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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清见欲一看究竟的愿望不慎落空。
身边的不晓夫人头戴玄色面纱,一身暗紫春裙,透过面纱隐隐可见面部轮廓,却始终看不出个什么东西。
眼看着车马已然行出了京城,沉默了一路,他实在忍不住搭话道:“在下苏清见,借问阁下如何称呼?”
她不语。
清见又道:“阁下不愿说话,可是因为用假声太费嗓子?”
还是不语。
“早听闻不晓夫人冰雪聪明嫉恶如仇,贪官污吏一向都不手软,在下佩服佩服。只是私下里请教夫人一事,夫人是以何标准判断官员好坏,又是以何标准审判用刑的呢?”
仍是不语。
原来还真是位高人,如此冰清玉洁不染世事,和路人说句话都嫌浪费精神。在她手上不知折损过多少同僚,清见每每想到都觉后背一凉。
正当这时,车轮压到了石头蓦的一颠,使得夫人身子一歪靠在了车壁上,面纱之下传来了两声长鼾。
憋不住笑的多暮笑出了几声鸭叫。
“嘘……”清见赶紧捂住他的嘴,“别吵了高人睡觉。”
多暮克制地忍住笑意,只见清见慢慢朝那面纱伸出了手,慢慢的,轻轻的,捻住面纱一角开始往上翻。谁知还没翻到一半,就被一只白皙瘦长的手抓住,因此停滞在了半空之中。
有点尴尬。清见连忙与她解释:“在下是怕这面纱盖住了夫人的鼻孔,使得夫人睡梦之中呼吸不畅……会窒息的。”
面纱之下再度传来了压着嗓子的女声:“你的手别乱放,若是不守规矩,小心有来无回。”
这声威胁虽然气势不是很足,用词却是十分犀利,清见遂因此安分守己了半个时辰之久。
半个时辰后,他睡意朦胧间与多暮低声交代道:“阿暮,你先睡一个时辰,然后去替一替车夫小哥,免得他过于疲劳睡着了。”说着他掏出袖中的丸药服了一粒,“之后我再来替你,我们仨轮着来。”
“你吃的这是什么东西?”这时候,女子忽而主动与他搭起了话。
真难得,她居然能说句人话。为了这话清见登时之间睡意全消,自袖中拿出了装丸药的小瓷瓶来,“你说这个?”他笑了,“东门许大娘特制的雪梨糖,所谓睡前来一片,快乐似神仙。你要不要试试?”
“说谎。”女子道,“这分明是药,你想向我下毒?”
这嗓音虽然难听得像老乌鸦,语气却分明像个小姑娘,清见愈发觉得这人好玩了。“你想知道这是什么?”
女子颔首。
“要不这样,你先告诉我你是如何取得了茂王信任的,我便也如实相告。”清见摇了摇小瓷瓶,“这不亏吧,毕竟都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他说罢,听见女子低沉地笑了一声,笑声里是满满的不屑。本以为她不会再说了,却又听她道:“告诉你也无妨。我三年前预见了这场内乱,和茂王提了一嘴,他觉得我料事如神,所以……”
等等,这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清见愣在原地,脑子全然懵了。
是她吗?是须叶?……孟须叶就是不晓夫人?除了她和自己之外,谁还能预见楼相的内乱?毕竟这内乱的间接起因就是他们夫妇俩三年前说漏了嘴……
咳。不是吧?大家都是老相识了,须叶没必要和他来这一套啊。
可是这身形挺像的,可是可是她又何必要问他时常会服食的丸药是什么,是遏制他心疾发作的丹参续回丸,这她分明知道啊?
一提到这名字,他脑子全乱了。
白日里抛给他的白桵锦囊,牵着别人的手上马驰骋,隔着人群抱着思齐看着他的样子,一只从天而降的五彩绣球……
“咳……”清见突然用手抓住心口,眉头皱成一团,身子亦迅速往一旁栽倒下去。
“大人!”多暮赶紧配合地喊了他一声,二人多年默契,你来我往,真情演绎了一个个真假难辨的病发现场。
见清见面目狰狞而多暮手忙脚乱,女子也有些失措,忙抽出手去扶他:“你怎么了?”
正当这时候,他握住她伸出的右手看了一眼,登时又恢复了常态。哦,原来不是。须叶的右手背上应该有一道短小的疤痕,她的手上并没有,可见是他想太多。
想多了,怎么可能是她。她现下正在绣花台快活似神仙呢。
“你方才究竟怎么了?”女子见他突然犯病又突然恢复正常,久久也没有从中反应过来,“怎得……变得那么吓人?”
“什么怎么了?”清见困惑挠头,“夫人在说什么,在下听不太懂?”
漫长的沉默后,女子推开了车窗让冷风吹了吹自己的头。
多暮把嘴凑到清见耳边提了一句:“你这演的也实在太尴尬了吧。”说完他自顾自笑了起来,没承想却被清见一巴掌拍到了一旁,“闭嘴睡去吧你。”
夜风阵阵,繁星压境,女子的玄色面纱被轻风掀开一缕,露出了她尖瘦分明的下巴。
“你打算怎么办?”正当他昏昏欲睡时,脑子里忽而出现了来自他灵魂深处的拷问,“苏清见,这事你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他还能回去徒手拆了绣花台不成?何况和离书每字每句都是他亲手写的,她就是故意让他怄气,就是故意回京城夺了花魁,就是故意布了局让他钻,能有什么办法?
“我没说须叶,我是说楼相这事。”
哦。
等他再次睁开双目,已是两个时辰之后。天快亮了,他挂念着去替换多暮,却发现多暮还坐在他身旁咔哧咔哧嗑瓜子。
“大人醒了啊,来,吃点瓜子。”多暮把怀里的瓜子往他手里一搁,“是不晓夫人给的。”
清见起身掀开车帘往车夫那儿去。哪知刚探出身子,就被多暮一把给拉了回来,“大人,方才我已然和小哥换过了,见你睡得沉,我们就想让你多睡会。”
“我不是心疼他,是怕他一会撑不住睡着了,连车带马一起掉进山崖里去。”清见刚醒时惯常脾气比平时大些,急急出去,拍了拍车夫的肩膀让他换班,“进去睡觉。”
车夫在原处沉默半刻,最终还是把缰绳交给了他。
让我看看到哪了。
此时清见安坐驭马位,逆风灌进他的宽袖之中,一时间心情甚是舒畅唱起了诗来:“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迎风而去,声音兜转之间顷刻散在风里,留下一串混沌的字音。
车内三人:。。。。。。
换人,换马,停歇,换洗,吃饭,喝水,疾行了数千里,接连过了数道关口,他们终于到了楼相境内。
楼相是大璋的属国之一,历年需要向大璋进贡、纳税。楼相王与老皇帝差不多年纪,现下也是命在旦夕、快要升天,他原本不该做楼相王,因为好友替他征战沙场死了,所以阴差阳错被扶上了位,对好友一直心怀愧疚。
于是,他毅然抱养了好友的儿子问绝,并立他为世子,打算百年之后让问绝掌权楼相。
然而这问绝并不是个省油的灯。
上一世问绝顺利登基后,开始了花天酒地花里胡哨的生活,几乎荼毒了整个楼相王室。邻居犀疆国见状带兵来犯,有意先取楼相、再取大璋,大璋被逼无奈派兵增援,问绝反而率众投降。
那一战人们纷纷感叹:问绝,绝了!
这人身上充满了祸患的气息,周遭领土的所有政客都提着一口气,生怕他明天就登基。本着重生后尽量拯救世界的精神,清见真想直接派人把他咔嚓了,可恨老楼相王宠他宠得要命,三五个壮汉也近不了他的身。
但问绝不是这一次内乱的主角。老楼相王的臣子们为了不让他登基,一派人找来了顶级刺客准备暗杀问绝,扶公子元良上位;另一派人找来了用毒高手准备毒杀问绝,扶问公子元良上位。
这公子元良今年不到弱冠,该好好念书还是承担重任,是大家争论不休的主要原因。
不过话说回来,楼相内乱总比大家都乱好,这乱得还算是顾全大局。
此时车马刚进楼相境内,还未到闹市,速度却慢吞吞地缓了下来,周遭也多了许多嘈杂和走动的声音。
像是出了什么问题?
在这两国交境处,时常有马贼出没。外面的车夫小哥许久没有什么动静,故而情况也不十分明确,像是不太妙。三人正疑惑着,就听见有人在外叫嚣:“都给小爷滚出来!”
他刚吼罢,被拦截的马车在停顿片刻之后忽而朝前疾驰,从这帮马贼脸上踩了过去。
一时间车内摔得七荤八素,多暮捏着被撞的鼻梁用力摇了摇头,女子的面纱被风一吹骤然从窗户飘了出去,清见伸手去帮她捞了一下,没有得逞,却瞥见几个拿着兵器的马贼被踩翻在地,一时间哀嚎遍野。
“肉搏打劫?绝活!”
清见感叹着回过头来,恰好与没了面纱的女子对上了眼,一瞬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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