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马南风》第二章 归国大计

  风炉之中,一釜甘冽井水,老林娴熟地往里面投入姜、葱、枣、橘皮、薄荷等调料,待水将沸未沸时,又宝贝似的从一个带锁的匣子里掏出了一把粉末状的物什,珍而重之地洒入炉中,一股独特的香气随之弥散开来。
  望着这碗刚从风炉倒入黑釉陶盏的“糊糊”,萧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就着滚烫的水,慢慢啜饮起来,看上去整个人也平静了不少。
  “我去年好不容易才托人从南边带过来的一点儿宝贝,今天就给你糟蹋得差不多了,真是冤孽啊!”
  老林手中也捧着一个陶盏,只是怎么都舍不得往嘴边送,脸上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狠狠地瞪着少年,眼角却是藏不住一丝温暖的笑意。
  花了整整三盏茶的功夫,老林才从萧凡口中得知了昨夜至今发生的一切,并非因为信息量太大,而是萧凡整个人情绪波动起伏,显得有些逻辑不清。
  “说句不合时宜的话,当然,你二叔毕竟还是你的亲人嘛,节哀顺变也是要的,只不过对你来说,嘿嘿,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你说呢,小凡?”老林终究不肯待茶汤凉却,美美地啜了一口,神情惬意非常。
  萧凡的眼皮跳了一跳,神情依旧木然,摇摇头道:“我遇到的,永远不可能有好事,就算活着,也不算什么好事,我有一种预感,用不了多久,我又要跟我二叔见面…唔…”
  话音未落,一粒苹果“嗖”的一声堵住了萧凡的嘴巴。老林甩了甩右手手腕,左手依然端着茶盏,不紧不慢地说道:“糊涂!你年不过十七,正是韶华之时,何处不可去,何事不可为?我老林活了一把年纪,最看不惯的,就是轻言生死。”
  顿了一顿,老林见萧凡已经把苹果抠了出来,正闷头大啃时,接着说道:“整座阳城的人都知道,寿阳王来自梁国,是梁国的王族,既然你是他的侄子,那么自然也是梁国的王族。虽然你二叔对外扬言你只是闲散宗室,可魏国朝廷的禁令,却只针对你一人,由此可见,你的真实身份恐怕不在寿阳王之下。”
  萧凡囫囵吞枣地消灭了整个苹果,边嚼着果肉边应道:“嗯,然后呢?”
  老林随手又丢了一个橘子过去,没好气道:“这说明你如果回到梁国,必然可以过得很滋润。九州大陆谁人不知,梁国老皇帝对子孙最是溺爱,哪怕你真的只是闲散宗室,就凭你也姓萧,他起码也会给你封个爵位,领块封地,从今往后逍遥快活,你还愿意这么快就死掉吗?”
  萧凡并没有剥去橘皮,而是放在手中凝视着,口里喃喃道:“逍遥快活,呵呵,我一个无爹无娘的人,哪里来的逍遥快活?我不想死,因为我还想见一见我的阿爹阿娘。可是,我真的已经记不起他们了。幼年时,阿娘曾经陪过我一段时间,虽然很短暂,但我能感觉到,那是我最幸福的时光,阿娘她生的好美好美。后来,我被人送到了二叔那里,就再也没有见过阿娘了,我真的很想念她……所以我也不恨二叔,至少在来到阳城之前,他待我是极好的……为何后来……”说到最后,少年的话音已是微不可闻,整个人也萎靡下去。
  老林闻言神色一黯,喟然一叹道:“傻小子,你遭遇的遗憾已经无法改变,但却可以去弥补;其中最关键的,就是回归故园。只有踏上梁国的土地,你才能找到至亲,解开这多年来的谜题。我只问你一句,这故国,你是归还是不归?”
  萧凡嘟囔道:“正所谓‘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我如何会不想回去?只可惜我根本哪儿都去不了。”
  老林瞪眼道:“我老林半生走南闯北,什么风浪没见过。实话告诉你,过些天我就要回南方置办些奇花异草,到时你跟我一起走,我包管啥事也出不了。”
  萧凡依然没精打采道:“老林头,我知道整座阳城就数你对我最好。只是你也不用故意拿这些话来安慰我,如果能这么轻巧地回去,上一次你离开阳城的时候,为何不连我一起带走呢?”
  老林嘿嘿一笑道:“此一时彼一时也。我问你,你回归故国的最大阻碍是什么?”
  萧凡答道:“自然是我二叔,还有就是你曾经跟我说过的,那些暗中监视着我的人啊!”
  老林抚掌道:“正是如此。所以我才说,你二叔不在了,对你来说是一件好事。”
  见萧凡依旧是一副不解的样子,老林放下茶盏,起身往风炉里加入热水,呵斥道:“你小子实在笨的可以,寿阳王还在时,只要他不肯放过你,就算你跟我上了路顺利回到梁国,他也有许多办法,让你今后在梁国寸步难行,甚至小命不保。如今没了他的阻挠,需要克服的,就只剩下魏国朝廷里那些知晓你真实身份的人。”
  萧凡一怔道:“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可实际上就是废话一句,那些人如果不肯放我走,我还是走不了哇!”
  老林将茶水分别倒入二人的陶盏,心疼地说道:“这是今天最后两盏了,再多也没有了。听君一席话,呕我十升血,像你如此愚钝之人,我也希望你真的就是一名普普通通的闲散宗室。哼哼,只是一个朱威进京,就搅得整座阳城鸡飞狗跳,连堂堂寿阳王和丹阳长公主都死于非命,等到朱荣那个大魔王真的来了,魏国皇族与百官,谁还有心思理会你呢?”
  言毕,老林突然提高声调,盯着萧凡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小子听好了,朱荣进阳城之日,就是你我动身南下之时,此乃千载难逢之机,万万不可错过!”
  萧凡浑身一颤,难以置信地回望着满脸正色的老林,嵌着半张铁皮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激动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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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上午紧闭的左卫将军府大门突然洞开,随即一道霸气身影缓缓步出,沉稳而有力的足音敲击在石板街上,仿佛钟鼓声响,又似魔咒来袭,一股浓烈的肃杀氛围顿时充盈了整个天地,也令角落里暗中窥视的人心生警兆。为首者迅速打出了一个手势,负责传讯的玄衣高手贴着墙面无声无息滑动着往另一侧退去,很快就转移到距离里门最近的地方。就在他足下用力准备一跃而起之时,一只如铁爪一般坚硬的手掌突然从他耳侧穿墙而出,牢牢捂住了他的口鼻,剧烈疼痛同时传来,玄衣高手用尽最后的力量低头一看,只见一截刀尖透出了他的胸口,无情地收割走他的生命。
  而几乎就在玄衣高手如一只血色蝙蝠从墙面滑落的同时,为首者也悲痛地发现,自己适才打出的手势,已经是此生最后一次了,因为此时此刻,他的双手手腕,已经在一把黑色弯刀的“照顾”下,永远离开了自己的身体。片刻之后,暗中潜藏的所有人,均已命丧黑色弯刀之下。
  脚步从未停顿的霸气身影自然是左卫将军朱威,对于阴影里发生的杀戮,他似乎充耳不闻,只是举起右手,朝着后方打出了一个胡族族人道谢的手势。
  府中,高权独自享用着新鲜可口的羊酪,神情似笑非笑,淡淡说道:“巡天卫,不过如此。”
  朱威带着八名亲信,自左卫府向西而行,抵达铜驼大街后一路往南向着四通市而去。沿途,凝重肃杀气氛不减,周围行人皆纷纷避开。而暗地里,那些监视之人也被一一拔除,每死去一人,怀中的金色令牌就被收走,令牌上方均写有两个古朴苍劲的大字——“巡天”。
  不多时,朱威就已逼近四通市外洛水上方的永桥,而那些在外围做些小买卖的摊贩们早已收到讯息望风而逃,整座永桥如空谷幽兰一般,在灿烂春光里遗世独立,直到随着朱威而来的整片阴霾,从上方将它笼罩得严严实实,一场看不见的狂风骤雨,似乎即将铺天盖地而来。
  茶寮之中,老林皱了皱眉头,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倏地站起身来,准备把茶寮的木门关上。然而,就在他走到门前的那一刻,一群衣着华丽的青年突然蹿了过来,老林心中不由暗暗叫苦:“这群煞星怎么来得这么快?”
  此时,屋内的萧凡也已站了起来,呆呆地望着这群不速之客,脸上又露出了熟悉的惶恐神情。
  而铜驼大街西边,当朝丞相、嵩阳王元镛暗中派出的巡天卫密探并未有任何消息传回,但正是因为如此,才令他感到反常,于是带上王府的亲兵侍卫,准备前去左卫府探探究竟。然而,就在元镛步出王府的那刻,迎面却直直飞来一物,侍卫们不敢怠慢,迅速挡在元镛身前。侍卫首领举刀一挡,此物跌落于地,还滚动了几下。首领小心翼翼地上前观视,不由大惊失色,这不是一个血淋淋的人头吗?
  而当元镛亲眼看到那颗人头时,更是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浑身难以自抑地颤抖着,右手抬起,指着人头,口齿不清地嚷道:“他……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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