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旧梦
那是一处华美的宅府,花园栽满了芍药花,是这里的女主人最爱的花种,春季的时节,大片大片的盛开着,伴随着柔软的风一路顺着回廊吹过,散入镂空的雕花窗内,连同细碎的阳光一起,让屋内贪懒的小少年忍不住伸了个懒腰。
这样的情景熟悉的让他无比怀念,他眨着眼,总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什麽。
「小少爷,您再不过去,老爷可要生气了。」丫鬟小桃正在他身边,苦口婆心的劝着。
他咕哝了声:「爹才不会生气。」他可是爹娘最偏宠的幼子,这府里上上下下,乃至诸位兄姊,哪个不疼他爱他。
说归说,终究也不敢过分胡闹,他捻起桌上玉盘内色泽可口的软桃糖,一口含进嘴里,才站了起来。
画面如片段,在这一刻碎裂,重又拼合时,已经是艳阳高照的炎炎夏日,花季早过,阳光晃的人眼花,他像身处其间,又像游离在空中,静默无比的看着小小的华服少年欢快的奔跑着,直直往一个人冲了过去。
阳光照着他的脸庞都像在发光,上头是灿烂无比的笑容,他高高兴兴的喊着:「师父!」
──闵安秀用力睁开眼睛,胸口跳的极快,他忍不住用手按住,试图平息紊乱的心跳,好一会儿後他才惊觉,掌下所贴的乃是赤裸而温热的肌肤。
他的衣衫呢?闵安秀面上变色,这才後知後觉的看清自身处境,他正赤身裸体的泡在浴桶内,温热的水随着身躯的晃动而不住起伏,而一双大手正毫不客气的在他身上搓搓洗洗。
所有的冷静与理智也跟着被搓成一堆碎片,闵安秀活像被猫叼住的小鼠崽,僵着身子,结结巴巴的道:「你丶你......做什麽?」
李南天挽着袖子,露出一截精实的手臂,按住想要起身的闵安秀,淡淡答道:「你太脏了,要洗乾净点。」
享负盛名的男人刚正的面孔毫无波澜,甚至显得正气凛然,闵安秀又窘又恼,男人看似轻描淡写,那力道却是实打实的,完全无法撼动,显然没打算给他有任何挣扎的可能性,闵安秀无法,只好向下缩去,只露出一双水面上的眼睛,气恼道:「说好的,不追究过往,我跟您已经没关系了。」
李南天嗯了一声,却完全没打算停下手里的工作,又舀起一杓热水往闵安秀方向兜头淋了下去,闵安秀下意识闭上眼,就听男人沉着声音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怎麽会没关系。」
「......」这男人是打算跟他耗上了?闵安秀目瞪口呆,一时间张口结舌,说不出话,可是……又是为什麽?
闵府已灭,他已无任何价值,而他跟这男人,更早在那之前,就已经恩断义绝。
方才的梦境残像犹在脑里,当初爹爹急着唤他过去,就是要让他拜师学艺,本来他以为又是个唠唠叨叨的老头子,却不料竟是个步伐矫健丶背负一把大剑的英武青年。
即使如此,习武的辛苦加上这人不假辞色的严格,一开始的时候,他还是相当讨厌这男人的,如果不是──
「我已与胡店主谈过了。」李南天的声音打断闵安秀的思绪,他神色依旧淡淡的,隐隐透出严厉之意:「你四处偷食,被逮到後才在他那儿做工抵债,我传授的工夫,就是这般用途?」
「……」看来这男人是打算管他到底了,闵安秀脸色一垮,直到被套上宽松的里衣,抱出浴桶时,都还有气无力的,趴在男人宽阔的肩背上苦着脸。
真要认真探究的话,他根本连这男人武学的一点皮毛都没学到阿,不过要是将这话说出口,只怕那张脸会更像索命阎罗,闵安秀也在心里头悄悄腹诽着,乖乖的一动也不动。
李南天拉过一块薄毯,往闵安秀身上一盖,又让人换过了水,便解开衣带,散开发巾,须臾,属於长年锻炼的武者体魄便袒露在闵安秀面前。
闵安秀裹着布料,眼睛瞪得快要掉出来,一手伸出,颤抖着指着李南天的方向,嘴巴大张,却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李南天倒是相当自在,似乎看出闵安秀的挤眉弄眼,於是一边踏入浴桶,一边说道:「你泼了我一身水,我自然也得洗乾净才行,再说,你我同为男儿,又有什麽好在意的?」
此言一出,便如一桶凉水,浇的闵安秀一阵透心凉,原先因为这男人而焦躁不安的心绪也因此平静起来,任由犹带湿气的发丝滴着水,他屈起膝盖,将下巴靠在上头,怔怔发起了呆。
的确,除了硬将他带回来以外,即使是帮他清洁身体,这男人的眼神也是毫无波动,就好像当年的事都只是一场幻梦般,了无痕迹,连憎恨都不曾留下。
那个时候,这个人头也不回的离开,果然已经不再在乎他了。如今摆出师父的架子,也不过是为了……责任吗?
这还真是,不合时宜的责任心阿,闵安秀浅淡一笑。
既是如此,他也无须在意。
唇角拉起笑弧,曾经总是微微鼓起的颊肉早已消失无踪,瘦的连下巴都尖了的少年,眼神慢慢转成一片漠然,早已人事全非的现在,他已经忘记了任性的滋味。
现在的他,只求平静。
所以,他得想办法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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