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迟暮,晚风徐徐,一片枯黄的树叶随风而荡,一飘飘至羊肠小道尽处的竹林之中。
关外野店自来是来人甚少,尤其是入了秋之后,这几日过往的商客是一日少过一日,门前也只有几匹零星好马,入了夜,便是烟火绝。
跑堂的店小二知道这个时辰约莫是不会来人了,于是便提早收拾搭在外面的桌椅。
入秋后天一日凉过一日,约莫便是一场秋夜急雨,不收拾的话,明早发现淋湿了的话定会被掌柜的责骂的。
正收拾着,店小二忽然听到了远处隐约间传来了一阵阵车马声,他张望着三丈宽的官道来处,然后不出半盏茶的时间里便看到了走在最前面的两个骑着高头大马,穿着蓝衣绸缎短打劲衣的精壮男子,腰间挎着长刀,面貌平庸,眼神锐利,一看就知乃是豪门大家的看家护院。
跟着后面的是左右各两列穿着短打灰衣,头戴家丁帽的五名青年,接着便是两辆一模一样由两匹好马拉着周身梨花木刻雕的马车,再往后便是丫鬟婆子等十余人,最后跟着的是手执长棍的精壮家丁押后。
堪堪数数,约莫有四五十人,而且看家丁丫鬟打扮想必不是谁家的夫人就是谁家的小姐,知道是个大生意,店小二还不待那一行人停稳便上了前,讨笑着说道:“客官,这边是雍州普陀驿站,衙门报备过的,有上好客房和饭菜,还有烧好的热水,各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没人答他话。
但他也不急,因为看见了有人抬了板凳放到了靠左的那辆马车边,跟着便有个丫鬟打扮的年轻女子撩帘出来了,下了马车后却没有走,而是转身去扶马车里的那位贵人:
先露在人眼前的是一只如莲藕般白皙纤长的手,手腕盈盈不及一握,衣袖处袖着祥云暗边,一派贵人打扮。
跟着马车里的那个人便探出了半个身子,那是个模样极为年轻的女子,相貌是一等一的好,秀眉挺鼻,面若桃李,色如春晓之花,一头三千青丝用青玉簪简单挽起,着一身浅黄百褶流纱裙,一双眼睛明亮而淡然。
乍一看倒是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
她乃京都礼部鸿胪寺少卿周廷生之嫡幼女,宋卿卿。
自幼养在江南溪州外祖母家,随外祖母母家姓,而今刚过双十之年,因年纪稍长不可避免的说到亲事的缘故,近日才被接回家返京,途径雍州普陀县。
“小姐。”宋卿卿一下车,周遭的家丁婆子都欠身行礼道。
“免礼。”宋卿卿朱唇微启,声音如涓涓细流,让人听着便觉得极为悦耳。
“小姐,这便是普陀驿站了。”那名先前去扶宋卿卿的丫鬟见宋卿卿下车之后在打量驿站的大门,便低声如是道。
她乃是宋卿卿的一等贴身女使,名顾盼,比宋卿卿年长七岁,是家生子,自幼便服侍着宋卿卿。
宋卿卿闻言点点头,心知这方圆几十里只有这一处驿站,也没得什么挑。
这样想着她便松开了被顾盼扶着的手,上前了两步,走到了店小二的跟前,问:“店小二是么?”
“小的见过小姐。”店小二是个极为机灵的人,虽然没有想到这位看起来便是十分气派的大家小姐会直接过来跟自己讲话,但还是立马反应了过来低头作揖行道。
“不必多礼。”宋卿卿的脾气似乎是极为要好的,同人说话亦是轻轻柔柔,如沐春风,“我们一行人是途径此地北上入庆州京都城,入了夜,秋日寒凉,不知道贵店可还有空着的客房容我们歇息一晚?”
这番话说的是极为礼貌又客气,店小二心里舒坦,本就是开店做生意,哪有拒绝的道理,听此便将驿站里空了的客房和各自的价格报了一遍,除一等客房含早中两餐送上房以外,旁的都是需要在大堂用餐。
“如此,便劳烦小二开两间一等客房,四间二等客房,六间三等客房吧。”宋卿卿道。
“好咧没问题,客官您里边请——”店小二喜上眉头,高声一呼,迎着那女子便往客栈里面走。
一行人踏夜而来,人数又多,安顿车马之后方才还甚是冷清的驿站瞬时便热闹了起来,家丁婆子丫鬟们都在大堂里休整用餐。
而身为主人的宋卿卿则因为旅途疲惫先回了房,又令店小二送了热水上来,被自己的两个一等贴身女使伺候着洗漱了一番之后才算是缓过了一口气。
歇息够了,宋卿卿这才一左一右的带着自己的两个丫鬟顾盼和生姿下楼用餐,她们从溪州一路跋山涉水而来不可为不疲惫,宋卿卿的小丫鬟生姿本欲是劝宋卿卿就在客房里用餐,但宋卿卿觉得坐了多日的马车,想出来透透气,便说去大堂。
好在顾盼是个周全的性子,在上楼之前便提前按照宋卿卿的口味点好了餐,所以她们下楼用餐的时候并不用等待。
入了席,出门在外宋卿卿并不是多在意规矩的人,这一行人只有她是主子,未免冷清便叫自己的两个贴身丫鬟一道坐下用餐,食过半盏,忽地大堂角落里便传出了一些吵闹之声。
初时宋卿卿还以为食客间的吵闹,毕竟驿站之内除了他们一行人以外还有其他商旅之人,秋夜漫长,入夜之后呆在客房无事,故而大多都会在大堂里来坐一坐或是去驿站的后花园转一转。
跟着宋卿卿便听到了一声高呼:“少他娘的废话,这做得这是什么菜你们自己心里没有点数吗?咸成这样——能吃吗?!”
听到这个一向喜欢热闹的宋卿卿终于忍不住寻声望去,接着便看见了一个七尺高的黑面方脸中年男子拍案而起,对着那会迎宋卿卿入驿站的店小二怒骂道:“爷那会是怎么交代你的?你又是怎么答应爷的?怎么,接了旁的活计就忘了爷的话了!?”
这话明显是有代指性,宋卿卿略微挑眉便知对方是在说店小二迎他们这行人进店的事。
这个驿站并不大,人手也不算多,今日宋卿卿一行人便是有四十余人,骤然入住,必然是将驿站里的人忙得手脚倒悬,忙中生错,想必那店小二是对那黑脸的中年男子有什么招待不周之处,惹了对方的不快。
“这位爷,好说好说,今日您也瞧见了,店里实在是忙得有点乱,您的要求我真的有跟厨房那边打过招呼,但这忽然来了四十多号人……”店小二的话还没有说完那黑脸的汉子便道:
“那就是你们家的厨子干的好事了?”
“爷,小的不是那个意思……”
那男子脾气实在不算得太好,听到这儿便一掌推开了店小二,朝着后厨的方向大声嚷嚷道:“厨子呢?滚出来!滚出来,听到没?!”
这一嚷嚷没有叫来厨子反倒是把在后院已经歇下了的驿站老板给叫了出来,衣着有些许不整,应是匆匆穿上便赶过来。
宋卿卿看的认真,远远的瞧着那已年过半百的驿站老板好言好语的劝慰着那黑脸的汉子,周遭都是看客,谁也没有打算要上去劝和两句,俱当做是在漫长的夜里一些无聊的消遣。
那驿站老板说了好大一会儿也不见平息那汉子的怒气,对方甚至还愈发火大:“…你现在同我扯这些有用吗?我那会儿是怎么交代的?你们是怎么做的?咸成这样是我要的!?”
“……”
“放屁!爷说了要甜的,你上来咸的给爷还不让爷说?!”
“……”
“小姐,那边在吵什么呀?”同桌的生姿听着有些莫名其妙,又看宋卿卿看的那样认真便小声的问道。
因为距离尚且有些距离,有的话听得不是太真切,宋卿卿半猜道:“约摸是什么菜炒咸了的缘故。”
“炒咸了?”生姿猜道,“炒咸了换盘菜不就完了吗?难不成店里不给换?”
正说到这儿,就听那边那发火的客人说道:“换?换了一份上来更咸,我要甜的!咸的那能吃吗!?少他娘的废话,把你们厨子给我叫过来!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耳朵长毛了!”
嚯,这火气是真的有点大了。
大约是实在无法平息那个人的怒气,于是驿站老板便叫店小二将后厨的厨子给叫了出来,很快一个穿着短打里衣,围着罩衣,头系方巾的中年微胖的男人便边擦着手边赶了过来。
两厢对峙,不知道那食客说了什么,宋卿卿看到那厨子眉头一皱,很不高兴地回道:“豆腐脑只有咸的,没有甜的做法!”
食客勃然大怒,扬手便将桌案上的碗筷摔在了地上:“这么说你便是故意的了!?”
“我要甜豆腐脑,你非给爷上咸的,存心的是吧!?”
厨子很是固执,一句软话也不说,还在那里嚷嚷着食客不懂食材:“这天底下就没有甜豆腐脑的做法!”
闻言,宋卿卿顿时便皱起了眉,心说怎么就没有了?我打小就吃甜豆腐脑,咸的那能入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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