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突然出现的这位自称是“无夜少爷属下”的西装男,比起无夜本人也靠谱不到哪儿。
——谁家感谢救命恩人,会送【拾金不昧】的锦旗啊!你家少爷是金吗?是吗是吗是吗?!
晏昭已经对着锦旗笑疯了,白浅镜则风中凌乱地望着西装男——他说他叫明津——嘴角抽了又抽,一肚子话全部见了鬼。
将人迎回客厅,好半晌,几人才听完了明津的解释。
“……也就是说,你家少爷之所以没有身份证明,是因为他是外国人?”白浅镜颇为艰难地总结。
“没错。”明津信誓旦旦。
白浅镜接受了这个说法,“那他真叫无夜?”
听到她就这么大咧咧地说出【无夜】二字,明津的表情显而易见地漂移了一下,怪异地嗯了一声,“……嗯,本名。”
“听起来不像外国人?”一旁的晏昭随手给白浅镜添了杯茶。
“这个啊,”明津的表情很快恢复正常,“我家少爷名字很复杂,翻译过来便是无……这样。”
“好吧。”白浅镜打量着无夜那张人神共愤的俊脸,“原来是个混血。”
虽然不太像,但能长成这副逆天模样,似乎也算找到了理由?
“混……”明津被白浅镜的话噎了一下,连忙摆手,“不不不我家少爷不是混血,是纯种的!”
晏昭又一次扑哧笑了出来。
无夜抬了抬眼皮,睨向明津,后者不自觉一抖,默默给了自己一嘴巴,“我的意思是,我家少爷国籍在外。”
白浅镜表情僵得厉害,想笑又不敢,憋得难受。这个看起来平凡无奇的明先生,到底是怎么在无夜手下混饭吃的?每天这样口不遮拦,从事什么职业的……
不知不觉,她将疑惑问出了口。
“哦,我啊。”明津自豪地挺胸,“我是卖保险的。”
噗——
白浅镜不小心喷了茶。
“这么说,无夜先生以前也是……从事保险行业?”晏昭有些惊讶,“家族企业?”
后者木着脸对上晏昭的视线,他怎么知道。
明津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无夜,干笑着解释,“不,此事说来话长……总之,家族生变,我们这些手下为了维持生计,也都四散各地,各自谋生。这次少爷突然出现,我是说突然出事,我也始料未及,所以才没第一时间赶来。不管怎样,还是多谢白小姐了,若非有您,怕是我家少爷……”
他语未尽,起身,对着白浅镜再次真心实意地鞠了一躬。
白浅镜连忙避过他的礼,嘴上说着没关系,心里已经对无夜的来历有了完整的脑补——本是富豪之家,无奈突然生变,家道中落,自己也受伤失忆……啧,实在够惨。
不过这样的无夜,好歹让人觉得有了根,不再那么神秘飘忽,好似随时都会消失一般。
白浅镜心中莫名放下了一块大石。
气氛有些低落,作为主人,晏昭出声打圆场,“能有家人寻来是好事,恭喜了。”
“嗯,”白浅镜也回神,真心实意地开口,“至少你不用担心落脚处了。”
面对两人的恭喜,无夜选择了沉默。
他并不能确定明津的身份,甚至对自己的存在也有着极深的疑惑。和白浅镜相处了几日,他已经明白,在外面说话做事不能自称【本君】,也知道所谓“魔界统帅”这种话对他们来说是无稽之谈,甚至于,他根本不确定自己的记忆是否出了偏差。
尽管方才在别墅门口,明津一见便恭敬地称呼他魔君大人,可这个世界上,并没有魔君大人。
他在自我怀疑。
深深地,草木皆兵地,对周围的一切保持怀疑。
白浅镜对明津道,“既然你找来了,那想来明先生你已经考虑好了无夜的事,我就不画蛇添足了。”
她说完,不好意思地看晏昭,“晏大哥,恐怕你要继续找房客了。”
晏昭回了她一个安慰的笑。
他的外表并不如无夜那般出色,但自有风骨气度,这一笑,好似大地回春。
“这个……”明津为难地看了一眼无夜。他跟随这位大人多年,不敢说完全了解,但也绝不陌生,如今一看便知,自家主子并未承认他,否则那眼神不会冷得他骨子里都发颤。
他看向东道主,“不知可否给我家少爷和在下一个清静之地?”
晏昭闻弦歌而知雅意,指了个方向,“那是书房,二位请随意。”
明津道了谢,请示地看无夜,后者深深看他一眼,起身径直走向书房。
两人在书房待了不到一刻钟便谈完,来到晏昭面前,明津一脸真诚,“这位……”
“晏昭。”后者淡笑开口。
“晏先生,”明津松了口气,“听闻您在找房客,我家少爷有意在这里暂时落脚,房租在下来付,您看如何?”
白浅镜吃惊抬头,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发展。
明津尴尬地摸鼻尖,“事发突然,也没来得及准备,我住处简陋不敢污少爷的眼,这里清净私密,适合养伤,所以……”
晏昭怔了怔,释然,“也好,不过恐怕要提供无夜先生和您二位的身份证明了。”
“这个没问题。”明津说着,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名片和身份证明,“这是我的,晏先生过目,少爷的我明日送来。”
晏昭将名片郑重地收了起来,又大致看了看身份证明——他就是这样的人,任何人和他交往,都能让人感到被尊重。
“没问题,那我们便还按照说好的,房租一月三千。”
明津本已做好了大出血准备,谁知突然天降福利,整个人都精神了,“三千?这么便宜?”
晏昭失笑地看了一眼白浅镜,后者表情古怪,嗯,这话听着真耳熟。
于是,直到告辞,明津都是一副【晏先生大好人啊】的激动模样,看得三人一阵无语。白浅镜站在别墅门前,目光复杂地望着无夜,不敢想象,像明津这样的人,到底是怎么成为无夜心腹的……
“明先生说你为什么会受重伤了么?”她问。
无夜眺望着远方,有些心不在焉,“说了。”
“不是我?”
“不全是。”
白浅镜眸子顿时亮了。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从他口中听到自己的无辜。
凌乱的雪花在两人中间打了个旋又飞走,无夜低下头,长长的睫毛沾了雪,无形间多了几分人情味。他专注地看着少女,沉默又沉默,最后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期待一瞬间从最高处跌落谷底,白浅镜怎么也没想,等了半天,他居然这么果决就走了。
他刚才……是想说点什么的吧?是吧?
怎么又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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揣着一肚子的莫名其妙,白浅镜回到家,倒头睡了个天昏地暗。
从那夜暴雪天自己撞倒无夜起,到他在晏昭家住下,白浅镜总算生出了全然的解脱感。这种解脱不是来自无夜出院,也不是来自明津寻来,而是简简单单地,来自于那句“不全是”。
虽然不止一次告诉自己,无夜的重伤不是她造成的,身边的人也总这般安慰她,但眼睁睁看着一个人因为被她撞倒在地而昏迷不醒,甚至生命垂危,那种急迫,无措,后怕,都好似一座威力庞大的五指山,压得她每日每夜喘不过气。
幸好。
幸好她救了人,幸好他活下来。
大约是没了压力,白浅镜一觉睡到了第二日上午。伴随着清脆的铃声不断响起,她迷迷糊糊地捞过响个不停的电话,刚要接通,铃声便断了。
眯着眼看着屏幕上异常明显的十个未接来电,白浅镜终于清醒了点。
未接分别来自程北亭、她哥、明津和晏昭,白浅镜想都没想便先将电话回拨给了她亲哥。
上午九点正好是上班时间,电话响了半天才接通,紧接着,白浅镜熟悉至极的声音响起,“睡醒了?”
“唔。”白浅镜懒洋洋地应,“找我干什么?”
城市的另一边,某个写字楼高层的办公室里,白念夹着电话,指间价值不菲的钢笔正不停地在各种文件上落下他的名字,“不是你找我有事?
白浅镜脑子短路了片刻,恍然想起昨日她是给自家大哥打过招呼,“哦对,有事,我去找你?”
无夜那两瓣碎玉还在她这里,这种麻烦事,找亲哥准没错。
“下午吧,给你时间整理整理自己,到时我找人接你,雪没消,你开车我不放心。”白念的声音在听筒里诡异地停顿了一下,“步行更不放心。”
白浅镜顿时抽嘴角,“够了啊白念。”
电话那头传来白念短促地一声笑,“挂了。”
雷厉风行,说挂就挂。
白浅镜瞪着手机上的【结束通话】,撇了撇嘴,慢吞吞地起身洗漱,顺便给其他人回电话。
程北亭电话里没说什么,就是关心一下事情进展,听闻十二楼那位已经妥善安置,也跟着放下心。他全程参与了这事,也明白这段时间白浅镜的心情,如今既已结束,忍不住为好友高兴。
明津倒是问了些事,不过也无非是围着无夜转悠,比如他缺什么少什么之类的。白浅镜很好奇这种小事他为什么不直接问他家少爷,电话里明津明显沉默了一下,才幽幽说,问了也白问。
……倒也是。
白浅镜叼着牙刷回想那位少爷的沉默寡言,对明津深表同情。
打给晏昭的电话被她放到了最后。
特意清了清嗓,确定一切正常后,她才拨出那一串号码,忐忑地等了几秒,听筒里传来晏昭温润的声音,“小浅,早上好。”
白浅镜脆脆地应了一声,元气满满,“晏教授好,你早上给我电话啦?”
……呸,说了句废话!
白浅镜你睡傻了吗!
“是,”电话里,晏昭的口吻带着淡淡笑意,“我猜你今天不去实习单位,所以想让你去我家瞧瞧新房客……我昨日忘了教他如何使用厨房用具,今天一整天的课,约了明先生晚上见,所以他大约会饿肚子。”
……就让他饿着!
白浅镜一想到自己那被扔掉的早餐就来气。
“小浅?”晏昭半晌等不到她回答,忍不住开口。
“好吧。”少女终还是不情不愿地应下来,“晏教授你真好心。”
“应该的。”晏昭笑道。
挂了电话,又磨磨蹭蹭收拾半天,白浅镜叹了口气,出门朝晏昭家走。
在门口的某个隐蔽处找到庭院的备用钥匙,她打开大门,入眼便见到坐在走廊台阶前思考人生的某位少爷。
他就那么随意落拓地坐着,手肘撑在身后,几缕长发落在肩头,冬日清晨慵懒的阳光倾泻在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清晰地照亮他每一寸五官。风吹过,角落老树枝桠上沉甸甸的雪扑簌簌落,腾起一片白雾,白浅镜隔着庭院远远望过去,那人的脸忽然又氤氲不清,仿佛蒙上了一层纱。
就好似,融进了眼前景。
很久以后,白浅镜每每想到这个场景,印象最深的,还是他无论身处何地都游刃有余的豁然。
他不是客。
他是他世界里的主。
飞扬的雪沫不知何时落了地,无夜眼眸一动便对上不远处的少女。视线短兵相接,他眼尾微挑,低哑的声音穿过空荡的庭院凉凉响起。
“早餐呢?”
一句话,瞬间将白浅镜拉回现实。
……不不不她刚才怎么会觉得这人美如景?
一定是眼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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