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停止啜泣,惶惑地抬起头:“那我现在该怎么做?”
“治疗方案要先做r房切除手术,你母亲一直不肯,我和父亲怎么说她都不听。你是她的女儿,能不能去劝劝她?”
她知道母亲为什么不肯。一向追求完美的她,怎能忍受身体的残缺?
但,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的?
秘密
你知道你为什么叫若素?
那天晚上,林惟凯守在门外,让梅若素一人进病房。
李倩如躺在白s的床上,表情看上去淡然而又平静。
看到她,李倩如的头微微一侧,指了指床边的一张椅子,说:“进来坐吧。”
她缓缓走过去坐下。
“医生怎么说?”
“没那么严重,但得住院治疗一段时间。”她试图轻描淡写。
“不用瞒我,我早知道了。”
她脱口叫了一声:“妈,这个病现在并不可怕,完全治得好,关键是要配合。”
李倩如像是看透了她的来意,断然道:“你不用说了,我不会动手术。”
“你难道就这样等死?”她着急地问。
李倩如望着窗外蔚蓝的天空,说:“人总是要死的,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可你今年才五十一岁呀。”
李倩如转过脸来看着她:“若素,如果我死了,你会原谅我吗?”
她很烦燥地说:“你为什么问我这个?”
李倩如盯着她的眼睛,说:“我背叛过你的父亲,你为这件事一直很恨我。是我让你失去了父爱,也扼杀了你对婚姻的信任。这
么多年来,我不能原谅我自己。”
这是梅若素第一次从母亲嘴里听到忏悔的话,她忍不住问:“你爱我父亲吗?”
李倩如毫不避讳地说:“当然。他是我这一生最爱的男人。”
“那你为什么还要背叛他?”她颤抖着嘴唇问。
李倩如脸上浮起一个飘浮的笑:“我背弃的是没有爱情的婚姻。你父亲从来没有爱过我。”
梅若素至为震惊,瞪着自己的母亲:“不,这不可能!”
李倩如改变话题,说:“你知道你为什么叫若素?”
她迷惘地摇摇头。
“因为他爱的那个女人,叫素心。”她喃喃地念叨着,“素蕊清心。”
素蕊清心?这四个字怎么这么熟悉?梅若素想起来了,小时候父亲的书橱里摆着一幅油画,画中的女子披着一肩长发,冰肌雪骨
,楚楚纤柔。画中的四个字,父亲曾经教她念过,就是“素蕊清心”。
“他给你取名若素,你还真的长得像她。他时常望着你发呆,在你身上寻找她的影子。如果你不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我甚至怀
疑你是唐素心的女儿。”
她问:“那个唐素心现在在哪里?”
“她死了,早就死了。”李倩如苦笑,“要不然你父亲怎么会娶我?”
一个活人斗不过一个鬼魂!梅若素木然地听着,感觉自己好象陷进了琼瑶小说的情节里。
自从成年以后,她就再也不相信琼瑶了,那些故事都是编出来骗小孩的。没想到,生活中还真有这样痴情的人。但父亲的这种痴
情,对母亲来说,又是多么残忍的事?
“于是你选择了陈文杰?”她问。
李倩如摇摇头:“我没有选择他,是他自己闯进我生活中来的。在当时,爱上一个已婚女人,是需要勇气的。”
“那你呢,也爱上了他?”
她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对他只有需要,没有爱。我们后来才会离婚。”
梅若素心里像压着一大堆铅般。她明白,母亲和陈文杰的婚姻之所以解体,自己对陈文杰的仇恨和排斥是一个重要原因。
“夫妻双方的爱情应该是对等的。如果一方光是付出,没有得到,这样的婚姻不会长久。”李倩如看着她,“这就是当初为什么
我会反对你嫁给惟凯。”
梅若素瞪着她:“那你现在为何又阻止我们离婚?”
李倩如叹了口气,说:“因为惟凯。这孩子太难得。”
她不知道母亲口中的“难得”是什么含义,但这句话提醒了她,她进病房不是来和母亲谈心的——她还有一件艰巨的任务未完成
。
“妈妈,你既然这么欣赏林惟凯,他的话你为什么不听呢?”
李倩如立刻沉下脸来。
“无论如何,我不会挨那一刀。”
梅若素瞪了她一会儿,说:“美丽对你真的那么重要吗?比生命还重要?”
李倩如把身子侧向另一边,对着墙,不再吭声。
梅若素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语气不稳地说:“是的,我曾经恨过你,是你让我失去了童年的欢笑,不再相信天长地久的爱情
。现在我明白了,这不是你一个人的错,父亲也有责任。但是,如果你就这样放弃生命的话,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说完,她就转过身,拉开门,冲了出去。
在病房外的走廊上,她撞进一个男人的怀里。
“怎么样?”林惟凯低声问。
她摇摇头,突然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
他拍拍她的背,说:“我送你回去。”
她轻飘飘地跟着他走出医院,上了他的宝马,才想起什么,问:“今晚谁陪她?”
“父亲年纪大了,你要照顾浩浩。当然是我。”
她抬起头看着他,满脸都是感激。
“惟凯,谢谢你。”
他无言地看她一眼,发动了汽车。
“在齐眉家停一下,我要去接浩浩。”她说。
齐眉开门时看见林惟凯,眼睛一亮,冲梅若素扮了个鬼脸。
梅若素知道她误会了,以为他们又和好如初。
邵刚递给林惟凯一根香烟。林惟凯慢悠悠地吸着,梅若素第一次发现,他吸烟的样子很帅,像外国电影里的绅士。
齐眉也有同感,她在梅若素耳边,悄声说:“真不明白,你怎么忍心伤害如此完美的男人?所以说,这世上就是有人身在福中不
知福。不过,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梅若素对她挤出一个类似微笑的表情。
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后悔,但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无法后悔。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梅若素抱着浩浩下车时,林惟凯才说:“你母亲住院这段时间,你能不能和浩浩搬回来住?”
梅若素看着他,愣住了。
“放心,我晚上睡书房,不会碰你。”
他关上车门,把车子开走了。
她仍站在原地,四外里夜雾迷漫,寂静得有点不太正常。
浩浩在她怀里呢喃了一句什么,梅若素仿佛从梦中突然醒来一般,匆匆抱了孩子上楼。
疲累
伤害你,不是我的本意。
清晨,梅若素还在睡梦中,就听到了电话铃声。
她拿起来,林惟凯在另一头说:“你母亲答应动手术了。”
她心中胀满难言的情绪,说不出是喜是悲。然后,缓缓淌下泪来。
李倩如的手术很成功,接下来是化疗。
期间,梅若素搬回了原来的家。林惟凯果然睡在书房里。
其实,他不睡书房,两人也碰不到面,一个白天一个黑夜地轮流守在医院里。梅若素没有精力照顾浩浩,便把他放在王大妈家全
托。她得全力以付,跟母亲一起与癌症打持久战。
一边化疗一边吃中药,李倩如眼见着一天天消瘦下去。她每天梳头的时候,都会掉很多头发。她把头发一根根捡起来,放在一个
草编的小篮子里。
小篮子里的头发越来越多,李倩如慢慢地不再照镜子,有空就捧着小篮子看。
虽然年过半百,她的头发一点都没白。小篮子里的头发全是黑的,就像枕边那张照片上的长辫子一样黑。
照片上的李倩如,梳着两条乌黑的大发辫,眉飞眼亮,艳光四s。
那是她演压寨夫人时的剧照。
看着母亲照片上年轻美丽的风采,再看她现在对着小篮子里的头发,长时间发愣的情景,梅若素心里酸酸的。
生命是多么脆弱,又多么易老,经不起时间的磨砺和疾病的摧残。
林澍培也看到了这一幕。他从李倩如手里拿过那只小篮子,说:“这小篮子能不能借给我用用?”
李倩如有点诧异,但还是点了点头。
半个月后的一天,林澍培到医院来时,手里拿着一顶精美的发套。
那时,李倩如头上的头发差不多掉光了。当她戴上那顶发套时,禁不住有些哽咽。
“谢谢你,老林。”
林澍培拉过她的手,说:“不用谢,真的。因为我们是夫妻。”
李倩如笑了,笑着笑着掉下泪来,说:“对,一r夫妻百r恩。有妻子谢丈夫的吗?没有!”她自问自答,摇头又点头,脸上全
是泪珠。
梅若素看得泪眼婆娑,转开脸,看到林惟凯正默默地站在病房门口。
他刚才去见过主治医生,拿到了李倩如胸部的x光片。
x光片显示,癌细胞已经扩散到了颈椎。
医生严肃地告诉他,病人只能是每况愈下,治疗会越来越复杂,越来越困难。但最长也只有半年时间了。
经协商,医院同意让李倩如回家疗养,每周一次到医院做激素注s。
搬回家后,李倩如住在朝y的房间里,林澍培特意请了小保姆照顾她。梅若素每天都去看她,陪她聊天,尽量装出快乐的样子。
天气开始冷了,树叶成团地飘落到地上。
李倩如望着窗外r渐稀疏的树叶,幽幽地说:“这个季节是死人的季节。”
“怎么会呢?”梅若素赶紧说。
“你看,人跟这树叶一样,总会叶落归根,到时候就该走了。”
梅若素冲到屋子外面,站在走廊上,伤心地哭了很久。
看着母亲一天天虚弱下去,她担忧而焦虑,又开始夜不成寐。为了迫使自己睡着,她常常吞服一些安眠药。
那天晚上,她拖着疲累的身子回到家里。林惟凯坐在沙发上看报纸。抬头看她一眼,问:“妈怎么样?”
她摇摇头,一言不发,进了浴室。
梅若素在浴室呆了半个小时,洗了澡,热敷了脸,等心情平静下来,才走进卧室。拉亮床头的小灯,她把手伸进枕下,怎么也摸
不到那只装安眠药的瓶子。
林惟凯沉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说:“不用找。药被我扔了。”
“你为什么扔我的药?”她跳起来,直瞪着他。
“我是为你好,长期服安眠药对身体有害。”
“即使对身体有害,那也是我的事,与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站在卧室的门边,紧皱着眉头,瞪着她道:“我知道你是担心妈妈。但这样与事无补,你要想开点……”
一股无名的怒火,从梅若素的胸腔里燃烧起来。她苍白了脸,冷笑着说:“想开点?她都这样了,我还怎么想开?她不是你妈妈
,你当然说得轻飘飘!”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这段r子以来,林惟凯也在为母亲的病奔波c劳,承受的压力不比她小。她说这样的话,太没良心了
。
果然,林惟凯一下变了脸s。
“原来,你始终都把我当外人。”他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不!”她急着辩解,“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不用解释,有些事情越解释越糊涂。只要自己心里明白就好。”他有些黯然地说,撇开头,离开了她的卧室。
梅若素听着他的脚步走远,然后是书房的门重重地关上了。她虚脱般地在床沿上坐下,把脸埋在手掌里。
林惟凯的神情和话语如鼓般敲在脑中,她知道,自己又一次伤害了她。但这真的不是她的本意。照顾一个患了绝症的母亲,她已
经很累了,实在没有心力去顾及其他。
第二十一章 久别重逢
他就是那个影响了她一生的男人?
医生的预言没错,李倩如的身体果然每况愈下。
春节过后,她的肩背和颈部开始疼痛,疼起来像刀子在r里剜,在骨头上刮。林澍培遍访名医,用了很多方法,理疗、敷中药熬
的膏药糊,可是都没有效果。
为了扫去笼罩在每个人心头的y影,浩浩周岁生r那天,林澍培在家里举办了一个烛光晚会。李倩如唱了一首邓丽君的《何r君
再来》,唱得凄楚而又美丽。
梅若素望着烛光里的母亲,感叹生命无常。
一个月后,李倩如的右手开始发麻,抓不住东西。
这天上午,李倩如把小保姆支出去买菜,家里只剩下她和林澍培。
夫妇俩关着门说了很久的话。梅若素推门进去时,看到母亲靠在继父怀里,流着泪说:“我知道,这对你太不公平,可是……”
林澍培轻拍着李倩如的肩,安抚道:“没关系,我不会怪你。”
李倩如像完成了一项重大任务似的,喘了一口气,说:“我累了。若素,你把枕头给我垫舒服一点儿,我得好好睡一会儿。”
梅若素走上去,扶着她躺在枕头上。李倩如安祥地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李倩如的情况急转直下,右胳膊抬不起来了。医生来家里看过,低声对林澍培说:“没办法了,已经压迫到脊椎神经,
很快腿也不能动了。林先生,您得做好准备……”
梅若素一听,只觉得腿脚发软,眼泪“哗”地流了下来。
送走医生后,林澍培打电话给林惟凯。林惟凯立即赶过来,一把搂住泪流满面的妻子,说:“冷静一点。”
梅若素却如木头人一般,只是流泪。她觉得这是老天对自己的惩罚——如果平r对母亲好一点,她不会生病的。
林澍培说:“惟凯,你陪着她,我还有一点事情要办。”便坐着汽车出了门。
林惟凯把梅若素扶到沙发上,倒了一杯热开水,命令她:“喝下去。”
“不……”她摇头。
他温柔地哄着她:“乖,你把它喝完了,我陪你上楼。”
她瞪着林惟凯:“不……”
“有我在,你不要怕。上楼去,和妈说说话。”
她扯住他的衣角,半晌才问:“惟凯,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那神情怯怯的,像个孩子。
他没有回答,迳直拉着她上了楼。
李倩如一整天都不说话,他们一直陪着她到晚上。
吃过晚饭后,林澍培才回来。李倩如抬眼望着一屋子的人,充满了留恋和不舍。最后,她的目光停留在林澍培脸上,眼睛里慢慢
蓄满泪水,仍旧不说一句话。
“你放心,那件事我已经办好了。”林澍培握着妻子的手,在她手背上轻轻地抚摸。
这伉俪情深的一幕,让梅若素向往又惆怅。
世间的恩爱夫妻,为什么就不能长久呢?
很快,李倩如的半边身子不能动了。林澍培只得将她送进肿瘤医院。
她成天昏昏沉沉地睡着,偶尔睁开眼睛,就盯着r历看,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那天中午,梅若素走出售楼部,一眼看见林惟凯那辆宝马。她急忙向车子走去。
“是不是我妈她……”她的声音里带一丝惶恐。
林惟凯打开汽车门,说:“妈还好好地躺在医院,你不要胡思乱想。”
她坐到他身边,狐疑地问:“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聚精会神地开车,眼望前方:“我们要去机场接一个人。”
“谁?”
他回过头来凝视她:“你母亲最想见的人。”
母亲最想见的人,会不会是……?她的心蓦地狂跳起来。
“我想你已经猜到了是谁。”他说。
“不会,肯定不会的。”她紧盯着他的脸,“他远在美国,根本不知道我母亲生病了。”
“早在一个星期前,我父亲就联络上了他。”
她有些意外:“这是我妈的意思?”
“是妈的意思。”
梅若素不再问什么了。
她的心情既紧张又激动。事隔十八年再相见,他变了没有?是不是老了,老得她再也认不出来?她童年记忆中的那两颗虎牙,还
在不在?
在喧闹的机场大厅里,一个男人穿过人群向他们走来。他着一袭深灰s的风衣,身材颀长,气度温文,步履稳重。
“素素,”他停在梅若素面前,声音亲切而温和,“你长大了,比爸爸想象中还漂亮。”
“爸……”她有点困难地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曾经做过无数次与父亲重逢的梦,都不是这样的。
梅鸿钧看见站在旁边的林惟凯,说:“这是惟凯吧?你好。”
林惟凯注视着这个高瘦儒雅的男人:清清秀秀的面孔,一头浓密的黑发,两鬓已开始灰白。挺直的鼻梁,一双细长而深邃的眼睛
,含着些许沧桑和忧郁。
他就是梅若素的父亲?那个影响了她一生的男人?
永别
从此,她没有妈妈了。
走出机场,林惟凯把梅鸿钧的行李放进汽车后备箱。
他问:“爸,您是去酒店还是住我家?”
梅鸿钧说:“我想先去医院看看。”
上了车,梅若素与父亲坐在后面的座位上。
梅鸿钧低声问:“你妈的病情怎么样?”
这时,林惟凯发动了汽车。他从后视镜里看到,梅若素的眼睛盈满泪水,但她强忍着,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梅鸿钧拍拍她的肩膀:“素素,别难过。爸爸回来了,咱们一块儿想办法。”
梅若素再也忍不住了,她一下子扑到父亲怀里,泪如泉涌。
“爸爸,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妈妈她……”她哽咽着说不下去。
“别哭,”梅鸿钧说,“都是作母亲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子。”
梅若素这才镇定下来。她把自己脸上的泪水,弄在父亲前襟上的泪水都用纸巾抹去,问:“您怎么知道?”
“惟凯在电话里都告诉我了。”梅鸿钧扶起她,“你运气不坏,嫁了个好丈夫。”
梅若素望了坐在驾驶座上的林惟凯一眼,神情复杂。
汽车驶进城区,车速明显减慢了。
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在医院见到李倩如,梅鸿钧还是吃了一惊。
她早已不是他记忆中那个女人了。长时期的卧床和化疗,使得她形容枯槁,肌r萎缩。
一度雍容美丽的人,现在就跟一堆骷髅无异。
林澍培见到他,客气而礼貌地握了握手,说:“她一直在等你。”
对方的眼睛早已濡湿。
梅若素走到床边,俯下身,轻轻地叫:“妈,爸爸来看你了。”
李倩如缓缓睁开眼睛,眼光在他们身上移动,终于落在梅鸿钧的脸上。一瞬间,她深陷的眸子居然发出耀眼的光芒。
她紧盯着他,蠕动嘴唇,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
梅鸿钧趋向前,把嘴附在她耳边,清晰地说:“倩如,我回来了。”
她听见了,微微点头。
“我会陪着你,不再离开。”
李倩如闭上眼睛,眼角沁出一滴晶莹的泪水。
梅若素站在一旁泣不成声。
林惟凯走过来,紧握住她的手。
林澍培沉重地叹口气,起身离去。
走到门口,他转过身子来,对梅鸿钧说:“有你陪着她,我就放心了。”
直至他走,一屋子的人都没有说话。
在回家的路上,林惟凯说:“你爸决定留下来,陪妈度过最后的时光。”
梅若素含着泪水,说:“他们分开那么长时间了,没想到还会在一起。”
“正是因为那么长时间,一切恩怨都勾销了,剩下的只有怜惜。”
“他们那一辈人都特别重感情。”
林惟凯叹口气,说:“你别忘了,我父亲也是他们那辈人。”
“惟凯,你爸是个宽厚、仁慈的好人。”她看着他,“如果是你,你做得到吗?”
他低下头,沉思良久,说:“我不知道。”
过去是林澍培父子和梅若素三人轮流请假看护,而梅鸿钧来了,便劝大家恢复正常工作。不管白天晚上,他一直守在病房里。
他还特意买了一辆轮椅,经常推着李倩如出去晒晒太y,呼吸新鲜空气。
尽管梅鸿钧对李倩如的照顾不遗余力,但无情的病魔还是一步步把她推到了生命的尽头。
从四月份开始,李倩如再也无法吃下任何东西,她一直处于昏迷状态。
4月15r下午,梅若素接到医生通知,赶到医院去见母亲最后一面。
梅鸿钧已经有好多天不眠不休了。他像被榨g的柠檬,疲惫得几乎崩溃。但他仍坚持坐在床沿,将李倩如的手贴在脸边,专注地
看着她。
梅若素知道,母亲在他的眼中,仍然是初见时那个娇艳如花的女人。此情此景,谁相信父亲没有爱过她?
但,她的生命正在一点一点消逝,一切的恩怨情仇、欢乐痛苦都将化为虚无。
护士来替李倩如打针,告诉他们,她会有一刻的清醒。
果然,针头扎进去不久,李倩如就睁开了眼睛。
她看着父女俩,但已经没有力气说话。她是在对他们做最后的道别。
梅鸿钧感到贴在脸上的手,渐渐冷却。
李倩如非常平静,非常安祥,就这样一言不发地悄悄走了。
医生来了,想拔掉吊瓶。
梅若素阻止道:“瓶子里的y体还在滴,让它再滴一会儿吧。我看着它在滴,就觉得妈妈还活着。”
医生点点头,红着眼圈出去了。
这时,林澍培与林惟凯一前一后赶到了。
梅若素抬起头,见到他们,说:“妈妈走了,她终于脱离了苦海。”
林惟凯声音低哑地说:“你想哭就哭吧,哭出来会好受一点。”
但她没有哭,只说:“惟凯,这里j给你了,我想去接浩浩。”
林惟凯紧跟两步,说:“我陪你……”
“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梅若素温柔地说,“医院还有很多事需要处理。”
“素素。”梅鸿钧叫住她。
她转过头来。
“人死不能复生,你不要钻牛角尖。”他说。
“我知道。”她木然地点点头,走出医院。
到了王大妈家,浩浩一见到梅若素,就扑上来,嘴里大叫着:“妈妈!”
这声呼唤让她心弦一颤,旋即泪如雨下。
从此,她没有妈妈了。
浩浩的身世
她有种预感,他不会善罢甘休。
从王大妈家出来,梅若素牵着浩浩立在公j站牌下。
母亲虽然不在了,她还要活下去。周围的滚滚红尘依旧喧嚣。
一辆富康轿车无声无息地停在她身边。
开始她并没在意,以为车子是等红绿灯,直至从车窗上传来“笃笃”的敲击声。
她定睛看去,竟是白凌霄!他怎么会在这里?
车门打开,白凌霄展开他那迷人的笑容,说:“你要去哪里?我送你一程。”
她没有动,下意识地抓紧了浩浩的小手。
“对不起,我在等公j车。”
“何必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等公j车上呢?况且,现在正是下班高峰时段,公j车上人挤人,坐起来不舒服。”
她漠然地说:“那我搭出租车好了。”
想不到她如此固执,白凌霄只好把目标对准浩浩:“来,浩浩,叔叔带你坐嘟嘟!”
梅若素吃了一惊,他怎么会知道浩浩的名字?
她还没反应过来,他不由分说,一把抱过浩浩,放在驾驶座旁。
说也奇怪,浩浩这孩子一点不认生,立刻坐得安安稳稳的。
她只得跟着上了他的车。
“若素,我们有一年多没见了吧,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
他看她的样子还和以前一样,目光中有些火辣辣的成分。
“你认为这样的见面,有意义吗?”她依旧冷漠。
“当然有意义。至少可以父子团圆。”他冲她暧昧地笑。
关于小浩的身世,一直是严格保密的。除了林惟凯,没有第二个人知道。而惟凯,站在他的立场,根本不可能把事情透露出去。
想到这儿,她强作镇定,说:“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他的语气急切起来:“若素,浩浩是我们的孩子,对不对?”
“他爸爸是林惟凯,你不要胡说八道!”
“帮你带浩浩的王姨是我家的老朋友。我妈在她家看见浩浩,说他跟我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听王姨说,浩浩现在一岁三个月。
而你是前年7月8r结的婚,他绝对不可能是姓林的!”
“未婚先孕,再加上早产,有什么不可能?”
原来白凌霄早就见过浩浩!但不管他怎么说,梅若素绝不承认他是浩浩的父亲。两年过去了,他在哪里?他关心过她吗?
车里的气氛有点僵。她说:“快停车,放我下去!”
白凌霄把汽车停在路旁,说:“我会找到证据的,再不行就去作亲子鉴定!”
望着汽车绝尘而去,梅若素有种预感,他不会善罢甘休。
当晚,梅若素服了两片安眠药。
但她还是做梦了。先是母亲,后是浩浩,他们一个个离开了她……
惊醒时,仍是深夜。她隐约看到一个人坐在床边。
“你又做噩梦了?”是林惟凯的声音,“我听见你叫妈妈。”
“对不起,吵醒了你。”她撑起身子,虚弱地说。
坐在黑暗里,他没有说话。
“妈的后事处理得怎么样?”她问。
“已经送到殡仪馆,后天举行遗体告别仪式。”
一个生命就这样化成一缕轻烟,什么都没有留下。
怀着一丝凄怆,她说出了一直想说的话:“这些r子,因为妈妈的病,我的脾气不太好,你不要见怪。”
“不光是因为妈妈吧?”他说,“你在梦里还拼命叫浩浩的名字。是不是碰到什么事?”
她一惊,说:“没有。”
屋里一片沉寂,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他说:“没有就好。”
林惟凯起身离开,在窗外透进的微光中,那高大宽阔的背影看上去十分落寞。
李倩如被安葬在南山陵园里。
她的墓前整齐地摆放着两束鲜花,一束是红玫瑰,代表永恒的爱;一束是黄玫瑰,代表无尽的追忆和思念。
离开陵园时,梅鸿钧对梅若素说:“你妈的后事办完了,我也该回美国了。”
她打了一个冷颤。父亲的话比参加母亲的葬礼更让她伤心。
“爸,妈刚走,你又要离开。你就不能留下来陪陪我吗?”她用很小的声音恳求道。
梅鸿钧看着她,心中一阵恻然。这孩子看上去是这么的孤单、无助。
“好吧。”他说,“我在国内正好有一笔生意要谈,可以再停留一段时间。”
“爸爸!”她扑到他怀里,像个撒娇的小女孩,“我知道你最疼我,我一直都知道。”
他宠爱地拍拍她的肩膀,叹息着说:“谁让你是我唯一心爱的女儿呢?”
她惊讶地抬起头来,瞪着他。
“在美国,你没有再婚?”
他摇摇头:“没有。”
“是为了我妈?”
“素素,”他沉吟了一下,“关于我和你母亲之间的事,在适当的时候我会讲给你听。现在,我只能告诉你,在我们离婚这件事
上,错的是我,她没有责任。”
“是不是因为妈死了,你才这样说?”梅若素脸上显出不认同的表情。
梅鸿钧垂下头去,说:“不要问,你以后会明白的。”
我离婚了
你可以做一个好情人,但做不了一个好丈夫。
隔天上班,梅若素臂上戴着触目惊心的黑纱,每个看见她的人,都露出同情的神s。而最惊讶的是白凌霄。
他在下班的路上拦住她,目光一触及她臂上的黑纱,便说:“哦,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家出事了。”
见梅若素不理不睬,他又说:“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她冷淡地说:“不必了。你现在从我面前消失,就是帮了我最大的忙。”
“你怎么这样说?”白凌霄脸上有点挂不住,“我是真心想帮助你。”
“别说得这么好听,你还不是想打听浩浩的事。”
“不,我今天是来告诉你,我离婚了。”
虽然想装作无动于衷,她脸上还是显出了一丝惊异。
“别站在这儿,我们找间咖啡厅坐坐。”
二十分钟后,他们坐在一家新开的咖啡厅里。
她叫了一杯卡布基诺,眼睛迷茫地瞪着面前的杯子。
白凌霄帮她放了糖,等着她提问。
她却始终一声不吭。
“若素,你比过去更冷漠。”他有些酸溜溜地说,“我们那位英俊潇洒的林律师也不能让你热起来?”
她这才抬起眼睛来,说:“别把话题扯到我身上。你不是很爱你妻子吗?为什么会离婚?”
“爱?”他打鼻子里哼了一声,“我和她与其说是爱,还不如说是互相利用。她利用我的才华,我利用她爸的权势。”
她略带嘲讽地问:“你过去好像不是这样认为的,是什么让你翻然醒悟了?”
“是孩子!”他颓然地用手支着头,“我现在才知道,佳佳竟然是她和别人的野种!”
梅若素猝然惊跳。不,不可能有这样的巧合!
“我们结婚时,她就不是处女了。虽然有点遗憾,我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前不久,佳佳出了车祸,需要输血。医生说我的血型不
对,并私下告诉我,那孩子不可能是我的!”他的眼睛充满血丝,“她太过份了,竟然让我戴绿帽子!”
她全身冰凉,挂在唇边的笑更冷:“所以,你向她提出离婚?”
“我离婚,不但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你和浩浩。”他目光热切地紧盯着她,“这么多年来,你一直是我最爱的女人!”
“不要跟我谈爱。白凌霄,你不配!”她缓缓摇头,低声叹息。
“不!”他扑向她,一把抓住她的手,“你不能这样说,若素,我爱你!从上中学时就开始了。我也知道,我对不起你,让你受
了很多委屈。但是,我现在离婚了,还可以重续我们的情缘,不是吗?”
她想抽回自己的手,但他紧握着不放。
“若素,给我机会补偿,让我们一家三口团圆!”他低声祈求,语气里充满歉疚的爱意。
是的,他爱她,就像她爱他一样。
咖啡厅里微弱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脸s苍白憔悴,眼睛里却燃烧着渴望和热情,灼着她的心。
爱情就是这样一件难解的东西,虽然理智上她看清了他,知道他是一个自私的男人,却不能不爱他。
他一直是她的初恋,是她最初和最深的心痛,就像她手腕上那个深蓝s的刺青一样,他早就深入了她的血r。
“离婚对你来说,应该不是一件难事,如果林惟凯知道浩浩不是他的孩子的话。”
“他早就知道。”她慢吞吞地说,“我已经告诉他了。”
他瞪着她。
“真的吗?”他怀疑地问。
她点头。
“那他怎么说?有没有提出离婚?”
“离婚是我提出的。他一直拖着,没有答复。”
“他是什么意思?”他闷声问。
“我也不知道。结婚快两年了,他仍然对我像一个谜,我甚至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坦白地说,“但他绝对是一个好丈夫。”
“如果给我机会,我也可以做你的好丈夫。”他语气里的嫉妒非常明显。
“不,白凌霄,你可以做一个好情人,但做不了一个好丈夫。”她一针见血地说。
“为什么?”他瞠目结舌。
因为你自私,因为你首先想到的是自己。这些话,梅若素没有说出口,只道:“这是我的感觉。”
“离婚时,她也这样说。”他一脸挫败,“看来我确实做得不够好。”
杯子里的咖啡已经凉了。她说:“时间不早了,我必须回去了。”
“是不是去接浩浩?我同你一块儿去。”他跟着站起来。
走出了咖啡厅,白凌霄不理他的富康,执意要走路。
他们安步当车地走着,走在郁郁的晚风里,走在繁星满天的夜s中。依稀仿佛又回到了当年他偷偷爱恋与跟踪她的岁月里。
他叹了口气,说:“什么时候,你才能让浩浩叫我一声爸爸?”
“你不要太贪心。”她说。
“这是人之长情。”他有些急燥,“你难道愿意看着我们父子长期分离?”
她低头走路,不答。
“好吧,我不敢要求太多。只要你答应以后每天下班后,让我见浩浩一次。”
梅若素还在犹豫,已经到了王大妈家门口。
开了门,王大妈看见他们两个同时出现,心领神会地笑了一下,露出神秘的表情。
“浩浩,你看谁来了?”她回头冲屋里喊。
浩浩从屋里跑出来,见到白凌霄,甜甜地叫:“叔叔好!”
白凌霄抱他起来,说:“浩浩,以后不要叫叔叔,叫爸爸,好不好?”
梅若素一听,想从他怀里抢过浩浩:“浩浩,别听他乱讲,到妈妈这里来。”
浩浩却抱紧白凌霄的脖子,赖着不肯松手。
他对林惟凯从来没这般亲昵过,难道真的是父子亲情,血浓于水?
看着浩浩欢快的小脸,她心一软,便答应了白凌霄先前的请求。
争执
你只有跟我在一起,才能得到幸福。
每天下午五时半左右,白凌霄的富康都会出现在梅若素的售楼部附近。待她下班,他们就去接浩浩,吃肯德基,上公园,看电影
,直到天s完全黑透,他才送他们回家。
一连三个月都是这样。
梅若素有些怀疑,白凌霄是以看孩子为借口,故意接近自己。但浩浩对他的感情却在与r俱增。
浩浩是个奇怪的孩子,平r怀里抱个小熊,安静得像个大孩子。但只要白凌霄出现,他就像变了个人,一下子恢复了孩子活泼的
天x。
白凌霄似乎也看出了这一点,他有意在梅若素面前夸大浩浩对他的信任和依恋,对浩浩更是极为宠爱,什么事都依着他。
梅若素心里也明白,白凌霄是真心喜欢浩浩,也真心想补偿她。
她还是不忍心向林惟凯提离婚的事,虽然她不明白林惟凯为什么不肯离婚。
同样是男人,同样是因为孩子,白凌霄快刀斩乱麻,一下子就和妻子分道扬镳了。而林惟凯,却迟迟没有动静。
他到底在想什么?
那天晚上,白凌霄将他们母子送到楼下,仍有些依依不舍,说:“浩浩,亲叔叔一下!”
浩浩抱着他的头,亲了亲他的脸。
白凌霄盯着梅若素,说:“浩浩,你替我亲亲你妈妈。”
浩浩摇摇头,撅着嘴说:“不亲,浩浩不亲。”
“为什么?”
“妈妈刚刚打了我。”
“谁要你不乖?”梅若素瞪他一眼,“这么晚了还不肯回家。”
“那我自己亲。”白凌霄说着,猝然把她拉进自己怀里,吻住了她的唇。
她没想到他会这么做,怔在那儿。
“虽然知道你们在分居,我还是不愿意把你送回他身边。”他在她耳边低声说。
她心跳而气喘,推开了他。
“你没有资格说这种话。在法律上,我仍是他妻子。”
“你说他是一个好丈夫。但这世上没有一个男人,会不介意孩子不是自己的,我就是一个例子。”他认真地说,“若素,你只有
跟我在一起,才能得到幸福。”
她避开他灼热的目光,拉了浩浩下车,一口气跑进电梯里。
五楼到了,她走出电梯,却在门口站了好几分钟,待呼吸平定下来,她才掏出钥匙开门。
钥匙还没伸进锁孔里,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她猛然抬头,视线里出现的竟然是一个陌生女子。
那女子看上去十分年轻,有一张娇俏甜美的脸孔,短而卷曲的头发,穿着柠檬黄的超短套裙,修长光洁的双腿l露着,身材像模
特儿一般玲珑美好。
看到梅若素,她似乎愣了一下,立刻绽开一脸微笑,说:“不好意思,我来看林律师,打扰了。”
梅若素还来不及说什么,那女子就从她身边走出去,浓郁的茉莉花香飘散在空气中。
她走进客厅,一眼看到林惟凯,正坐在沙发里,面s反常的潮红,表情也有些不自然。
她拉着浩浩站住了,问:“没想到,这么晚了,家里还有客人。”话语中竟流露出意料之外的嫉妒。
“原来你也知道这么晚了。”他看着她,唇边浮起一个揶揄的笑。
她听不出他是否有责备的意味,只对浩浩说:“走,我们去洗脸、睡觉。”
好不容易哄浩浩睡着了,她也累了,正想熄灯,林惟凯走了进来,靠着卧室的门,问:“你不想谈谈吗?”
怕吵醒浩浩,她随他走出卧室,毫不意外地在他身上闻到一股茉莉花香,只不过淡了许多。到了外面客厅,她坐进沙发里,问:
“有什么可谈的?”
“关于刚才的事,我想解释一下。那位杨小姐是刚进我们事务所的新人,政法大学毕业的,挺聪明能g……”
“对不起,我没兴趣听。”她打断他的话。不是不想听,而是不敢听。
他伸手过来拉她,温柔地说:“素素,只是一件小事,没想到你的醋意这么大。”
“拿开你的脏手!”她露出厌憎的表情,“碰了别的女人,不要再来碰我!”
他住了手,看着她,似笑非笑:“那你呢?每个晚上和白凌霄泡在一起,就不嫌脏?”
说这话时,他在她的眼底捕捉到了一丝不安一丝惊慌。但很快就被愤怒取代。她腾地从沙发上站起来,问:“林惟凯,你派人跟
踪我?”
“你们这样明目张胆,旁若无人,自然会有人传到我耳朵里,还用得着跟踪吗?”
“是呀,我忘了你是j际广泛,神通广大,鼎鼎大名的林律师!”
她的刻薄终于激起了林惟凯的火气,他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咬牙切齿地说:“让我全城闻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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