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暮烬》第九十四章

    两人回了凌月阁。
    徐海似乎正在等他们，见两人进来，搓了搓手，迎上来，面色为难地看了一眼西阁方向，欲言又止。
    这模样要是没发生什么事，鬼都不信！
    西阁是叶寒住处，难道西阁出了什么事？
    时绯清看了眼叶寒，道：“徐掌事，这是怎么了？”
    徐海愁眉苦脸地看着叶寒，而立之年的他虽然是一苑管事，在门内的地位跟外门弟子相差无异，修为也不过炼息二阶，却一向谨守本分，从不惹是生非。
    想当初，他也对炼星大道心怀景慕，在拜入时家后，看清了藏污纳垢的世家与攀高踩低的炼星士，至此谨小慎微，敬终慎始，就是修炼之事，也是循规蹈矩，从不强求。也是这样的人品与处事态度，得外门掌事青睐。
    凌月阁先时一直无人居住，一年前，先前的管事去世之后，他被推荐分配到此阁，不知叩天谢地多少回。整日除了洒扫、打理阁内花草，体味到几分寂寥中的人世清欢，也做好了养老的准备。前两日迎来城主掌尊的两名亲传弟子，好在这两人性子平和，不是那种颐指气使，趾高气扬之人。谁知今日这凌月阁却来了个东秦二少，这二少傲自尊大也罢了，却又是个蛮不讲理之人。将他准备的东阁偏房批得一文不值，最后手臂一扬，指向西阁。
    “孤师兄，事情是这样的。离二少主相中了西阁，已经住进去了……托我知会孤师兄一声……还说，他是东秦二少，世家血脉，自来高贵，绝不委屈自己与人同住一阁，还请孤师兄见谅。”
    这凌月阁只有东西两阁，虽然楼阁挺大，不过谁人不想有个隐私，所以先时，叶寒和时绯清各占一阁。
    时绯清在神剑潭早见识过他的目中无人，可这不是东秦，又没他哥离鸢罩他，这离尘如此高调，也不怕被人打脸。
    况且，东秦失神器，离绯清送他来中凌，不过是想攀附中凌，学破邪大法，也不过是个幌子。就目前情况，神器的遗失没有不会想到是邪主的原因，既然中凌要对付邪主，离绯清自然不甘落后，送来骨血，不过是表归附之心。
    看不清现状，有头无脑，也难怪离绯清舍得送他来当质子。
    “呵，这东秦少主架子还真大得离谱。按辈分，他还得叫我们一声师兄。强占住处，与霸匪何异？我去跟他理论。”教他如何做人！
    叶寒道：“罢了，随他去吧。”旋即，又微微一笑，“我与温师弟同住一处便可。”
    徐海暗松了口气，道：“东阁偏殿，已经收拾妥当，我这就带孤师弟过去。”
    时绯清还是替叶寒气不过，“这就放过他了？”
    叶寒不置可否，只对徐海说道：“有劳了。千城还有一事请教徐掌事。”
    入暮时分，时绯清去找叶寒，还未说明来意，叶寒便道：“根据收集到的信息，只有一种情况可以解释宋歌与若木林结界的事。”
    时绯清挑眉，“愿闻其详。”
    “苏荷与百灵子本是烈性迷幻药，然而烟气的毒性微弱，若整日熏着，顶多使人思维迟滞，迷迷糊糊，经不起思考。就我们今日所见，宋歌显然并未出现中毒迹象，而宋清却不尽然。”
    “所以，宋歌是懂药理的，他们并不是遭人陷害，很可能始作俑者是宋歌，他的目的是宋清。”
    “而事实，他并不想害宋清，很可能是为了救他。或者说，是想对宋清隐瞒什么，不想宋清知道些什么事。”
    “孤师兄与我想到一处去了。宋歌想隐瞒的是每晚去若木林的事。另外，那些死掉的外门弟子，皆被人抽了魂体。”
    “如果他身上的邪气，和那些莫名其妙被死去的外门弟子有直接关系，那么真相只有一个，若木林中的结界内，很可能是有人在炼邪术。”
    “你怎么不怀疑宋歌？”
    “宋歌？”叶寒淡淡笑了，“这些线索来得太容易，倒像是有人刻意安排，你没听那些弟子说，其中一个死者手里攥着块苏米糖，这苏米糖是东秦特产，我记得上次饭堂用膳时，宋歌就拿出来吃过，似乎是随身携带的。如此拙劣的刻意引导，石师弟以为呢？”
    “那孤师兄觉得会是谁这么大胆在时家地盘炼邪术？”时绯清嘴上这么问，心里已经有了底，当初沙流村那些拥有魂体的死者也是这样被时凛抽去魂体。如果时凛在炼邪术，若木林里浓郁的花气恰巧可以掩盖邪气，而这片若木林正好在东苑后面，他的嫌疑无疑最大。唯一的疑点，以时凛的二境修为似乎达不到辟空术的境界，除非另有主谋，还有一种可能就时凛在隐藏了自己的实力。
    “今晚再去一趟若木林，至于那个辟空结界，我已经想到破解办法。”
    “就不怕是陷阱？”
    “就算如此，你也不会放弃解开谜团的机会。”
    时绯清挑眉看向叶寒，这人果然了解自己呢！
    两人在若木林外守株待兔，很快，一个黑衣蒙面人便出现在若木林外。
    似乎故意在林外顿了顿身，快速扫了眼四周，这才钻入若木林。
    两人迅速隐息提气追上，那黑衣人钻入那片若木林便遁了气息。
    时绯清道：“这么厉害的身手，不是宋歌。”似乎也不是时凛。
    叶寒道：“星浮术，就算炼星四境也无法探识，他不过三境而已。”
    时绯清挑了挑眉，“炼星三境？这么说，你肯承认自己四境修为了？”时家似乎并没有炼星三境的，城主和长老一辈都是炼星五境，时峰也是炼星四境。那些精英弟子中或许有炼星三境的弟子。
    叶寒认真看了他一眼，道：“从我再次出现在你面前开始，我便再不会隐瞒你什么。我，炼星五境。”
    大概是被这炼星五境惊得怔住，前面半句一时半会还没叫他消化过来，却见身边之人倏地掠出去十丈之外。
    定睛看去，银光霜华下，无数若木花从枝头掉落下来，断翼折颈般，坠落尘泥。
    陡然间空气中邪气弥漫开来。
    “东北三箭之地。快！”话未完，脚下踏出流光，遁去，叶寒紧随其后。
    已经没功夫再去斟酌刚才那些话。
    时绯清料得没错，邪气果然愈发强烈。
    片刻，两人落在那座木屋前，很显然强悍的邪气正是从这间木屋散发出来。
    时绯清顿了顿，扫了那木屋一眼，“没有结界？不是辟空术？”
    “不是辟空术。”叶寒肯定道，“看来，我们上当了。”
    “敢不敢进去。”时绯清盯着木屋挑眉问身边的人。
    话音刚落，“砰”门板破裂，破碎的木板仿佛被灌入强劲的星力，伴随一阵低沉而阴森的笑声挟劲风袭来。
    叶寒眸光一凛，一掌拍开边上之人。
    一连串紧密的“哒哒”声自身后传来，回头看去，那棵粗壮的若木花树干上，方才数道夺命暗器一列入木三寸。
    下一刻，邪气陡然暴涨，根本无法看清那道黑影从哪里而来，又如何落在院中。
    银月下，黑斗篷几乎遮住整张脸，只露出尖瘦莹白下巴，周身萦绕的邪气几乎实质。
    “两位修士，放着好好的明光大道不走，偏生来闯这地狱之门！”
    这声音，不是时凛！
    时绯清道：“你个邪魔，敢在无疆城内设窝，今日，我便替天行道！”
    还未等他吆喝完，一道白影已伴一道凌厉青光扫出，劈向对方面门。方圆十丈内的若木花因突如其来地强劲星元力絮絮震动。
    瞬间，两道身影纠缠在一起。
    缭乱剑气伴星力几乎将空间扭曲。
    好兄弟，够义气！
    战圈外的时绯清只盯了两瞬，便将目光转向木屋。
    木屋内有第二个人，如果这人不是时凛，会不会是里边那个？
    邪主被封万沧海域二十三年，根本没有一丝动静。从北砾禁地到神木莊，似乎处处都借邪主分身的名义，这之中怕是有一个很大的阴谋！或许秦惜夜料得没错，所有的谜团就在时凛身上。只眼查清时凛与那颗邪珠的事，一切疑惑都可以解开。
    念头一动，正要破门而入。
    铿！
    剑光劈面而来，时绯清不避反迎，显然对方星力逊他一大截。整个交手过程，对方几乎都在防守之中。时绯清看出对方星力不济，在一招极为刁钻的攻势之下，剑尖止于对方喉间半寸处。
    “宋歌？是你！”
    宋歌看了他一眼，微微冷笑。
    就在时绯清惊疑的一瞬，那冷笑在他眸中瞬间凝成无数冰凌，周围的空气迅速凝滞，强悍星力暴动的一刹引起空间诡异的裂痕。
    “小心！”
    眼前蓦地一白，耳边尖细的嗡鸣犹如蜂刺扎入耳膜。
    颈后传来一阵刺痛，这一息间的异感瞬间消散，神台回复清明。
    宋歌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撑着地面，半跪地上。唇边挂着黏稠血迹，一双眸子赤红嗜血，不甘而愤怒瞪向他，平滑的额角因吃力抬头现出数道扭曲皱纹。
    泥地里凌乱又不失有序的剑痕上，血迹斑驳。
    如果他没猜错，刚才那致命一击来自于相当三星元力的法宝暗器——宋歌想置他于死地！
    “宋……”震惊之下，询问的话还没出口，就被另一个急切地声音打断，“温师弟，你怎么样？”
    一向云淡风轻的脸上流露明显的慌乱，轻颤从拽在右臂的手上传来，微微一愣。这是什么反应？
    没等他说话，一阵不屑而破碎嗤笑传来，艰难的喘息伴咳嗽，像是暗夜中钝锈的齿轮拉锯的声音。
    仿佛刚才的重伤是假象，地上之人猛然挣脱星力束缚，弹跳而起，那速度根本不允炼星境的星士反应，更何况炼息期的时绯清。
    噗！
    刃器入肉的声响，眼前飞起一片血雨。
    仿佛被人狠狠敲在脑神经上，整个人懵了一瞬，“叶寒！”
    “我没事。”
    叶寒微侧过身，一下消了视线阻碍。
    时绯清这才看清，中剑之人不是挡在他身前的叶寒，而是宋歌，那一剑正中他心脏，剑柄在叶寒手中。
    痛苦与悲哀，让他原本清秀的脸变得极为扭曲，瞪突的眼珠仿佛仍不相信自己会轻易中剑似的。是呢，明明这次借用的是炼星四阶法宝之力，竟然还是失手。果然，宋清说得对，助纣为虐者，没有好结果。可惜了，只差这一点点，不然他便从此与宋清长相厮守，再也不用分开了。
    后悔么？不，他只后悔当初在宋家时，没带着他哥哥远走高飞，远离这个肮脏人世。
    时绯清大惊，上前一把扶住那个跌入尘泥的人，“宋歌！”
    “噗！”又一口血涌出来，眼底的赤红退去，冷漠之盾碎裂，那个热情的少年宋歌仿佛又回来，沾满血迹的嘴唇颤抖挤出几字，“十……十七，对……对不起。”
    明明前一刻狠厉噬血地还要取他性命，但是，死亡面前，似乎什么错都值得原谅。
    “宋歌，先别说话。”时绯清慌忙从六合袋中掏出一枚护心丹，这是秦惜夜留给他保命用的。然而塞进他口中的丹药，很快又随下一口滚涌而出的血掉落在地。
    宋歌挤出一丝笑，“别……别白费丹……丹药了，大罗神仙也……也救不回……里……里面……是……是……”颤抖的手指艰难地指向身后那间黑漆漆的木屋，每吐一个字对他来说都是抽剥全身力气。
    砰！
    火光乍起，片刻，熊熊烈火将那木屋吞没。
    瞳孔一缩，再低头看去，宋歌已咽气。
    叶寒忽然想起刚才交手的那个黑衣人。宋歌出来时，他就开始分心，明明对方三境修为，恁是一时间收拾不了，及至宋歌使出三境法宝时，他便果断弃他救时绯清，就这一晃眼的功夫，那人便遁逃而去。
    不过，事情的发展走势总是叫人出乎意料。
    立刻，一声惨痛的厮叫声划破整个若木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