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安眠
熟睡的青年安静地侧躺在床上,瘦削的身躯紧紧蜷缩在被窝里,神态安逸,呼吸轻浅,只是脸色有些过于苍白,好像永远不会醒过来似的。
红衣红裙的美艶女子抱著双臂站在床边,俯身细细打量了许诺一番,目光最终落到床头散落的药片上。
她伸手拿起一粒放到鼻下闻了闻,旋即拧紧了眉头。
“安眠药?啧啧,你这样和抱著具尸体有什么区别?”
床铺纹丝不动,倒是被角往上移了移,把许诺的脸遮了起来,像是怕被别人觊觎似的。
“喂!”玄妙见状不满地踢了脚床板, “再不把他送去医院,就真要变成尸体了。”
依旧没人搭理她。
玄妙怒了,伸手就去掀许诺身上的被子,被角却立刻朝里卷了卷,及时避开了她的动作。玄妙干脆直接爬到床上一把抓住了许诺露在外面的衣角,眼看就要把他拽出来,大床却突然凭空消失了,玄妙连忙松开手扶住旁边的床头柜,才勉强没有摔倒,再抬头时眼前竟站著一个身材高大的棕发男人。
“不要碰他!”眠把许诺紧紧搂在怀里,朝她怒气冲冲地吼道。
“嘁~”玄妙直起身子,不屑地撇了撇嘴,“他要真病死了,我看你上哪哭去。”
眠低头看著怀中人恬静的睡颜,满足地瞇起了眼睛:“没关系,他要是死了,我也不会多留一秒的。”
“唉~真不知道该说你蠢还是说你傻。”玄妙无奈地拍了拍额头:“之前还口口声声说爱他呢,真不知道把人搞死算是哪门子爱?”
眠敛起了笑容,把脑袋埋在许诺颈侧,嗓音有些喑哑:“我也不想这样……可是我没法改变他……他却总在改变我,一次又一次……我迟早会把他弄坏的……还不如像现在这样,在我怀里永远睡下去……”
玄妙垂眼思索了片刻,缓缓说道:“我劝你还是想清楚了,人死不能复生,有时候就算活在梦里也比死了好,其实你只要愿意抛弃自己,就能拥有他了,不是吗?”
眠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抬起头来,直视著玄妙的眼睛问道:“你真觉得那样会幸福吗?”
玄妙楞了几秒,把玩著自己的发尾露出一个诡秘的微笑:“怎么?你想嘲笑我吗?可惜,这世上活在梦里的人触目皆是,所以才会有那么多闹剧、丑剧和悲剧,现世如此灰暗,你又怎能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我不要……”眠重新垂下头去, “那都是假的。”
“哼~”玄妙撩了撩头发,“随便你吧,其实我还挺期待他能接受你的,可惜他就快死了呢,还死得这么不明不白的,我都替他难过。”
玄妙说著转过身去作势要走,嘴里却还在咕哝不已:“唉,对于真正绝望的人来说,他们的救世主从来就不是生,但至少也该是自己做出的选择,像这样被别人下了论断恐怕才是最可怜的吧……”
“喂,不如试一次呗。”她突然转过头来,咧开鲜红的嘴唇,朝眠露出一个夸张的笑容,“放开他,看看真实和幻梦,到底哪个才是他想要的?”
*** *** ***
“喂喂,老哥,你可算接电话了!怎么还没回家呢?不会又去郊区搞什么临终关怀了吧?”
“不是,这周是带聋哑学校的孩子参观博物馆,前天才和你说过的,你忘了?”
“啊~你活动那么多,我哪记得清啊,反正你快回来吃饭,我要饿死了……”
“你先吃好了,不用等我。”
“那可不行,我今天出警时特意买了你最爱吃的醉虾呢!”
“哟,上班不好好干活,还去买吃的?小心被群众举报。”
“啊?不会吧?我又没有耽误工作……正好有个昏迷的年轻人被扔医院门口了,我去帮忙核查身份,完事顺便去附近买的东西,这应该已经算下班时间了吧……?”
“嗯……谁知道呢,不过你要是多给我留几只虾,我就不举报你了,哈哈~”
“啧,老哥你又玩我呢!哦对了,说起来那个年轻人好像和你是一个公司的,叫许诺,你认识吗?”
“什么?你说许诺?他怎么了?”
“哎,你真认识啊?护士说有个女人把他丢医院大厅就跑了,话说他病的可不轻呐,肌酐都飚到好几百了,再晚一点说不定就肾衰了……”
“怎么会这么严重?我前几天刚给他打过电话,他明明说自己是普通的感冒发烧啊……”
“咦?是吗?可医生给他做检查时发现他以前做过肾切除术,这次应该是劳累过度导致的幷发症,话说你们公司入职体检不是挺严的吗,这都没发现?”
“肾切除?他还真没和我说过,当初我是托关系让他进的公司,所以没走正规的入职流程,可能疏忽了……”
“呃,好吧,关键是我调了他的户口,发现他都没有在世的亲人,也不知道该联系谁。对了!既然你和他那么熟,那知不知道他有没有什么远房亲戚啊?我走的时候他都没醒呢,总得有人照看一下吧……”
“我只知道他似乎有个恋人……”
“恋人?不会就是那个把他扔医院的女人吧?那也太不负责任了!”
“呃,不是女人……算了,要不我一会儿先去医院看看他吧。”
“啊?不行!你快回来吃饭!”
“我只是顺路去看看嘛,不会耽误很久的。”
“哥!你……哎,算了,反正你一直这样,比我这个片警还爱多管闲事。”
“好啦,你要是饿了就先吃起来吧,我保证,最多再过一个小时就回去。”
“哼,知道了!挂了!嘟”
叶康看著手机屏幕上中断的通话界面,无奈地叹了口气:“唉,好像又惹小俊生气了……”
“啊、啊。”一个微弱破碎的声音突然从他身旁传来。
叶康转头看向那个发出喉音的聋哑少年,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头发和校服都乱糟糟的,右脸颊上还有块非常显眼的黑色胎记,乍一看有些骇人,不过少年的表情倒是非常的局促怯懦,正努力张大嘴发出啊啊声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抱歉,我还有事,可能要先走了,一会儿你跟其他志愿者一块回学校吧。]
叶康打著手语,朝他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
少年的脸一下子红了,低头踌躇了一会儿,才用手语回道:[下次什么时候再来呢?]
[最近会比较忙,估计要过几个月了。]
少年失落地咬了咬下唇,又抬头朝四周看了看,确认附近没什么人后才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雪白的东西递给叶康。
巴掌大的纸娃娃,折得惟妙惟肖,连手指和头发都用细纸条表现了出来,却偏偏没在脑袋上裁剪出耳朵和嘴巴,右脸上还用马克笔涂了块大大的黑斑。
叶康接过娃娃,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才将它小心地放进背包夹层,然后摸了摸少年的头。
[谢谢,我很喜欢。]
少年腼腆地笑了,手指不断绞著衣服下摆。
[你快去和同学们汇合吧,我先走了。]
叶康朝他挥了挥手,背上包转身走了几步,然后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少年还站在博物馆的偏僻角落里,正直楞楞地望著他。
于是他又走了回去,迎著少年充满仰慕的目光,用手语说道:[记住,不要把我们的秘密告诉任何人哦。]
“啊、啊!”少年用力点了点头。
叶康勾起嘴角,摸了摸少年右脸上那块丑陋的胎记,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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