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宣十九年。
立夏不久的日头已开始显现出微微毒辣,承月和映碧两人正赶往孟院。
孟院是睦同王都的一所书院,不同于坊间其他书院,孟院是专门接收王室及王都官家适龄子女的,或者民间适龄且通过入学试的普通百姓家的子女。
孟院学子年龄五到十六岁不等,因此分设了不同年龄段的子书院,也即十一个子书院,每个子书院又为不同学科设了小书院。除了统理整个孟院的院长,还有分理每个子书院的院卿,当然,除此还有专门负责授学的老师。
术业有专攻,故每个老师负责一门学科,同一门学科又有三到九位老师负责。
孟院主科有识文断字,诗词歌赋,古史,司政,司军,司礼,司法,司医,辅以琴、棋、书、画。前三科贯通整个学段,后五科则在十岁时涉及,十二岁时根据兴趣及能力专攻一门,当然,如果你有足够的能耐,也可以全学,但几乎是没有的。学子约十六岁时有出学试,会根据成绩决定官职。
前三门学科的老师多为未在朝中为过官的往届学子,而后五科多为在朝为官多年,而后因年龄或身体等不同原因退居于此任教,往往资历深厚、经验丰富。除此还有类老师会短期任教,多为每年为期半月或一月,此类老师为在朝任官,但因功绩斐然、才学深厚会被特邀而来授学。
孟院是为朝中培养并提供有能之士的重要场所,可以说是进了孟院便是有一只脚已经踏入了朝堂之中,随之而来的荣华富贵也定是少不了,所以家中有一人能进孟院,是许多家庭不那么显贵的人梦寐以求的。
承月此时年芳十七,当然是不用在孟院受教习的,但是出学试后,承月任教于孟院,专负责五至六岁学段的识文断字。孟院的老师每八日休息两天,往往交错进行,所以不会存在老师空缺的情况。而学生是每二十六天休息四或五天,届时未轮到休息的老师会另有安排,往往是到朝中的相关机构进行学习。
今日承月就是休息的,不过此时如此匆匆,全是为了沈菽。睦同安锦侯沈菽,王都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沈菽五岁时凭借近乎完美的入学试成绩进入孟院,九岁时被秦绛老先生,前襄国公,也是孟院司政资历最深厚的老师,破格选中收入门下学习,更是在十四岁时就被允许参加了出学试且又以近乎完美的出学试成绩任职朝中。十年来,功绩卓越,前两年已位列侯爵之位,现王亲赐安锦名号。沈家也因着出了这么位侯爷,地位在朝中很是显赫。
今日,是安锦侯五年来惯例入驻孟院,为各学子为期授课半月的第一天,此前四次承月因为是孟院学生,自然不会错过,而今年却是只能旁听了,不过她哪儿是来正经听课的呀,不过是想找机会赖着沈菽而已。
“公主太阳好大啊,我们为什么不乘轿辇啊”
映碧为了跟上承月的步伐,早已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此时实在走不动了。她拉住承月停下,边抹汗边发出这句疑惑。
“乘轿辇哎..王宫的轿辇太兴师动众了吧,那一抬出来,谁都知道是哪位公主出来游街了。”
承月想了想街道两旁恭恭敬敬站满人,被人围观的场面,顿时没了坐轿辇的兴致,也不知道负责礼仪的官员为何要将轿辇设计得如此易于区分身份。轿辇太兴师动众,除了宫中走动会用,出宫若无特别要求,她一定不会用。改天,承月一定要去哪位世家小姐那儿搜刮一架轿辇来,这样就不会那么兴师动众了。
“不过,我也没想到今天太阳这么大。”
承月说着抬头眯眼望了望那灿灿金乌。
好不容易,她们终于到了孟院。此时,孟院已开始上课,各个活动场所都静悄悄的,只有打扫的仆人兢兢业业地干着手里的工作。承月绕过小广场,穿过几道回廊,正赶往北授学园,简称北园。孟院供授学的场所有三处,西园,南园,北园,而东园也是有的,命名主要是根据方位,好记又好叫,但是东园却是叫宿圆,只因是部分老师及学子休息就寝的地方。
要穿过最后一道回廊时,承月碰到了熟人。姜娴单肩挎着药箱正朝她俩的方向缓步走来。
“娴姐姐”承月喊道,随即加快脚步走向她。
看到承月及她身后的映碧,姜娴不免疑惑:“月儿今日你不是休息怎么也来这儿了噗,还满头大汗。”
姜娴说完拿出一方素色手帕,温柔地为她擦拭额上的汗渍。
承月静静地让她擦着汗,擦完后才笑嘿嘿回道:“我来听课的啊,是不是很勤奋”
“听课我可记得你早前是很反感听课的,今日居然赶着来,这可奇了怪了。哦~我懂了。映碧,我方才过来时,听了点消息,那安锦侯可是今日来孟院了你家主子想必是寻了这个风声来的吧。”
映碧笑呵呵地看着目光转向她的姜娴,道:“还是姜小姐懂我家公主的心思,公主一听到今日安锦侯要来孟院了,连先前应着的陪华郡主去划船的事都给推掉了,长公主就等着华郡主来算账吧。”
听到映碧的应和,承月转身掐了掐她的小腰,嗔怒道:“你话怎么这么多呢不知道祸从口出,言多必失吗”
这一掐,可着实痛的很呐,映碧连忙扭动身体,想要挣脱魔爪,嘴中也求着饶:“啊啊长公主饶命。”
映碧逃脱,承月却还要追。
“哎呀,”姜娴见此赶忙拉住还要去追的承月,“行了,行了,要吵到他们上课了。”
被拉回的承月碰到了姜娴的药箱,她这才注意到了姜娴的这身行头,道:“娴姐姐背着大药箱来孟院干嘛,有人生病吗,还有你怎么不带侍从跟着呢,这么大箱子,会累坏你的”
随即她又转身对站得远远的映碧道:“映碧你回来,罚你背箱子。”
“例行来给他们授一点基础药理,嗳,不用了,映碧不用过来,我都背习惯了。我常年一个人做这些,月儿你又不是不知道,不太喜欢有人跟着。”
“可是我会心疼的呀,我家姐姐细皮嫩肉的,累到了还怎么给我抱。”承月说着亲昵地去搂抱姜娴。
“公主都不心疼我的。”映碧故作哭状。
听到映碧如此委屈巴巴的说,承月放开了姜娴,对她道:“睁眼说瞎话呢,我平时心疼你少了啊。”
映碧道:“公主刚刚还让我背箱子呢。”
承月反驳道:“那不是你说错话,应该受的罚吗,我可是赏罚分明的。”
映碧继续道:“我...可我明明说的实话呀。”
承月吓她:“嗯你再说一遍。”
姜娴看着这对主仆有些哭笑不得,道:“月儿再不进去,沈菽的课都要讲完了。”
“哎呀,我都忘了,都怪映碧。”
说完赶忙朝内院跑去,并嘱咐映碧道:“你陪着娴姐姐,我听完就来找你们。”
“哈哈,她这一时半会儿估计回不来,铁定要缠着沈菽好一会儿,映碧我们去前厅坐着等她吧。”
姜娴说完拉着映碧往外走,映碧只欢快地点着头,然后跟着走。
讲室临廊道的这面开了两扇长形窗口,承月小心翼翼地蹲下,然后移动到靠门的那扇窗下蹲坐好。
沈菽此次倒不是负责司政,而是负责讲古史,古史涵盖范围很广,既有前人事迹,又穿插着不少为人处世的道理。
“......既已知吾知之而问我,我知之濠上也。”
“哈哈哈哈哈哈。”
坐定后的承月正巧听到沈菽将这则寓言的最后一句念完,随即讲室爆发一阵哄笑,而侧耳倾听的承月脸上则挂满了傻笑。
“好了,笑也笑够了,可有人愿意说说听完的心得。”
沈菽今日所着为银灰色的长衫,外加同色纱制的薄套。黑长发束了小部分在脑后,其余自然垂下,闲散、慵懒却又有着几分说不出的威慑。
“突然安静呵,那我点人咯”
承月最喜欢沈菽不经意带着笑的冷哼声,气从胸间一口呼出,尾音像呵,又像哼,或者说先呵后哼,含带着无奈呼出,转瞬又变为释然,随后的吐字也说不出的迷离,脸上还时常附带着浅笑。每当此时,承月就会很想尖叫,世间为何会有如此让她着迷的人。
“姜余亭我想听听你的见解。”语气含笑,带着蛊惑般的不容拒绝。
“噗”
听到姜余亭的名字,承月不经意地发出嗤笑声,随即赶忙用手捂住嘴,试图将笑声收回,只是屋内的人均已被这不明所以的笑声惊动。
姜余亭原本正拿着笔在纸上散漫地勾画着什么,却突然被沈菽叫到说体会,本就够扫兴了,还被不知谁的笑声揶揄,不过声音很耳熟呢。
听到笑声,靠窗的学子均跃跃欲试地想探出头看看是谁,却碍着沈菽的威慑,仍旧端坐着不敢有所行动。
沈菽看了眼大家,着重看了眼姜余亭,随后走到讲室门口。蹲坐一团的承月微抿着嘴,无奈地看着突然出现的沈菽,笑意盈盈地讨好着。
“呵哼..”
又是冷哼声。
像没发现什么,沈菽淡然地回到室内,道:“姜余亭,讲讲吧。”
学生们虽仍有疑惑,却重新被姜余亭会有什么样的回答所吸引住,很快地忘了先前突兀的笑声。
“我认为全文旨在子非鱼,安知鱼之乐这句,鱼不是简单的鱼,可以理解成余,即是我,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的快乐是什么,我想这是这则寓言要告诉我们的道理。延伸来就是告诫我们不要随意揣度别人的心思,也不要随意对别人的生活发表看法,我们的想法往往仅是我们的想法,我们所认为的生活的样子并非每个人都应如此......”
爽朗的少年音回荡在这静谧的小院,廊前枝上被绿叶掩映的石榴花正欲燃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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