大附属医院普外科的医生。”
是个医生?
韩千音不解,无法想象一个医生能和两年前正在上大一的妹妹扯上关系。妹妹平日里除了抑郁症,几乎可以说是身体健康,如果有哪里不适,保姆和家庭医生也会知道,所以找别的医生看病这个可能性几乎为零。
韩千音让朋友继续查找当年韩念心手机号和座机号的通话记录。时间有些久远,因为是两年前的事,数据只恢复了一部分。而在得到的这部分记录里,她发现自己的妹妹从未用这两个号码跟那个叫杜骁的男人联系过。
事情一度陷入了僵局。
难道这串数字还有什么别的意义,又或者,其实根本没有意义?
让韩千音没想到的是,在事情迟迟没有进展的时候,一个月后,她竟然遇到了杜骁本人。
在美国洛杉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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