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清羽记》第 115 部分

  程宗扬酸溜溜道:“你打听得还挺清楚。奉一个小丫头片子为主,你手下那群ihung之士会答应吗?没这个先例吧?”
  月霜真要成为星月湖大营的新主人,说不定第一条命令就是把自己五马分尸,不可不防。
  孟非卿乐呵呵道:“岳帅常说儿子女儿都一样。月姑娘刚生下来时,岳帅抱着她说,将来如果生不出儿子就把爵位传给女儿,王爵都想好了,就叫维多利亚女王!”
  程宗扬像当头挨了一bang,险些背过气去,过了会儿才道:“这么好的王爵怎么。想出来的!”
  孟非卿大起知遇之感。“程兄弟有眼光丨当初听到这王号,兄弟们都觉得有点别扭,还是学问最深的老七听出这四个字说的是其命维新,多福多寿,大吉大利,不为天下先!”
  “维多利亚”还能这么解?这么说昨晚我上的是维多利亚女王?岳鸟人,你还真扯……
  两人赶到铜狮巷却扑了个空。敖润、月霜、冯源一早便和团长出门去谈一笔大生意,只怕半夜才能回来。
  能避免与月霜见面的尴尬让自己松口气。孟非卿拿到亟需的巨款,忙着去购置物品,两人便在铜狮巷分手,孟老大还没忘了jiao代明天上课的时间,更留下话:明天会有战场急救课程,让自己做好被急救的准备。
  程宗扬表示自己对晴州的繁华很感兴趣,明天的课明天再说。临分手时又关切地问道:“孟老大,你要不要紧?不行找个大夫看看吧。”
  “滚!”
  程宗扬大笑着跳下车。出了铜狮巷就是晴州最繁华的鸿琳长街。晴州jiao通极为方便,街上行驶一种可供几十人乘坐的六lún马车,付两个铜铢就能上车,花十个铜铢就能从城南到城北走上十几里,已经有公众jiao通的离形。更多的jiao通工具则是一种青盖窄船,小的能乘坐四五个人,大的能乘坐二、三十人,花费比马车还要便宜一半。
  站在桥头四处望去,jiao错纵横的水路、四通八达的桥梁,构织成晴州热闹的景象,难怪有人说整个晴州港就是一座漂浮在水上的城市。
  街道与河流两侧遍布各式各样的店铺。有的叫卖丝绸锦缎,有的摆满珠玉饰品,有的一连十几家都是胭脂水粉,女子用的披肩、绣带,甚至抹xiōng都堂而皇之地陈列出来,上面jīng美的刺绣在yang光下熠熠生辉。大大小小的茶铺酒肆星罗棋布,挤满远道而来的游人客商。
  与建康不同的是,晴州店铺中负责售卖的大多是年轻女子,她们大胆而且聪明,态度既不冷淡也不故作热情,客人开口询问时,几句语tiáo柔软的晴州口音一说,便让客人心甘情愿在店内一掷千金。
  熙熙攘攘的人群在晴州的大街小巷穿梭,叫卖声、讨价还价声、街边艺人的歌声、说书声、围观人的笑声、喝彩声……汇成一片。道路上的车马、桥梁上的肩辇、河道中的船只络绎不绝,连行人的步伐都比别处快了许多,无不给人一种生机勃勃的印象。
  更让自己觉得惊奇同时感觉熟悉的,是晴州街头女xg比例明显比别处要高,随处可见一群莺莺燕燕的少女在店铺中进进出出,挑选自己喜爱的货物;这在其他地方都是难得一见的景象。
  观察片刻之后,程宗扬很快得出结论:这不是晴州女xg比男xg更多,而是晴州女子习惯和男人一样抛头露面,不像其他地方的女子被留在深宅大院中。于是另一个结论也呼之yu出——在晴州,女xg有相当的独立地位和财产支配权。
  程宗扬在一条贩卖丝绸的街巷旁停住脚步,简单用脉搏作为计时器计算。六百次心跳时间内,进入街巷的客人将近二百人,其中女xg超过一半。
  按照高feng时段的客流量减半计算,每天仅这条街巷就会迎来四千名顾客,每人花费十枚银铢,也有四万银铢的jiao易量,一年就是七十万金铢。按晴州二十税一的税率计算,仅这条街巷的商税就顶得上整个江州。如果放大到全部晴州区域,这个数量会更加惊人。说晴州富可敌国绝不是虚言。
  过了一座石拱桥,丝绸脂粉之类的店铺渐渐少了,珠宝店越来越多,装饰风格也多了几分异域sè彩。在街角一家酒肆里,程宗扬赫然见到几名金发碧眼的胡姬。
  程宗扬心里一动,停下脚步打量这条街巷。
  巷内有一座高大的建筑物,尖顶拱门两侧树立两根雄伟的石柱。镂空的柱顶嵌着玻璃罩,里面是两盏黄铜灯具,灯火长明不熄。门拱上方绘制星星和月亮的图案,墙壁以蓝紫sè琉璃砖砌成,上面用浮凸的黄sè琉璃砖镶嵌成奔走的野兽图案。
  门上文字自己虽然不认识,但似曾相识的风格并不陌生。程宗扬拦住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花三个铜铢买一串糖萌芦,随口道:“里面是哪家的房子?”
  小贩回头看了一眼,“这巷子里都是胡人,那是波斯商会。”
  程宗扬正要细问,旁边忽然有人叫道:“老程!你怎么在这儿?”
  第五章瓢虫观主
  几名雪隼佣兵团的汉子骑在马上,除了敖润,其他都有些面生。敖润对同伴道:“这位就是我说的程兄弟!这次去广yang多亏了他,跟老敖是生死之jiao!”
  那些汉子纷纷抱拳向程宗扬打招呼。敖润道:“各位先回,我跟程兄弟聊几句!放心,绝不误事!”
  敖润说着跳下马,等那些汉子笑着离开才一脸歉意地说道:“老程,真是对不住!本来说好好陪你玩几天,一回来就接了桩大生意,到现在也没抽出时间去看你。”
  程宗扬笑道:“正说找你呢,什么生意这么要紧?”
  “进来说!”
  敖润踏进酒肆,对胡姬熟不拘礼地说道:“丫头!把你们店里的好酒拿一壶来!”
  胡姬笑着答应。敖润拉程宗扬坐下,“我们雪隼团刚接了件活,这一趟恐怕要半年时间。”
  “去哪儿?”
  敖润低声道:“江州!”
  “什么?”
  敖润嘿嘿一笑:“宋国的贾太师不知道抽的什么风,突然要打江州。江州那边透出风声,准备招募一批能打的汉子,半年时间每名佣兵给五十金铢,带队长衔的翻倍。乃乃的,这可是两千枚银铢啊。三年也未必能挣到这个数。还是我们薛团长面子大,早早得了信,这几天都在商量,打算抽出二百名兄弟出来好好捞一票。”
  这消息实在太灵通了,孟老大刚借到钱,招募雇佣兵的风声就已经在晴州传开。程宗扬几乎怀疑孟老大身边有雪隼团的卧底。
  程宗扬道:“你们从哪儿得到的消息?”
  “这你得问我们薛团长去。”
  胡姬捧来酒壶,敖润顺手在胡姬臀上拍了一把,换来胡姬几声笑骂。
  敖润倒了两杯与程宗扬一碰,举杯一饮而尽,哈哈笑道:“老程,你那面盾可给我挣脸了!你不知道团里那帮家伙见到我的龙鳞盾,一个个眼都紫了,哭着喊着非要跟我换。老敖就一句:一千银铢,少一个子儿不卖!把那群穷鬼都堵回去!”
  程宗扬笑道:“你要得也太狠了,坐地起价啊。”
  敖润在嘴上抹了一把:“不是我要得狠,是想给老张家里多留几个。老张家里指望他一个人在外面拼命挣口饭吃,现在老张没了,还有一家人等着吃饭。我跟冯大法商量好了,要能从江州活着回来,赚的金铢他出二十,我出四十,带上老张留的,想办法凑够一百金铢给老张家里送过去,好让他们家人做个小本生意,往后蝴□。”
  程宗扬道:“不就是一口饭的事吗?再让你们从卖命钱里挤——让他们到建康找我,有我的就有他们的。”
  “好!老程够仗义,我就不客气了。”
  敖润guàn了口酒,“老程,你来晴州不会是为了追月姑娘吧?”
  程宗扬心里一紧,“月丫头怎么了?”
  “她不是房间招贼了吗?我看她这两天都有点不太对劲。还好你小姨下午来了,搬行李过来和她一同住,我看她才高兴点。”
  敖润看似粗鲁,其实也有细致的一面。倒是死丫头居然没跟自己商量就搬来与月霜一起住,实在是邪门儿。指望她突然间天良发现,自己也太天真了。
  问题是她到底打什么鬼主意?明明不承认姓岳的是她爹,却对月霜这个便宜姊姊表现得十分上心。难道真想把她绑走卖了?
  难说……程宗扬心里七上八下,这种鸟事,死丫头真gan得出来……
  敖润推来一杯酒。“行了,老程,你就别瞒我了。你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
  程宗扬飞快地思索片刻,慢慢喝了酒,“你听说过星月湖吗?”
  “武穆王嘛,年前的事。要我说,这事宋主gan得有点c蛋,好端端就把人家杀了。再怎么说岳帅也是条好汉。”
  终于见到一个跟岳鸟人没仇的,程宗扬几乎有点感动。
  敖润道:“这跟月姑娘有什么关系?”
  他皱起眉,“岳……月……”
  程宗扬连忙道:“不瞒你说,这事跟江州有关系。”
  敖润拿着酒杯的手停在嘴边,“张十一那个大嘴巴说的是真的?”
  “九分虚,一分实吧。”
  程宗扬叹口气,“你们如果去江州,恐怕就要跟星月湖那些叛逆余党并肩作战。”
  敖润愣了一会儿,猛地gan了杯里的酒:“好事!老敖正想见识见识天下第一强军什么样!跟他们并肩作战,老敖求之不得!”
  “你不怕?宋军来的可是上四军。”
  “说一点不怕那是假的,不过能和武穆王的亲卫营一道打上一仗,见识见识他们的手段,死了也值!”
  程宗扬笑ii道:“什么叫缘分?说不定到时候咱们还一同去江州呢。”
  “你也是星月湖的人?”
  敖润压低声音道:“不像啊!瞧你这年纪,岳帅死的时候,你还玩n泥吧?”
  程宗扬笑骂道:“你才玩n泥呢。先说好,你们雪隼团到了江州就跟我一起,咱们先并肩gan一票再说。”
  敖润打量他:“老程,你到底gan什么的?商人不像商人,捕快不像捕快,世家不像世家……难道你也是佣兵?”
  程宗扬与他碰了一杯,笑道:“我就是个做生意的。不管生意大小,有赚头就做。”
  入夜时分下起蒙蒙细雨,青石铺成的街巷被雨水打湿,空气中传来一丝寒意。
  “这一带是胡商聚集区,”
  臧修道:“除了波斯商会,还有大秦、回鶄、天竺、真腊几十家商会,足有几万胡商。”
  在街上无意中见到波斯商会,想到手里的书信还有宝藏的传言,勾起程宗扬的兴趣,与敖润分手后立刻带人前来打探。
  秦桧换了一身粗布武士服,腕上套了一对包着铜钉的牛皮护腕,脸颊用黄连水染黄,长须往两边一抹,摆出横眉立目的表情,顿时摇身一变,成了一个晴州港随处可见的佣兵汉子。
  “走!”
  程宗扬把头发散开,扎起一条额带,又用一只眼罩遮住右眼,然后紧了紧护腰,跳下马车大步朝波斯商会走去。
  一名胡商迎过来,听说他们是佣兵团送信的,伸手yu接。程宗扬推开他,拿出信囊亮了亮,粗着嗓子道:“这信要正主才能接!”
  看到信囊上的名字,那胡商犹豫一下,“这边请。”
  一口华言说得十分地道。
  进了院子,里面是一座大理石祭台,岩石呈现天然的玫瑰sè。台前树着两盏琉璃灯,几个胡商两手jiao叉放在xiōng口,跪在祭台前喃喃低语。
  院侧有一间jīng致的小阁。胡商在门前说了几句,一个淡金sè长发的胡人老者打开门请两人进入室内:“佣兵团的人吗?什么信?”
  程宗扬拿出书信,老者隔着信囊一捏,追问道:“送信的人呢?”
  程宗扬按照敖润的描述说了那人相貌,待说到接到信不久就看到传信人的尸体,阁内忽然传来一声惊呼,“巴摩死了?”
  说话间,一个女子撩开珠帘快步出来。她穿着黑sè长袍,布制兜帽将她面孔大半遮住,只露出颈侧一丛金黄发丝。她伸手拿过书信,雪白玉腕间几串镶满珠宝的手镯滑落下来,发出悦耳声音。
  程宗扬心头猛跳一下。自己见过这个女子!那次她腕间戴着一只金属腕甲,右手高高举起,提着王哲爱徒韩庚滴血的头颅,在大草原血腥战场上宛如一个噬血魔女。如果自己没有记错,王哲帐下的参军文泽曾说她是拜火教的女祭司。
  老者恭敬地退开一步,似乎不敢冒犯她神圣的尊严。“泰西封的巴摩渡过云水后,我们就失去他的消息。在此之前他曾说被人追踪,不得不毁掉羊皮,换成纸张。”
  黛姬雪娜目光在程宗扬身上一扫,并没有认出他。毕竟自己当时混在上万人的军队中,毫不起眼,她能认出自己才出鬼了。她那次中了王哲一箭却因祸得福,在王哲使出九yang神功玉石俱焚之前就撤出战场,得以保全xg命。现在看来伤势不仅复原,而且更有jīng进。
  黛姬雪娜道:“是谁杀了他?”
  她说话语tiáo与六朝人略微有些差异,但比泉玉姬好很多,不仔细听几乎听不出来。
  程宗扬道:“我们佣兵团只负责送信。只要信送到就没我们的事。”
  “穆格,给他们钱。”
  女祭司丢下一句,拿着书信回到帘内。
  月霜的猜测没有错,这封书信果然和拜火教有关。程宗扬摘下眼罩对留在车内的臧修道:“找两个人在这里盯着,尤其是拜火教那个女祭司,我要知道她去过哪儿、和谁见过面。”
  臧修神情微动,“拜火教?公子确定吗?”
  程宗扬打量他几眼:“我差点儿忘了,拜火教是跟岳帅有仇吧?好像听说岳帅拿了他们什么宝贝?”
  臧修道:“拜火教在六朝出现多半冲着我们星月湖来的,不过跟宝藏没什么关系,只不过有点小误会。”
  “什么小误会?”
  臧修道:“那是十几年前的事。岳帅有次到晴州游玩,听说波斯商会的圣火坛前有两枝圣火,不用添油也不用加燃料就能长明不熄。一时好奇,于是……”
  “就把人家的圣火抢走了?”
  臧修连忙摆手:“不是!不是!岳帅只拔出来瞧又给他们放回去了。真的要弄灭了圣火,波斯人还不跟我们玩命啊?”
  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肩:“老臧,说实话!”
  臧修苦笑了一下,“当时圣火坛上还摆了一顶王冠。据说是波斯王去世后送到各地圣火坛供祭的,偏巧那次就在晴州。岳帅一时好玩,随手拿走了。后来以讹传讹变成岳帅夺了拜火教的宝藏。”
  程宗扬笑ii道:“岳帅还真是贼不空手啊。那王冠呢?”
  “波斯商会几次来人讨要,听说岳帅一怒之下改成狗炼了。”
  程宗扬愣了一下,“他还真有创意啊……不好!”
  程宗扬猛然想起在玄武湖别墅时,死丫头不知道从哪儿找到几条狗炼;如果真是王冠改的,里面不管藏着什么秘密也被扒出来了。
  秦桧jiao代道:“盯人时不要离得太近,那个女祭司现身前没有丝毫声息,只怕修为不弱。”
  臧修道:“明白。”
  书信的内容自己早已抄了一份,但除了几个罗马数字,其他都看不出来。如果拜火教女祭司此行真与星月湖有关,星月湖一边应付即将到来的江州之战,一边还要提防波斯人,再加上黑魔海,够孟老大头痛的。
  马车驶回杨柳巷,转弯时路过珠帘书院,墙内传来一阵读书声。程宗扬心里一动,坐起身来:“老臧,晴州有没有胡商办的书院?”
  “有两家通译书院,专门培养通译的牙人。”
  “明天帮我找几个懂大秦文字的通译。”
  晴州居然有拉丁语教师,自己真来对地方了。只要把书信内容拆开,找几个懂拉丁语的分别译出,即使不懂语法也能猜出八九分来。
  秦桧却倾耳听着书院的诵书声,讶道:“好词!”
  程宗扬留心听去,院内几名女子正在桥声念诵:“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程宗扬恍然道:“原来是李清照的词。”
  “哦?公子认得此人?”
  程宗扬咳了一声,“听说过一点。”
  秦桧抚膝叹道:“如此妙句堪称字字珠玑,再由女子曼声l咏,直如咳珠漱玉……”
  “别酸了。”
  程宗扬哂道:“j臣兄,你不会是动了春心吧?”
  秦桧哈哈一笑,“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有志气!”
  回到住处,臧修连夜去安排人手。程宗扬叫住秦桧:“会之,你帮我做件事:买一批晴州港最好的烟花,要放得最高的。”
  秦桧见程宗扬换上夜行衣,不禁道:“公子要出去吗?”
  程宗扬笑道:“去看看风景。放心,要惹事也得等你回来。”
  小船离开码头驶入晴州的夜sè,一刻钟后,船只靠岸。程宗扬上岸走了一段路,确定身后没有人追踪,又换了条船,驶过河岔密布的河流,在一处客栈停下。
  程宗扬毫不迟疑地上楼,找到走廊尽头的房间,随手一推打开房门。房间内空无一人,床搏叠得整整齐齐,仿佛没有人住过。程宗扬从枕下拿出一枝望远镜,然后挑起窗纱一角,将镜筒放在窗口,仔细看着对面的树林。
  一个时辰后,程宗扬终于在午夜来临的一刻找到目标。
  一个商人打扮的男子仿佛喝醉了,步履蹒跚地走到林中,然后身子一歪,扶着一棵树开始呕吐。过了一会儿他擦了擦嘴巴,像辨不出方向般在林中东走西撞,好半天才走出树林。
  程宗扬脱去外衣,露出里面黑sè的夜行衣,然后推开窗hu跃到墙头,远远跟在那人身后。
  树林已经在城郊,那醉汉却越走越偏,最后来到一个不起眼的破旧道观闪身入内。程宗扬背脊贴住墙壁听了片刻,然后越过院墙落在观内。
  这座道观虽然破旧,规模却不小。程宗扬看清亮灯的观堂,轻轻一跃,攀住檐下檩条,游鱼般朝亮灯处游去。
  堂内那个醉醺醺的汉子已经收起醉态,他张开手露出手中一块玉佩,紧张地说道:“在林子里找到这个,老马恐怕出事了。”
  一只长着黑毛的大手伸来,一把抓起玉佩,骂了一声,“妈的!”
  那人身材粗壮、面目凶狞,一件道袍系得歪歪扭扭,袖口挽着,看起来两分像道人,倒有八分像土匪。
  程宗扬想了一下才认出来他是当日在紫溪被武二用坛子扣住脑袋的那个家伙,叫元行健,是林之澜收的外门记名弟子。
  元行健压低声音骂道:“我不是让你盯着吗?上次在草原已经失过一次手,现在好不容易找到这小贱人的踪迹,老马又出了事!你让我怎么跟教御jiao代!”
  “师哥,那丫头不好对付。我瞧咱们恐怕是不行了,不如让教御身边的人来吧。”
  元行健脸sè忽晴忽暗,半晌才道:“不行。这点事再办不好,咱们兄弟的脸面往哪儿搁?以后龙池恐怕再没咱们的位子了!”
  程宗扬伏在檐下,两人的jiao谈声听得清清楚楚。昨晚太乙真宗在客栈失手,少不了要回来找寻同门的下落。考虑到白天人多眼杂,多半会在夜里,果然让自己等到了。
  听到此处,程宗扬已经心下了然。这两次行刺都是林之涧主使的,可林之澜与王哲半师半徒,怎么在对待岳帅遗孤的态度上差别会这么大?
  忽然,一个轻微的声音道:“看什么呢?”
  程宗扬扭过头,只见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那小子年纪轻轻,似乎比自己还小几岁,头发随意挽成一个髻,用一只玉箍束着,额头显得又大又亮。他身上穿着一件黑sè道袍,眉目俊雅,脸上带着好看的笑容,看起来神清气朗。不过他姿势跟自己一模一样,脚尖勾着檩条,这会儿正探头鬼鬼祟祟朝堂内张望。
  那小子露出失望表情,“我还以为有什么好看的呢。”
  他扭过脸,“你看这两个家伙gan吗?”
  自己丝毫没有察觉就被他溜到身边,如果他心存歹意给自己一剑,自己这会儿恐怕早躺在屋檐下面。
  程宗扬低声道:“兄弟哪儿来的?”
  那年轻人一愕,“你不认识我?”
  程宗扬比他还奇怪,“我gan嘛认识你?”
  “你——”
  那年轻人还没说完,堂内一声大喝,“谁!”
  元行健抓起一柄大刀,带着师弟直冲出来。
  程宗扬一把扯住那年轻人,“傻愣着gan么?还不快跑!”
  “哦!”
  年轻人连忙跟他一起从檐下钻出,抬手攀住檐角,翻身跃到房檐,接着越过围墙慌慌张张朝外跑去。
  道观内传来一阵叫嚷,灯火不断亮起,人影绰绰,不知道有多少人追来;两人谁都不敢做声 ,闷头落荒而逃。
  逃命这种事,程宗扬已经拥有相当丰富的经验,撒开脚步跑起来,一般好手也追不上。可旁边的小子脚下看不出有什么动作,却不比自己迈开大步狂奔慢。他手臂不动不摇,身体微微前倾,看起来像御风而行般轻松自如。
  两人一口气奔出两里多地,把叫嚷声远远甩在身后才放慢脚步。那小子透出一口气:“吓死我了……哎呀!小心!”
  年轻人一把扯住程宗扬的衣袖。程宗扬刚迈出半步就被他拉得跌了回来,脚下一滑险些栽倒。
  程宗扬稳住身体,朝前面看了看,除了一片沾着雨水的青草,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他纳闷地问道:“怎么了?”
  年轻人小心地蹲下来,从他刚才准备落脚的草丛里捡起一只东西。
  “瓢虫哎!”
  那小子心有余悸地说:“差点就让你踩到,还好还好!”
  程宗扬鼻子险些气歪,“瓢虫?我差点摔一跤,你知不知道?”
  “瓢虫你怎么能an踩呢?”
  那小子没理会他的怒气,自顾自指着瓢虫背上的黑斑一个一个数着,“你瞧,一、二、二一、四、五、六、七,是七星瓢虫,还是一只雌虫呢!”
  “我还以为你捡到宝了!”
  程宗扬道:“不就是一只瓢虫吗?你放好,让我一脚踩死它!”
  “不行!”
  那小子连忙合起手。
  程宗扬气得笑了起来,“这瓢虫难道是你养的?”
  “当然,”
  那小子认真说道:“今年我放了六万多只七星瓢虫,这一带的瓢虫都是我养的。”
  程宗扬愣了一会儿,低声道:“你有病吧?”
  “没有。”
  “我见过养猪、养牛、养j、养鸭、养鹤,还有养蛊的……养瓢虫的我还是头一次见,”
  程宗扬上下打量他,“没病你养这东西gan么?”
  “当然有用,”
  年轻人指着面前的田地,“你看到了吗?”
  “废话,我又不是瞎子。”
  年轻人一点都不生气。“那边是稻田,那边是果林。本来三亩稻田每年种两季就能养活一家五六口人,多几亩地呢,出产的粮食可以卖掉,用来换衣服、盐和家里用的东西。但我刚来时,有些地方五六亩地还养活不了一家人。”
  “这跟虫子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稻田减产不是因为农夫不下力气gan活,而是害虫太多。稻田里有蚜虫,果林里有桃蚜,还有什么小白蛾、介壳虫……”
  年轻人一样一样数着,“因为这些害虫,每年都要损失两、三成的粮食。有时候一连几百亩、上千亩的稻田都受虫害,每饮只能收几十斤粮食。农夫食不裹腹,好多人到观里来求神灵保佑,有的过不下去还要卖儿卖女。”
  年轻人道:“我去田里看过,那些蚜虫小的很,捉也捉不净,想了很多办法都不行。我在田里守到第三天时,忽然看到一株水稻上的蚜虫少了。我在旁边等啊等啊,终于看到这个东西。”
  年轻人举起那只七星瓢虫,得意地说道:“就是它!蚜虫的天敌!我算过,一只七星瓢虫一天能吃一百多只蚜虫。七星瓢虫寿命通常是两个半月,能吃掉上万只蚜虫。而一只七星雌虫能产卵两千多粒,一年能够繁殖六、七代,就算只有百分之一成活、只繁殖四代,每放一只七星瓢虫,它的子孙就吃掉一万万只贱虫,保护几十敢田地。而且它不仅只吃蚜虫,还吃小白蛾、介壳虫……”
  年轻人一口气说道:“七星瓢虫什么害虫都吃,可周围的小j、麻雀也吃瓢虫,有时候几软地都没有一只瓢虫。我就自己养一些,每天散步时放出去。有了这些瓢虫,这几年周围田地都没有受过虫害,能多收几千石粮食呢!”
  年轻人张开手掌,看着瓢虫生着七个黑斑的鞘翅分开,悄然飞入月sè,然后回过头认真道:“你要把它踩死了,等于多了一万万只蚜虫,多了几十亩田地要受虫害呢!”
  程宗扬忍不住道:“你是谁?”
  那个年轻人笑了起来,“我是混元观的观主,我叫秋少君。”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回头指着刚才来的地方:“就是那个道观吗?我gan!你是观主跟着我跑什么?”
  秋少君叫道:“我怎么知道?还不是你拉着我跑的?”
  程宗扬冷静下来,“你是太乙真宗的人?和师帅是什么关系?”
  秋少君高兴地说道:“你居然知道师帅?那是我师兄!”
  “你是王真人的小师弟?”
  “是啊,我是最小的一个,排行十七。”
  程宗扬上下看着他:“你怎么没穿教御的衣服?”
  秋少君连连摆手:“我还不是教御,差得太远了。商师兄说,掌教师兄在塞外身故,要等选出新任掌教,得到掌教的允许,我才可以设帐授徒,然后再升任教御。最快也要十年吧。”
  “师帅半年前就说过让你升任教御。”
  “真的吗?”
  秋少君饼然道:“我怎么不知道?”
  “当时我就在师帅旁边。蔺采泉、商乐轩、夙未央和卓云君都在!”
  秋少君凝神看着他,“师兄去世时你也在吗?”
  “我那时候正好在草原,结识了师帅。师帅还给我留了一封书信,”
  程宗扬摊开双手,“可惜被你卓师姐毁了。”
  “卓师姐?我好久没有见过她。”
  秋少君道:“师兄书信上说了什么?”
  程宗扬敲了敲额头,回忆道:“师帅说,他这些年一直在外征战,没时间处理教务的事务,结果教内的事让他很不满意。如今an象丛生,希望有人能清理门hu,维持太乙真宗的声誉。”
  秋少君盘膝坐在草丛间,苦恼地叹口气:“林师兄本来挺好的,这几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招了那么多记名弟子,难怪师兄不高兴。不过那些人虽然三道九流都有,但有林师兄约束也没做什么坏事……师兄说了谁来继任掌教吗?”
  “没有。”
  程宗扬打量他,“你想当吗?”
  秋少君摆手道:“我差得太远了,蔺师兄他们还差不多。”
  这小子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才华横溢、术法超群的样子,就那个光亮的大脑门挺扎眼。
  程宗扬道:“太乙真宗不是挺有钱吗?怎么在晴州的道观会破成这样?”
  “我们在晴州有三处道观,最大的一处叫上清阁,在云梦泽占了一座岛屿;另一处在晴州港南边,也有几十名门人,香火很盛的。”
  秋少君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三年前蔺师兄让我来混元观当观主,想让我把混元观打点好,可是我只顾着养瓢虫,来观里祭拜的人越来越少,也没有多少钱来修理。”
  “祭拜的人怎么会越来越少呢?”
  秋少君耸了耸肩,“周围的农夫都是受了灾才来祭拜,这几年虫害少了,大家日子过得好了,来的人也就越来越少。”
  “哈。”
  这小子真有意思,养了几万只瓢虫、救了周围几个村子的虫灾,结果把自己混得没饭吃。程宗扬也坐下来,笑道:“你把事情做好得过分,难怪你的混元观连鬼都不上门呢!”
  “也不是没人来。”
  秋少君笑嘻嘻道:“周围人都知道我是个傻瓜,在观里养了一堆瓢虫,隔三差五还有人到观里来看稀奇。”
  “你没把他们赶出去?”
  “没有。倒是有些醉汉到观里来,”
  秋少君吐了吐舌头,“我怕他们不小心踩到瓢虫,索xg装鬼把他们吓走。”
  “哈哈!”
  程宗扬大笑两声。这小子挺有意思。
  “你的观里不是还有几个人吗?他们在这儿做什么?跟你养瓢虫?”
  “林师兄让他们来修行的。”
  秋少君嘻嘻一笑,“观里没有r吃,他们在背后可没少骂我。喂,你来不是看我养虫的吧?”
  程宗扬犹豫要不要说出实情,但见过王哲这么多同门,只有这个养虫的小子还像个好人,而且王哲也对他寄予厚望,总不会差不到哪里去。
  “你知道黑魔海吗?”
  “知道。”
  秋少君表情凝重起来,“三年前文参军到晴州来跟我说了许多事。他说我快十八岁了,有些事我应该知道。”
  “他说了些什么?”
  “他说黑魔海虽然被岳帅剿灭,不过这些年有迹象表明,黑魔海已经死灰复燃,让我小心这个大敌。”
  “原来是这样。岳帅的事他有没有告诉你?”
  “岳帅有个女儿,在师兄的左武军。”
  秋少君笑道:“文参军说月姑娘长得貌美如花,师兄问我想不想娶她,我已经回绝了。听说师兄很不高兴。”
  “为什么回绝?你们道家不禁止娶妻吧?”
  秋少君无辜地说:“那时候我十七,她才十三,还是个小孩子,我们两个加起来都不满三十岁。我怕娶了她把她饿瘦,师兄会骂我。”
  难怪王哲那么着急让自己照顾月霜,原来是怕送不出去。
  “喂,”
  秋少君道:“你问了我这么多,还没有回答我呢。”
  程宗扬道:“岳帅这个女儿叫月霜,这件事和她有关。当初在草原就有太乙真宗的人刺杀她……”
  秋少君静静听完经过,然后站起身,“我要去见月姑娘。”
  “这会儿?”
  秋少君点点头:“事不宜迟。如果真是林师兄指使的,我要赴龙池在各位教御和长老面前分说明白。”
  “如果真是林之澜呢?”
  秋少君毅然道:“即使要清理门hu,我也在所不惜。”
  “你现在一个弟子都没有,林之澜的门人起码上千吧?能跟他们斗吗?”
  “只要有证据,蔺师兄、夙师兄、商师兄、卓师姐都会站到我这边。”
  这倒有可能。据程宗扬所知,林之澜在太乙真宗内也树了不少敌人。
  秋少君走了几步又停下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程兄,如果我这会儿告诉月姑娘我想娶她,你觉得合不合适?”
  程宗扬厉声道:“不合适!”
  秋少君从善如流地说道:“也是,现在说有点像趁人之危,那我过几天再说好了。”
  “过几天也不合适!”
  程宗扬道:“你都已经回绝,这事就别想了。”
  秋少君摸了摸脑门,沉l道:“如果月姑娘真像文参军说的那么漂亮,我怕我会后悔。”
  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肩,“后悔也晚了,谁让你不抓住机会呢?”
  秋少君叹口气,“那就算了。程兄,请。”
  “喂,你不回去没事吧?”
  秋少君回头看了一眼,“没事。他们找不到我就能偷吃r了。”
  “你这个观主也太抠了吧?连r都不让吃。”
  “每天有青菜豆腐就很好嘛,为什么还要吃r?哎,小心!”
  “我gan!大半夜你还盯着看草里的瓢虫?不怕累死啊!”
  秋少君安wei道:“几十亩地,几十亩地……”
  第六章蛛刃血樱
  这个夜晚注定有许多事在发生。
  位于云梦泽的上清阁迎来太乙真宗两位教御。与此同时,一艘双桅帆船正驶过月光下的晴州内海,带来六朝最新的消息。晴州港内,西马长街的鸥翼总社、铜狮巷的雪隼佣兵团、城东胡人聚集区的波斯商会,还有宝泉巷那些c控无数金钱与权力的钱庄,都一夜灯火未眠,同样醋酿即将发生的风bào。
  此时程宗扬正和一个养瓢虫的小子踏着月sè,去见一个自己这会儿并不想见的人。当然,如果月霜处于昏迷状态,自己还是很乐意si下与她见面的。遗憾的是月夜常有,牛二不常有。
  这会儿已是深夜,客栈大门紧闭。秋少君伸手按了按房门,抬头朝程宗扬看来。
  程宗扬道:“你看我gan么?翻墙吧!”
  “不好吧?”
  程宗扬在墙上一借力,跃上墙头。秋少君紧跟着上来,他倒不用借力,身子一纵就像片落叶般轻飘飘落在自己身旁。
  “身手这么好,翻个墙还这么多废话,又不是偷东西!”
  “走门不是方便嘛。”
  秋少君道:“我刚用了脱锁诀把里面的锁打开,一推就进去了。”
  “你怎么不早说!”
  秋少君道:“你都没让我说……”
  “顺手就把人家门弄开了,你这当道士的也太过分了吧?”
  秋少君耸耸肩,用他的话回敬道:“又不是偷东西嘛。”
  他忽然挑眉,“咦?好像有人?”
  “耳目够灵的。自己人。”
  星月湖一直派有人手在月霜身边暗中保护,只不过前两次都被小紫支开,没有起到作用。程宗扬打了个手势,那名隐藏在暗处的星月湖属下现出身形,向他们做了个“平安”的手势。
  程宗扬指了指楼上,示意自己要上楼,然后领着秋少君进去。
  刚踏上楼梯,秋少君又“咦”了一声,“有人!”
  这小子知觉敏锐至极,可这会儿楼里静悄悄的,哪里有半个人影?
  程宗扬刚要开口,猛地打了个冷颤,额角伤痕突然一跳,感觉到一丝y冷气息;死亡的气息。
  “不好!”
  程宗扬从梯上跃下飞身朝门口奔去。身旁人影一闪,秋少君以比自己更快的速度掠出门。两人刚到阶前便看到那名刚才还朝自己招手的军士垂着头,手中佩刀刚拔出一半,像被一条无形绳索绞住脖颈,身体悬在半空。
  秋少君一把扯住程宗扬,抬脚蹬在廊柱上,往后退开半步。程宗扬正往前疾冲,身体突然转向,像撞到墙一样xiōng口气血一阵翻涌。
  “gan!不会又见到瓢虫了吧?”
  这处院子三面环楼,中间是一个不大的天井,此时一弯上弦月悬在天际,清冷月光水银般洒在庭中。
  秋少君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天井,忽然他一昂身,快捷无n地向后翻去,宽大道袍飘扬起来却没带出丝毫风声,接着袖口一软,仿佛被一柄无形利刃切开,断袖悄无声息地飞开。
  秋少君断裂的袖口露出一截剑柄,他拇指扣住剑锷一弹,剑身跳出,接着剑锋在空中一沉,仿佛劈到什么柔韧物体。
  程宗扬抽刀横在身前,一边运足目力,眼角捕捉到一丝一闪而过的寒光。那是一条细如发丝的金属线,乌黑线身与夜sè仿佛融为一体,视线稍微移动就失去它的踪迹。
  被剑锋弹开的金属丝无声地掠过,悬在廊下的一盏灯笼齐齐裂开,只剩下半个纸壳。程宗扬头皮一阵发麻,这东西太y毒了,如果不小心被它缠住,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秋少君袖中的少yang剑跳回鞘内,身体游鱼般往后退开,然后腰身一挺,立在廊下,一动一静浑若天成,接着左手两指竖起,摆出一个法诀。
  静谧中,一股危险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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