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世阑珊》章节6

  考虑清楚,这可是我第一次替别人排队,下次你就是求我都没机会了。”
  她也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不过眼下还是肚子要紧,于是继续拉着他往停车场里走,说:“下次的事下次再说,不就是浙江菜吗,我做给你吃。”
  他被她的话噎住,一脸不信:“真的假的?”
  她一脸得意,又故弄玄虚:“真的假的?你等着瞧。”
  他倒是要好好瞧瞧,半信半疑地上了车,按她的指挥,先去超市。
  到了超市才发现,三年不见,她倒真像个小媳妇,挑挑拣拣,煞有其事,还颐指气使地要他帮她提菜篮子,他一大老爷们,排队勉强还行,提个菜篮子像话吗,当下不干,却被她狠狠瞪了几眼,不过这顿饭还掌控在她手里呢,吃人嘴短,于是只能勉为其难地帮她提了篮子,心下后悔自己没带副墨镜进来,要是被人看见他傅四在超市里这幅样子,非笑掉大牙不可。寻思了一会,还是趁她选菜的时候去换了辆手推车,推着车子,面子上还算过得去,她回头看他倚在车边尴尬的模样,恶意地哈哈大笑,顿时更是引人注目。赏了她几记,才肯有所收敛。
  结账的时候收银员问要不要塑料袋,他正要点头,却被她阻止:“不用了,我有环保袋。”说着,从包包里拿出袋子,细心地把食材分类装进去。直看得他傻了眼,不由夸了句:“平阳你行啊,都会过日子了。”
  她眼一抬,一脸不可一世:“那当然,谁娶了我那叫有福气。”
  他不由一愣,再看她,神色如常,不过是开玩笑而已,已经到嘴边的那句话,不知怎地就生生咽了回去,竟是连玩笑都不敢再开。
  到了家她依旧颐指气使,一会让他洗菜一会让他端水,弄得他一时手忙脚乱,狼狈不堪。他是家里最小的儿子,自是打娘胎里出来就被人惯着,哪受人呼来唤去得差遣过,然而说实话,除了她,又有谁差遣得动他?
  更没下过厨,他那边的厨房,就是个摆设,却不知她这边什么时候弄上了整套的厨具,像模像样,看得出人间烟火。
  眯着眼看她在水池里淘米,晶莹剔透的米粒顺着水流在她指间流泻,淡淡的混浊在水里弥漫开,反反复复,绵软无比,硬是觉得心动,别过脸去,却不敢再看。
  她有意戏弄他,却没料到他这么配合,一看时间不早了,终于收起玩兴,正正经经地做起菜。三菜一汤,等端上核桃木饭桌时,已经是晚上八点了。
  “清炒马蹄,鸡蛋汁炒南瓜,蒜蓉基围虾,野菌乌鸡汤,”他细数了一下,抬头看她,“行啊,真叫你给做出来了。”
  她听得高兴,忍不住要献宝,赶紧把筷子递过去:“尝尝。”
  他尝了块南瓜,不由点头:“有你妈的真传。”
  她却顿时冷了脸,低头帮他舀了碗汤,一声不吭。
  他放下筷子,心下了然,低声问:“怎么,说中你心事了?”
  她无聊地白了他一眼:“吃饭就吃饭,哪来那么多话?”
  他嘿嘿笑了起来,见她心情转好些,才重新端起饭碗。
  又问:“什么时候学的,你这可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她拨弄着碗里的勺子,不冷不热地回了句:“你不知道的事可多着呢。”
  来得莫名其妙的怒意,叫他不由有些难堪,又有些自我解嘲:“是啊,你的事,我哪有本事知道?”
  话一出口她又后悔了,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对也好错也好,老爱跟他抬杠,神色黯了黯,有些抱歉:“对不起四哥,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却不饶人:“那你是什么意思?”
  她头埋得更低,声音也含糊不清:“我就是想起些事儿了……”
  “阿布力孜?”他又不是瞎子,早看她那神情就猜到了。
  “是跟他在一起后学的,还缠着妈妈教了我几天,后来我才知道我傻呀,他根本不能吃我煮的东西,我还学的那么起劲……”
  声音平静,没有忐忑,然而话没说完却被他突然打断,他似是皱了皱眉,神情有些不悦,打断她,说:“好了,不说了,就当我没问。”
  她咬牙把剩下的话吞回肚子里,默默地咽着饭,又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却看得他无由地就想发火,却找不出什么理由,忍了忍,也把话吞了回去。
  末了,终究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他不吃,我来吃。”
  她整个人一僵,筷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眼泪顿时就冲了出来,一滴一滴掉在饭碗里,嘴唇发白,颤抖着说不出话。
  他搁了碗,神色古怪地看了她一眼,随即扔下筷子就走。
  一顿饭就这么不欢而散。
  炒得那些菜几乎没动,盛在有着墨荷花纹的白磁盘里,边缘上的汤汁都微微起了冻,混浊一片。她一个人枯坐了一会,没再动一下筷子,却舍不得倒掉,去冰箱里取了保鲜膜,细细地包好,又放了回去。
  回到客厅里时,心情已经平静下来,想了想,又折回厨房,点了火,煲上一锅粥。橱柜里放着一罐白萝卜,托浙江的朋友带的,因为超市里摆出来卖得那些,往往不见得地道。从小被惯得嘴刁,竟是降了一个级别都不适应。取了出来,切成丁,又用酱拌了,搁在茶盏里,顺带一碗白粥,端了就去对面敲他的门。
  却是好半天没有反应,没把握他是真走了还是不愿理她。楼道里的声控灯灭了,她跺了跺脚,把碗往地上一搁,就要从地毯下摸钥匙。却听见咔哒一声,门开了,他站在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蹲在地上的她,屋内没有开灯,又背着光,她看不清他脸上什么表情,只能缓缓地站起身,有些不知所措地叫他:“四哥……”
  他瞥了她一眼,又看到地上搁着的碗,僵持了一会,终于弯下腰,把碗端了进去。
  她心中一喜,随即跟了进去。
  茶几上已是一片狼藉,她趁他喝粥的功夫,拿了垃圾桶,收拾掉烟灰缸里杂乱的烟蒂。他默不作声地喝着粥,再没看她一眼。
  她收拾完毕,坐在他对面,托着腮看他,一脸无害的表情。被他狠狠地瞪了几眼,也不以为意,依旧笑盈盈地看着他。
  她从前就是这样,一惹他生气,只要不涉及原则问题,就到他跟前来扮无辜,那样讨好的可怜巴巴的眼神,只看得他心慌意乱,再硬不起心肠。他从来不是没风度的人,嬉笑怒骂,要气场有气场,要规矩有规矩,什么样子扮不来,却每每在她面前溃不成军,缴械投降。她就是他命里的克星,一直都是。
  只能狼狈地别开眼,又点了支烟,陷在沙发里吞云吐雾,闷不吭声。她见状,又蹭到他腿边,来晃他的手。他心里堵得慌,没好气地挥开她的手,一怒之下,没控制好力道,她的手背重重地撞在茶几的尖角上,顿时起了一大片淤青,隐隐泛起了红血丝。
  她竟是忍着没叫出声,抬起眼看他,剧痛逼出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忍了忍,没掉下来,嘴唇却咬得青紫,就那样看着他,扁着嘴,委屈又无辜的眼神,看得他心慌。
  眼看她起身就要走,他终于着急起来,直起腰一把抓住她的手,两人一起跌落回沙发里。掌心压到她的手背,她顿时叫了出来。
  他心中一恸,情绪竟有点失控,神色痛苦地盯着她,声音忍不住颤抖:“平阳,你到底要我怎样?”
  眼泪还是忍不住出来了,不知是痛的还是什么,又是在他面前哭哭啼啼,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稳了稳情绪,终于朝着他扯了个微笑:“那么四哥是原谅我了?”
  他冷哼了声:“你又没做错什么,干嘛求我原谅?”
  她却得寸进尺地反问:“那四哥你气什么?”
  他愣了愣,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问得好,对啊,我气什么,我有什么好气的,我他妈的就是自作多情!”
  她顿时神色一暗:“四哥,你别这么说。”
  “为什么不能说,怕说出来见不得人吗,喜欢你的是我,要丢人的也是我啊,你怕什么?”他几乎是冷笑出声。
  她垂下头,不敢正视他沾了怒意的眼神,却仍在坚持:“你知道我们不可能。”
  不可能,指尖的烟头烧到了末端,一点猩红,烫到中指上薄薄的茧,他却一点都不觉得痛……不可能,早知道是不可能,要是可能,她就不会在8岁的时候摔了娃娃不肯跟他玩过家家,也不会在14岁的时候眼看着他收遍情书无动于衷甚至抛来白眼,更不会在20岁的时候心系天山的恋人无怨无悔一心追随他而去……曾经有那么多不可能,如今又怎么可能?
  “不可能啊,我是知道不可能,可是为什么明明就是你为他煮的菜,我都会甘之如饴?平阳,你说干嘛还要叫我遇上你呢,我这不是自己作践找罪受吗?”他似是嘲讽地开了口,声音已经沉静,却透着一股无力的悲伤,沉淀多年,一出口就是滞重,重重地击在她的心上。
  她伸手扯住他的衣角,有些不知所措,明知没有一点说服力,却只能重复着那句话:“四哥,别这样,我们不能这样,不是说好了一起忘记吗,我忘了,不会再想了,真的……”
  他闻言,轻轻扯动嘴角,无声地笑了起来,语气薄凉:“忘了,真的忘得了吗?”
  “当然。”她坚定地点了点头。
  “那证明给我看。”
  “怎么证明?”
  “吻我。”
  蛰伏多年的心魔一起,顺口就说了出来。然而一出口就觉得可耻,他竟是卑鄙到这个地步,得不到就要用这种方式吗,他傅旭东对女人什么时候要用威胁的了?
  眼看她瞬间僵滞在那里,顿时对自己愈发憎恶,竟不敢再看她,背过身去,狼狈不堪:“就当我没说。”
  说完甩了手起身就走。
  却没料到她的反应,伸手拉住他,轻声说:“好。”
  他一个震惊,身子不由颤了颤。转身,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她缓缓起身,正面对着他,重复了一遍,轻声说:“好,我答应。”
  他僵在那里,依旧反应不过来。
  她的手臂就势绕上了他的脖子,有些僵硬,却果断决绝,再没有一点退缩,踮起脚,缓缓勾住他,整张脸就凑到了他面前。呼吸清浅,那些长久以来的渴念,近在咫尺,他却仿佛被定住了一般,不敢动弹,只怕是梦,一动就会醒,一触就会碎。
  年少时熟悉的场景,仿佛还在眼前,她如花的笑靥,那样不可轻触的美好,那样遥不可及的美好……凝视着她宝石般漂亮的眼睛,他陡然回过神来,突然心生负罪,临阵退缩,挥手就想要推开她。
  不料她竟是勾得紧,退了几步,又贴了上来,身体相贴,再推不动,他心中一颤,如临大敌。却听她轻笑:“怎么,四哥竟是不敢了?”
  面若桃花,软玉温香,她刻意挑衅,他又怎么把持地住?
  眼底雾气弥漫,对视良久,狠了狠心,终于低头凑了上去。
  不可思议的柔软,唇齿相偎,一寸一寸,百转千回,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在轻轻叫嚣,如此贪恋她的美好,舍不得放手,舍不得停止,可是越深一分,越是渴望一分,每往里一分,就更绝望一分。
  因为没有从前,也没有未来,只有这一刻,她在他手里,放纵他的卑微。
  万丈红尘中打滚,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他,不曾这样卑微过。
  落荒而逃。
  开了车在夜色中游荡,从南环到北环。夜间的马路清净,就一个人,心绪随着车速一起奔驰,陪伴自己的只有一盏盏如华的路灯,如此明媚,又是那么忧伤。
  恍惚间,只想起一首老歌:
  直到整条街上,剩我和路灯
  衬衫上你的泪痕已变冷
  我不懂,我不能
  相信爱结束了……
  开不了口,一直开不了口,只怕一出口,爱就结束了。
  如今一出口,爱就结束了……
  年少时熟悉的场景,一起在乡下,躺在柴剁上。她纯净的睡颜,在眼前绽放,鬼使神差地就凑了上去,呼吸灼热,对上她倏地睁开的眼,顿时僵滞在那里,尴尬万分,再进行不下去。
  没有从前,没有将来,就这一次,他依旧是犯了傻。
  怎么还是失了控,将彼此逼到这样的境地?
  竟是无处可去,兜了半天,又绕回了江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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